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精灵见她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一副随时可能爆发的样子,心中叹息。
“如果不能接受,最好现在就自杀,少点痛苦,如果你还想活下去,那就笑起来,比起憎恨,笑容更能带来好运。”
萨娜瞪她,从牙缝间挤出一句话:“好运到让你被打上烙印吗?”
女精灵温和地笑着,怒火这种东西好像从未在这个精灵身上存在过,她说:“好运到让我在笼子外面,好运到让我吃饱饭,好运到让我不用拿起武器。”
哐!
萨娜猛地站起,双手攥着铁栏,双目赤红,低吼:“如果我手中有武器!我能杀光了那群混蛋!”
女精灵撩了下头发,没有被吓到,她淡淡道:“你不会想要拿起武器的。”说完,她带着还有热气的食物快步走向下一个铁笼。
萨娜泄气地坐回去,伤口因为她的粗鲁行动又崩裂了,她忍耐疼痛抓起灰薯,滚烫的热度几乎让她立刻撒手,但是她突然想到女精灵被烫红的手,硬生生地忍住了。
奥修斯的雪从不停息,再温暖的火焰也带着想让人哭泣的寒冷,萨娜讨厌火焰,萨娜不惧寒冷,但是她也会感觉到冷,这种寒冷从灵魂深处散发出来,无法用火焰驱逐,让她那颗年轻的心犹如困兽一般,不知该如何挣脱,更不知该往何方。
她如野兽一般被围观。
正午的时候,有换班的水手们聚集在铁笼前,抱着瘪瘪的酒囊对她评头论足,旁若无人的交谈。
“哈,一个罕见的金眼睛,如果运到塞叶斯去肯定能卖出高价,光明教会的那些老家伙们肯定会爱惨了她!”
一个在近期决斗中被削断了胡子辫的短须水手笑嘻嘻地接话:“去塞叶斯卖金眼睛你可真是不要命啦,骑士老爷们可不懂什么叫做合法奴隶,你的脑袋连城门都进不去。”
“那可不一定。”一只假装眺望远处的水手忍不住插嘴,道:“你们知道约克老大为什么从不把船开到塞叶斯去吗?”
水手们好奇地看着他,众人关注的目光让他嘚瑟极了,故意慢悠悠地喝了口酒,才道:“塞叶斯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们那儿的奴隶啊,比这里要惨上几百倍!世世代代都不能翻身,老大说碰了这玩意儿简直是在和恶魔交易。而且要我说啊,能掌控奥修斯人的只有奥修斯人,塞叶斯的混蛋永远别想骑在我们头上。”
“呦,看不出你小子还有些荣誉感的呢。”
另一个声音响起,三个水手连忙转头。
“管事,我们只是在瞎聊,吹吹牛而已。”
管事摆摆手,抬手在货堆点了两个位置,萨娜这时才意识到那边还有一个人
“快到激流峡口了,把他们搬进来,这两个可是值钱货。哦,小心别被他们咬断了脖子,这两个小鬼杀了九个人呢,其中还有一个野蛮人头领和一个火系魔法咏唱者。”
三个水手闻言一震,看向萨娜的目光中带上了一点畏惧和后悔,他们的讷讷地应下,心中懊悔刚才在她面前肆无忌惮地谈论‘金眼睛’。
萨娜感觉讽刺,人总是喜欢从弱者身上寻求快感,越是弱小越是卑劣的人越是如此。她无视三人小心翼翼解除铁笼扣在地面的环锁时的微妙眼神,她现在没有武器,身上有伤,孤身一人,不是反抗的好时机。
萨娜与沙克被搬运到舱底和其他奴隶一起关押,他们享受了单间待遇,狭窄的舱室里挤了四个大笼子,每个里面塞了二十多个人,乱哄哄的,头挤着头,肉贴着肉,像是被塞进袋子里拿去宰杀的鱼似的。
啜泣声,叫骂声,抱怨声和血水、尿粪一同挤在昏暗的空间里,所见是不能看清面目的人影,所嗅是低劣肮脏的臭气,如果不是北方天气严寒,那么这个糟糕的环境里很快就会有蛆虫、蚊蝇、腐肉、脓水加入,简直是人间地狱。
“洛特、洛特、洛特……”
沙克不断低声呼唤,喜洁的萨娜心情已经糟糕到了极点,冷冷道:“闭嘴,我不想说话。”
“不行,我们得说下去,这是最后的机会,洛特。”
萨娜转头,眉头紧蹙,从昏暗中盯着沙克模糊不清的脸,少年察觉到她的目光,连忙道:“刚才那个管事说快到激流峡口了,你听到了吗?”
萨娜用简短语句回答:“嗯。”
“据说那是一道生死关,水流湍急,暗流变化极快,这艘船不大,肯定要不短的时间才能适应,到时候船上的人没精力管我们,只要想办法跑出笼子,说不定能逃出去。”
萨娜按住刺痛的脖颈,问:“你有办法?笼子?烙印?”
沙克的底气陡然弱下去,提高声音以掩饰自己的无力。
“没有,所以才跟你说啊。”
触手可及的天花板上忽然响起一个雌雄莫辨的古怪声音。
“奴隶的烙印有契约效应,就算一时逃掉他们也通过奴隶主契约找到你们。”
萨娜抬头查看,她找不到声音的来向,也看不见可疑的人影。
“你是?”
古怪声音笑了几下,又变了一种腔调,土里土气的,令萨娜无法辨别他的出身。
“俺乘着北风来取一些东西,但被一个屑骑士盯上了,打算搞点事儿趁乱溜走,意外发现有两个人族小崽子和我的想法一拍即合。”
“你是盗贼?”
“你是异族!”
萨娜与沙克先后问道,奇怪声音默然了一会儿,无奈道:“这些无关紧要,我要混乱你们也要混乱,听那些扯屁的水手说你们两个挺能打的,咏唱者虽然都是窃用魔法的短命渣渣,可是对普通人也挺难对付的。看你们还有斗志,我又恰好能弄开这些破锁,要合作吗?”
沙克迟疑,奥修斯人有排斥异族的传统,他是从小长在村庄里的少年,观念使然,而从六岁就跟着父亲离开村庄的萨娜则不然,两年的港口生活让她接触了形形色色的冒险者,六年的海上工作让她看到了更大的世界。
“可以,你会给我们武器吗?”
“武器?”古怪的声音窸窸窣窣地笑了一阵,理所当然道:“这种东西不是自己去抢的吗?别这么娇气,小鬼们,我可不是你们的爸爸。”
说完,神秘的盗贼没有给萨娜讨价还价的机会,再也没有回应。
潜水逃跑是不现实的,萨娜努力思考,腹部的伤口已经撕裂了两次,再被冰水浸泡很可能完全恶化,右手被震伤了筋骨,差不多废了,如果激流峡口真的无愧于它的名号,那么入水逃跑不过是另一种死法罢了。
为了运送大量奴隶,船上至少有一队武者,盗贼还提到了一个他无法战胜的骑士,骑士都是能纯熟地使用斗气的高级武者,目前阶段是不可战胜的,再多的阴谋诡计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没有任何作用。
萨娜感觉到头疼得要命,就算能打开锁链,找到武器,接下去该怎么办,她心里一点底都没有,对船员的构成也不了解,要劫持也不知道该抓哪一个,到底还有什么办法呢?
她眉头紧锁拼命地思考,下唇几乎要咬出血。
嗒……
铁栏上的锁发出一声轻响,毫无预兆地被打开了,沙克警惕地张望,没有找到任何关于盗贼的线索,他摇摇头,放弃思考,小心推开栏门爬出,挪到萨娜面前,轻声道:“洛特,锁开了,我们快走,船的摇晃也开始变厉害了。”
萨娜盯着他,问:“往那里走?”
沙克愣了一下,迟疑道:“水里?”
果然不能指望他。
“下水?进山?喂魔兽?”萨娜没好气道,她心中被焦虑填满,感觉怎么都找不到活路。
咚的一声,船体突然大幅度倾斜,萨娜直接被从铁笼甩了出去,她连忙抓住铁栏稳定身体,眼睛余光瞥见了一些地板上滑过的不明物,顿时寒毛直竖,脸色发青。
死也不能死在这里!
盗贼把全部的锁都打开了,很多人被从门里甩出来,他们茫然地在舱室滚来滚去,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发出惊喜的声音,忙不迟疑地推开门跑了出去。
“快走!快走!锁被人打开了!”
沙克为他们鼓劲儿,使劲儿招呼,然后扭头冲萨娜嚷嚷:“别纠结了,洛特,先跑出去再说!走一步看一步,你总不至于连他们都不如吧,快站起来!”
萨娜脸色糟糕至极,冷冷地瞪他,说:“瞎跑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你瞎起哄什么。”
沙克辩解道:“水不搅浑了怎么摸鱼,我们没工夫管别人,能不能活全看自己本事,总比在这里等死好。”
“乱七八糟的才是最要命的!”萨娜恼火地吼了一声,心里刚有些的计划已经没指望了,她狠狠吐出一口恶气,跳起来抓住被倾斜船体扬到高处的栏杆,从挤在门口的人群头上荡了出去。
“哎哎哎!洛特!洛特!”
被丢下的沙克不可置信地看着已经没洛特影儿的门口,刚冲进人群里就被那些身强体壮的成年人给挤了出来,跌在地上怀疑人生。
艹,连一个指示都没有,他不会真把洛特惹恼了吧,这下怎么办?
作者有话要说:
*战争商人是一种统称,指没有固定国籍,在国界附近活动,通过灰色及非法手段获取利益的商人,他们如野草一般不收管束,肆意生长在中立区。
*咏唱者:全称为魔法咏唱者,指拥有一定天赋但体质不足以适应魔性,只能通过媒介使用魔法的人,因为体质对魔性的兼容性不足而遭到魔性侵蚀,很容易患上魔瘾导致短命。他们被正统施法者轻视,又被普通人敬畏,处于二者中间的状态。
备注:通过媒介使用魔法与通过魔法道具使用魔法是不同的,前者是触碰魔道的咏唱者,后者只是借用力量的普通人,某些魔法道具在自身储备耗尽后会强行从使用者身上汲取能源。
第13章Chapter13 弱者
——我从来都不是让人省心的好孩子,我和父亲在杜兰斯特港呆了两年,这两年里,父亲学会了造船,而我呢,我学会了打架、讨债、说话……一切能让我避免被人踩到脚底的东西。可是每当我努力过得安稳些的时候,总是有人来告诉我这样不对,然后会有强大的力量夺走一切,最后什么都不剩,什么都没有了,我不是奴隶,可是我的脖子上套着让人窒息的枷锁……我是命运的奴隶。
萨娜气喘吁吁地穿行在狭窄的过道里,她见人就进攻,往眼睛,往太阳穴,往下腹……往人体一切毫无防备的脆弱位置攻击。
脖子上的刺痛像是一把火焰,是毁灭她所有的火焰,于是她心里也升起一团火,烧红了她的眼睛。
而在越发愤怒炙热的心对照下,她的大脑愈发冷静,一股股寒气从灵魂散发出来,控诉着,悲哀着,拒绝着,为这双沾满鲜血的双手。
在伍德村时,沙克曾问她,为什么赢了却感觉空虚至极?一点也没有游吟诗人传唱的盛大宴会的壮阔豪情?
——因为这是杀人,胜利从杀戮中取得。
手染鲜血,相互掠夺屠戮,直到一方死绝,村子毁了,人死了,自己也伤痕累累,什么都没保住!陷入更加窘迫的境地,这种胜利归根结底只是复仇而已,这种荒唐的事情有什么好庆祝的?
人试图让自己看起来高洁无畏,所以用借口、用谎言、用这张从不说真话的嘴去找寻理由,将一切肮脏的东西合法化!将一切悲哀的事情高贵化!为母亲而战?多么伟大的借口啊!明明只是想要发泄怒火!还要去责备那些想要活命的人!
人想活着,这有错吗?谁能说这是错的!求生欲是创生神们给予众生的第一份礼物。
萨娜从守卫的眼中抽出手,按住他手腕上的软筋从而夺取他紧握不放的剑。
但是,这样活着就够了吗?
她看着自己被敌我的血染红的走廊,心中的火焰越发狂躁。
杀戮产生的血肉、粘液粘附在手上,腐朽腥臭的味道从中散发出来——越是弱小,其生存方式越为丑陋残暴,越为肮脏卑劣,拼尽全力的生存从来和优雅从容扯不上关系,那是强者才有的余裕。
如果她有足够的力气,大可一剑斩下敌人的头颅,让他死得毫无痛苦,如果她能够修行斗气,那一切就不会落到如今的境地。
可是她没有,她只有这不解的恼怒和未成熟的弱小□□,只能用牙齿用指甲去对付敌人,用野兽的方式去厮斗咆哮。
萨娜望着房间里有序工作的密集齿轮,这是船只的动力室。
这样地活着的我,到底算是什么东西呢?
萨娜扯开嘴角,露出一个惨白笑容。
她感觉那些被家人给予的——人所应有的温暖之物在逐渐远去。
她无数次的想过:如果自己不是金眼睛就好了,可以和母亲、长姐一起死在那个审判夜里;如果她当时没有跳下海就好了,可以和父亲一起消失在大海里;如果她在野蛮人挥下斧头时没来及避开就好了,她可以走得悄无声息,和雷欧雷纳多拉一样……
急促的脚步声朝这边奔来,萨娜抬起手上的长剑,毫不迟疑地敲在密集而细小的齿轮间,她回头看见一个身着破旧骑士铠甲的男人,他有着一头乱糟糟狗啃似的金发和被怒火烦躁填充的双眼。
“别碰那些齿轮!”
萨娜注意骑士脸上有新鲜的伤痕,她闭上眼,焦虑的思考被强行停止,用力把剑压进更危险的地方。
锃……
细小的齿轮爆出刺目火星,从完整的循环中飞射而出,催生了大崩溃。
骑士脸色陡然变得难看至极,他的手自始至终没有往剑柄上伸过,此时居然看也不看萨娜一眼,转头就跑,只求尽快离开舱底。
嘭!
熟悉的炎色出现在眼前,萨娜有些恍惚,按照计划,在摧毁动力室后才是真正的混乱,当所有人都忙着从激流中求生的时候才是他们逃跑的最好时机,可是此刻……当这些火焰出现在眼前的时候,她突然想去触碰这些火,不想再跑了。
橘红色的火焰,沾血的手,如果放在一起,那就看不出血的存在了……
一阵寒风从后颈滑过,紧跟着一股巨大力道,迷蒙于火焰、于人生的萨娜被突然出现的力量甩飞了!
她看不到任何人的存在,走廊的情景飞快倒退,她被甩得头晕目眩,她忽然感觉到一阵寒冷的风,睁眼看见了瓦蓝的天空,没有太阳、没有飞雪,只有一片雪白的鸦羽从她眼角滑过,打着转往天空飞去,眼前的景象太过空旷辽阔,让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去触碰那片唯一的鸦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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