乔鸣迎上来,不得不硬着头皮催促道:“夫人在问了。”
可凌意舶很固执,没有对乔鸣的催促做出回应,只望着楚漾说:“我想回漫合,东西让人送进去就好了,我们直接走。”
“夫人都知道你来了。”楚漾哄道,“就进去待个十来分钟就走,好不好?”
凌意舶站在原地没动。
他那张脸被止咬器遮住了半边,整个人看起来野性难驯,本就已经算深的眼窝如今看来更加不可测。
赵镜如的保镖本就不知道这脾气向来不错的二少爷怎么了,今天态度像吃了枪.药,担心是自己的服务有什么问题。
见楚首席主动解围,他便大着胆子立刻上前一步顺杆往上爬,诚惶诚恐道:“二少爷,请。”
偌大的一楼会客厅内灯火通明,楚漾鼻尖嗅到一股花香。
那种香氛气味柔软舒适,楚漾不由得想,如果他也有妈妈,妈妈身上肯定是这样的味道。
会客厅连接餐厅的长走廊上还摆了不少赵镜如画的油画。
楚漾听森叔说过,说赵镜如时不时会去海边采风,画的都是些灯塔、往来船只,还有贝壳海螺之类,偶尔也画画山色林景,但从来不画人。
楚漾不会画画。
他想,或许人是最难画的。
凌沣给赵镜如配的保镖大概五个人,排场不大,但各个都是有些年纪的老手。
每位前辈都板着一张无趣的脸,穿黑衣黑裤,呈包围状站在会客厅的沙发边,到齐了。
而几个归属于凌二少爷麾下的保镖陆续进屋,双手放在身后,立在墙边。
手放在身后,是少爷和别人交流,他们警戒。
手放在身前,是少爷要下什么指令,他们履行。
手交叉抱在胸前,那就是——少爷动怒了,他们指哪打哪,但他们毕竟是保镖不是□□,一般不会主动动手。
总会有年纪小的保镖对手势这套不太熟练,放错后又慌慌张张放回正确的位置。
偶尔有一回陈迦礼做错了手势,双手交叉于胸前,气势很足,被楚漾一巴掌打下去,无奈道,我们是保镖,你别看起来那么违法乱纪行吗。
现在陈迦礼看李观棋那手脚不麻利的样子,幸灾乐祸,没忍住笑了下,又被乔鸣一眼瞪回去。
楚漾平视前方,很小声地咳嗽了一下。
正准备落座的凌意舶转头过来,楚漾对他轻轻摆了摆脑袋,别看我。
关系再为生疏,也毕竟是母子,赵镜如果然在看见凌意舶戴的止咬器后吃了一惊,说:“易感期?”
凌意舶端坐着,有些无措:“对。”
“易感期应该在家里待着,跑出来不合适,”赵镜如说,“被其他Omega看到了怎么想。”
凌意舶皱眉,只答:“您说的是。”
“我这里的保镖都是Beta,但……”赵镜如欲言又止,“你还是戴着吧。”
这三年里,乔鸣随凌意舶上昙山的次数多,和赵镜如更为熟悉,展示礼物这件事自然交给了乔鸣去办。
乔鸣上前一步,打开雕花精美的木箱。
木箱里有刮刀、油壶、画架,旁边还有空运来的插花花束,极为旺盛繁茂的一组,大飞燕配以糖棉彩掌,色彩淡绿素雅。
将花艺组抬上正方形的矮脚茶几,乔鸣拨弄了下叶片花瓣,低头道:“夫人。二少爷亲自为您选的花。”
这花楚漾知道,才从澹湖出发时就听梁时予打电话说已经通知订花的人加急往昙山送来。
“小乔,放那儿吧。”
赵镜如拢住披肩,眼神越过单人沙发背落到楚漾身上,“今天连楚漾都来了。”
“嗯,”凌意舶像对他妈不看礼物的行为习以为常,端起乔鸣才倒的一杯热茶,放至唇边吹了口气,“楚漾才回国不久,倒是和您许久不见了。”
赵镜如依旧在打量楚漾,评价道:“三年不见,楚漾长变了。”
凌意舶心下一顿,果然女人身上那种与生俱来的第六感是不容忽视的。
两个人谈话间都提到自己名字,楚漾这才抬起头去看。
在场所有保镖的眼神都是向下或者目视前方将焦点汇聚于某一处的,绝对不会偷瞟乱瞟。
楚漾这眼神一投过去,从过于严肃的氛围中察觉到一丝不适应。
他目光平静:“夫人。”
“是,楚漾回国的事情我听思岸说了。我还听说,楚漾回老二那儿去了,”
赵镜如发髻盘得低,说话嗓音也柔,只有浓重的五官与艳丽的棱角为她平添气势,“为什么呢?”
凌意舶抿一口茶,不作答。
楚漾心底发沉,不确定这句话是在问凌意舶还是问他。
他不卑不亢道:“夫人,出国只是我的外派任务期。”
言下之意,外派期结束,就理所应当得回到原先的雇主身边去了。
楚漾对凌意舶主动要人的事只字不提。
赵镜如静默几秒,优雅开口:“思岸还说从滇南坐飞机回来直接落的渝水,说你们两兄弟一面都没见上。”
凌意舶坦率点头:“是的,没见。”
赵镜如:“那……逐潮和小池最近如何?”
凌意舶:“还不错。应逐潮一直在港口处理家里船厂的事务,孟听池办的娱乐公司经营运转良好。他们两个人平时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
赵镜如点点头,楚漾看不出她在想什么,只听凌意舶说:“妈,我还有事情。您要是没什么别的事,我先走了。”
他起身,眉宇间满是焦躁,手垂在身侧,握成拳,又放开,才说:“还有,妈,中秋节快乐。”
“等等。”赵镜如坐直身子,放下茶杯,“我听阿森说,你上次在阿兰若遇袭受了伤,还见了血,是真的?”
这才终于问到了他。
“是。”
“你随我进来,我看看你的伤。”
“不用了,”凌意舶些微愕然,想都没想就拒绝了,“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伤口不深。”
“进来吧。”
赵镜如主动起身朝书房的方向走,临走时看了楚漾一眼。
母子两人走进房间,房门与地板的夹角越来越小,大门沉重地闭上了眼。
楚漾也微微闭了闭眼。
站定身体,他双手交握放于身前。
扶了扶耳麦,楚漾环视了一圈空荡荡的走廊,莫名心下也一阵空落落的,决定调陈迦礼和乔鸣来门口守着。
陈迦礼心思最为单纯,就算听到了夫人和凌意舶之间的什么谈话也没有往外说的胆子。
乔鸣入职三年没出过差错,对凌意舶最忠诚。
楚漾扶了扶耳麦交代完站位,又道:“我去走廊入口玄关那儿等着。”
“是。”
“是!”
加快脚步往前走,楚漾低头看表算时间,想着昙山这边结束了之后回到漫合还要一个小时。
昙山毕竟基础设施不完善,天气预报显示再晚点山上可能要下雨了。
夜雨,山路。
一想起这些,楚漾就想起那个和凌意舶一同被撞进护栏的凶猛雨夜。
被金属硬块划破肌肤的痛楚并不好受,凌意舶破碎的眼神他不愿意再看见第二次。
那种感觉,楚漾体验过一次了。
在阿兰若孟听池举办的生日派对上,凌意舶替他挨下的那硬生生一刀——
将他几近凌迟。
伤口割在凌意舶身上,血滴在楚漾的神经上。
楚漾心里不踏实,道:“乔鸣。”
耳麦里乔鸣的声音很清晰:“楚首席?”
“你算着时间,二少爷进去超过十分钟你就敲门提醒一声,顺便确认他的安全,然后……”
话音戛然而止。
一股力道将他往后拉扯,是肩膀处接受了来自外界的猛烈撞击。
啪嗒。
原本正在通话中的耳麦被撞得掉在了地上。
楚漾仅仅怔愣半秒,很快做出反应。
他那张脸上依旧没什么情绪的起伏,冷静沉着,连半个眼神都不愿意递给眼前撞他的人。
楚漾弯腰去捡。
刚碰到耳麦,手背却被人踩住了。
随手指动作而凸起的骨头和青筋像也被踩进去了。
那鞋底很重,带着细屑泥灰。
楚漾的手背迅速爬上红痕和肮脏的灰印。
“楚漾,你说神奇不神奇,”
是凌思岸的声音如一把利剑悬挂在头顶上方,“一个Omega在我眼皮子底下晃了三年——我居然才发现。”
第71章 昙山(四)
头顶人声压得很低。
锋利的剑尖几乎触碰到头顶。
楚漾心下一沉——还是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
“大少爷。”
楚漾眼眸中闪过如狼般凶狠的光, 那抹光转瞬即逝,顺着低头的动作消失在眼底,“没想到您也在昙山。”
“因为我来看我妈啊。要中秋节了, 我在后花园赏月呢, 没想到老二也来了, 正好合家欢啊, ”
凌思岸四处看看,继续道:“怎么, 没人跟你们说我在这里?我存在感这么低?”
楚漾颔首:“是。”
凌思岸一怔, 气乐了, 凑近道:“你们做保镖的人……是不是只会这么一句啊?你解释解释, 你回答的是哪句?”
“……”楚漾没吭声。
直到肩膀被人扳着拉拽起来。
他不动声色地朝旁边一侧身子, 避开凌思岸的抓扯, 又抬手抚平衬衫上的褶皱。
这件衣服是凌意舶为他定做的。
楚漾忍受不了它有半点瑕疵。
他是真的不愿意在昙山和凌思岸起任何冲突。
他与凌思岸的矛盾积久日深,甚至在船上就因为干涉凌思岸骚扰一个不愿意委身的Alpha而起了争端。
楚漾是靠自我庇护迅速成长起来的人, 体验过极致的善,也见过极致的恶, 他不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愿意就此将手底下的人亲手推进无底的深渊。
见死不救,也是一种恶。
凌思岸当时想动他, 又忌惮是在船上,再加之楚漾毕竟是老二那边过来的人,森叔在集团中又树大根深,凌思岸暂时不敢造次。
现在, 凌思岸竟然在昙山如此挑衅。
哪怕凌思岸明知道凌意舶就在房间内, 大概是才从渝水回来不久没和他们打过照面,凌思岸对凌意舶和自己如今的关系没有个明确的理解。
可能以为凌意舶只是玩玩。
可能以为他们只有肉.体.关系。
楚漾细细盘算着, 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自己就不是个能无故吃亏的人。
竞争意识足够强的人,永远都在想着怎么才能赢。
他现在是Omega,本就在集团再待不久,无需瞻前顾后,说白了就是光脚不怕穿鞋的。
方才大少爷一脚踩下去的不是他的手,是雷。
“藏那么久,你真行,我是说为什么在雅加达我说让你跟我睡的时候你那副贞.洁烈.夫的样子,原来是早就知道自己分化了,居然还是Omega……为什么能藏那么久?嗯?你是想其他人都笑我这个雇主是傻瓜吗?”
“……”
楚漾还是不说话,被推搡得喘了口气,胸膛微微起伏,朝后退了一步,礼貌让出距离。
他只答:“二少爷在和夫人谈话,大少爷还请去客厅等待。”
“你一个Omega,未必还在幻想能够留在集团的保镖团队里当首席?”
凌思岸冷笑一声,逼近了,“你还记得你在雅加达时怎么拿一把刀对着我的吗?”
不用再猜,楚漾能想象到凌思岸的下一句话将会是,你也有今天。
楚漾再颔首:“记得。”
凌思岸摸了摸脖子,似乎还在回味当时的痛感,“你,楚漾,一个保镖,把大少爷的脖子划破了你知道吗?”
楚漾有问必答:“知道。”
凌思岸一步步靠近他,努力嗅着空气中极为隐蔽的Omega气味。
那海水气息让人恍惚间以为仍然身在渝水,却淡薄得几乎可以忽略。
完全不像是一个成熟的、拥有固定伴侣的Omega该有的浓度。
他忽然就笑了,嘲讽道:“你没有被标记?看来我那弟弟还是不行,还是说……他已经对你不感兴趣了?”
终于提到凌意舶了。
楚漾抬眸:“与你无关。”
下一秒,凌思岸的手蓦然朝面门而来,掐住了楚漾的脖子。
楚漾反应极快,向后侧身一躲,手比脑袋更为敏捷,一耳光扇到凌思岸的腮帮上!
“啪”地一声,极为清脆响亮。
凌思岸被打得像半边身子遭人拉拽住了,猛地往旁边一扯,脑袋和身体一起偏了。
他满眼震惊,第一反应去摸唇角有无开裂,怒意直冲头顶,仗着Alpha所拥有的强硬力道,顾不得楚漾脖颈上已有红痕,又掐过来,虎口发紧。
凌思岸眼睛充血:“你打我?”
“对。”楚漾喘着气,语调平淡,“我打你。”
他重复一遍,又在凌思岸咬牙切齿的质问中再强调道:“我,一个保镖,打了大少爷你。”
凌思岸收拢虎口,怒道:“……楚漾!”
“你大可以掐死我,”楚漾的胸膛剧烈起伏,“你掐我一次,我就扇你一次。”
凌思岸加大手上力气,笑了:“你一个保镖敢打我的脸,真有意思。”
71/84 首页 上一页 69 70 71 72 73 7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