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听到秘方二字目光连闪,眼神漂浮,漫不经心道:“那他就在宴会上端出了一碗怪东西?”
“何止。”萨娜脸上浮出一点笑影,继续道:“当宴会开始,餐点如流水送上,在座的有已过百年的老者,也有牙牙学语的稚童,有四处游历的冒险家,也有不出区界的小市民,可对着那一道道千奇百怪的菜肴都傻了眼,都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东西,众人不禁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先动手,他们看大贵人神情自若地拿起两根细木条夹住一口菜送入口中,眼中精光连闪,不顾自己作为大贵族的矜持颜面,连呼好吃好吃,也不管宾客,自顾自地埋头吃起来。众人疑惑,有人先做了勇士,也如大贵人那样为美食所倾倒,众人这才信了菜肴美味,挥手如飞,甚至有为了一口汤、一块肉打起来的。”
“可就在大家吃得欢欣鼓舞、酣畅淋漓之时,一道新菜上来,大家毫无防备地大口争吞,哪里想到这口糊糊味道极为怪异,不苦不辣,不甜不咸,但要说它寡淡无味也不对,舌头分明能尝到鲜香,可吃下去却让人脑袋一嗡,只能想到难吃二字,要去吐也来不及了,一时间热闹的宴席安静下来,零星有骂声,除此之外只有大贵人一如既往叫好吃的声音。”
第19章Chapter19 泥土
林漫不经心地盯着咕噜咕噜冒泡的陶锅,萨娜文不作停,流畅地将整个故事娓娓道来。
“诺伯森的大贵人见宾客不吃,大笑道:‘这样美味的东西可留不得啊,想留也留不住,还是就此解决的好。’他见宾客神色微妙,便扭头去对自己的长子说:‘你为何不吃,那厨子手艺精妙,竟然能把秘方上十分的美味烧出十二分,在这种时候摆出谦让的作风可不好啊。’”
“他长子心中纠结,疑心只有自己吃了坏的,其他人皆吃了好的,便想把这件事婉转地禀报父亲,嘴里刚唤了一声,袖子却被身边的弟弟扯了扯,他听弟弟悄声道:‘海王的太子,青血的老狐狸,还有各商会的重要人物都在这里,你可把你那根直愣愣的脑袋给理顺了再说话,我们家现在情况不妙。’”
“长子心想弟弟的话有道理,于是默然,只说自己刚刚吃得太急太猛,现在吃不下了,只好看着。他话音一落,有些许客人开始附和,这些人不是和诺伯森家亲近就是有心卖诺伯森家人情的,大贵人听到长子回答愣怔了一下,他好像忽然失了胃口,一双浊眼神色莫名地扫过长子,落在幼子身上,问:你也觉得这碗粥好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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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子故作惊讶,回答:‘这东西原来叫粥啊,这粥非常美味,滋味鲜香,清爽不腻……’总之把一切能夸的都夸上了。他有一副好口才,越说宾客们越加迷惑,仿佛刚才那些美味都如粪土,这碗怪东西才是神飨的美食哩。大贵人忽然地座位上站起,他的胸膛不住起伏,脸色苍白,眼含厉色,喝问:‘你真觉得这好吃!’”
“‘这粥当然是好吃的。’幼子已经被自己的说辞说得信服了,他响亮地回答,声音大得所有人都能听见,大贵人目瞪口呆地盯着他,咬牙道:‘好好好,既然好吃,那你就给我多吃点吧。’言罢,他叫人抬上一口大锅放在幼子面前,锅里尽是所谓的粥,叫幼子全部吃下去。宾客们都感觉情况不对,长子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他见弟弟吃得肚子浑大,眼白渗血,连忙叫他停下来去拉他,幼子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一把将他甩开,只顾埋头苦吃,他又求父亲,大贵人冷眼看着,最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幼子竟然直接吃死过去,死前嘴里还叫着好吃好吃,一双凸出的眼睛直愣愣地盯着父亲,心里想着恐怕还是维持家族名誉那一套。”
林听到这里,眉头皱起,表情迷惑,问:“那碗粥究竟好不好吃?”
萨娜笑道:“你这碗粥究竟好不好吃?”
林突然明悟:“有人说它好吃,我看它很难吃。”他霍然站起,手腕一翻扫出一片暗红色的斗气,将盛着怪味糊糊的陶锅打了个稀烂,里面的残食全部被斗气送到壁炉里头了,壁炉里爆出一片噼里啪啦的声音,油火四迸。
“弄来弄去终究是个烂货,不如当年的美味,还是到此为止吧。”
萨娜听他这样说道,猜测这碗怪味糊糊里恐怕也是有他一桩心心念念的旧事,她坦坦然地把故事结尾说出:“世人都晓得商人重利,但无信不能为商。大贵人想借难吃的粥为家族正名,破除流言,谁知他的长子虽鲁直但胆子不大,幼子胆子够了但家族之心过重,都不肯说真话,反倒酿出一场可笑的悲剧,不仅让家族信誉毁于一旦,还让父子手足之间生出嫌隙,诺伯森家族就此在斯芬廷没落了。”
林盯着锅的碎片发了一回儿愣,忽得发笑,转头问:“你讲故事的口气用词和你说话时的不太一样,东方味道十足,谁教你的?”
萨娜一愣,仔细想了半天,才拼拼凑凑出一点:“好像是一个游吟诗人……在我们船上呆了小半年?她好像是黑头发?眼睛什么颜色我忘记啦,年纪好像不大……应该挺好看的。”
林神色一飘,状似不经意地一问:“你什么时候在哪儿遇见她的?”
萨娜感觉他的态度有怪异,摇摇头,回答:“不记得了,只隐约知道是个很厉害的人,不然我连口气都学得和她一样怎么会不记得她呢?你问我之前我对她一点印象都没有。”
“好吧。”林摆摆手,神色已经恢复平静,他从酒囊里抿了口酒,对萨娜道:“我想你大费周章讲故事不知是想让我乐呵一下,有话直说。”
萨娜不介意被他看穿了目的,这个故事让林态度软化已经足够。
“好货就是好货,烂货就是烂货,有本事的人总会有用处,没本事的才会被扫地出门,我想向你要个机会证明自己。”
林嗤笑地瞥她的手臂,问:“哈,你哪来的自信让我给机会,我要一个残废干嘛。”
接下来是重点,萨娜敛去脸上的假色,认真道:“约克让我到这里来了,你让一个金眼睛进你的屋子了。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今晚得处理一些山羊角留下的麻烦,虽然对你来说那些不过是垃圾,但是像你们、尤其是双黑,沾上邪气可不是什么好事,你在这里呆的时间应该不短,可身上没沾上一点点血腥气。”
萨娜点点她的鼻子示意,林睨着她不语,拇指在酒囊粗糙的缝边摩擦。萨娜笑了一声,眼露冷光,面露狠意,语气中含着憎恶,朗声道:“而我就没这个顾虑啦,它们想吃金眼睛是本能,我杀他们就是天经地义,我们彼此不容,生来就是敌人,再多的脏血也脏不了我的手。”
林撇过头,望向屋外,嘴里嘀咕:“我这里已经有狼牙了,不缺刽子手,你又以为那些渣滓身上的一点点脏东西能拿我怎样。”
如果你真不在乎,那身上可不会连一点血腥气都不沾,不如说你一个能做到斗气外放的高阶武者身上还一点血气都没有,反倒显得有些过度在意了,再想想你的黑发黑眼睛,你的血统显然有问题。
“高傲的狼族可不会低头,尤其是对人,听说它恨人恨得要命,你应该还缺个扫地的,而不是另一个洛卡卡。”
林拿正眼看她,大笑道:“哈,好一个厉害的小鬼,你才到这儿几天?看了几个人?已经把这里乌七八糟的东西都摸透啦,不过你还有一件事没有搞清楚。”
突如其来的杀气让萨娜身体一僵,只见林伸腿将矮桌掀翻,他长腿一抬,用萨娜看不清的速度一脚踹下来,当萨娜回过神的时候,只觉得双耳一片碾压的刺痛,嘴里尝到了泥土和血腥的味道。
“你是奴隶,奴隶没有资格提要求,只能像狗一样对主人摇尾乞怜,这就是这里的规则!给我跪下!想活命就求我!想要治好你的手就更要求我!”
冷酷傲慢的声音高高的地方响起,一股巨大的屈辱感和恼怒从心中迸发出来,涨红了她的脸。萨娜拼命想要爬起来,掀翻踩在她头上的脚,她努力驱动腰腹、腿脚……连失灵的左手都在使劲儿,可是这一切都是无用功,踏在她头上的那只脚纹丝不动,如山一般,如天一般,纹丝不动!
只有在这一瞬间,在热血和反抗的意志充斥了大脑,全身心都在为此愤怒拼命的时候,依旧不能打碎镣铐,哪怕只损害它分毫。
只有在这一瞬间,宛如冰冷的索兰海当头浇下,萨娜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生命是被他人掌控的!自己的意志是被强者掌控的!他们或许无法直接改变她的想法,他们只能改变她的嘴,让她口不由心!可一件话说多了就可能会成为真的,就像那个吃到撑死的诺伯森次子!
想活吗?没人不想活的。折下脊梁吗?没多少人都能保持傲骨的。当骨头折了的时候我的心也会屈服吗?萨娜不知道。
林的杀意完全没有作假,他清楚她的心里藏着的那点清傲,这个男人完全不会去体谅她生而为人的自尊,也不会仁慈的留给她任何可以保持骄傲的台阶,只是直接将她踩在脚底告诉她只一个选择。
屈服或者死!
这是强者的权威!这是这个世界的真正面目!林将这一切用最为直接、最为残忍的方式摆在她面前!
蜷曲的左手食指在地上留下深深的抓痕,血混着泪混着泣音淌出。
“……我请求您……让您的奴隶……在今晚清扫那些来打扰您好梦的……杂碎吧。”
林并非没听到‘奴隶’与‘杂碎’上的重音,也并非没看到地上的抓痕,他冷漠地移开脚,看着萨娜缓慢从地上爬起,狼狈的脸上木木的,丝毫没有之前讲故事时的悠然平和,也没有谈条件时侃侃而谈的自信,仿佛竖起了高墙将自己锁死在里面……就像他要求的那样。
心中有些失望,又有些期待。林对这种情绪早已熟悉,每一个从他脚下活着走出去的奴隶都是能活得久的,弱者不配让他去践踏,头铁的被他亲手结束,只有那些具有潜力又懂得变通的奴隶才有活下去的资格,才有重新为人的资格,而在成为人之前,他们必须去触碰这片土地的本质。
这就是他定下的【标】。
“你的名字。”
“Sana……Lotte.”萨娜深深地低下头,用力吸了一口气,沉沉道:“希望能为您效劳。”
“哼,我允许。”林昂了昂下巴,面上的冷色散去一些,满不在乎道:“不必这样惺惺作态,记住你脖子上东西,记住你眼前站得是谁,你心中在想什么我懒得理会。”
我记得,我当然会记得,血狼的烙印和黑发黑眼的林。
萨娜深深地闭上眼睛,林撕开的裂口中透出另一个世界的气息,人总是比自己认为的更加的天真,更加的傲慢。
这就是最后了。
萨娜在心中与自己做出约定:如果再退后一步那就去死吧。无论如何都不能像邪秽一样去伤害地生存,那种存活方式是极其可耻的,是对自己最大的背叛。
你绝对不能忘记这一点,萨娜·洛特。
第20章Chapter20 众相
“他们到底是什么意思,洛卡卡大人不知所踪,约克又让人烧了圈养室,把圣血给了那个东方魔鬼,他们下一步是不是要拆了这片营地,把我们都赶回山里去。”
东边营地的某间棚屋里气氛非常凝重,八个人围聚在酒桌前,喋喋不休地讨论,角落阴影处不住响起吧唧吧唧的声音,一个肚子异常肥大的胖子抱着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啃得专注。
剔着指甲的女人鼻尖发出嗤笑声,她吹去指尖的污秽,道:“蠢,拆了营地赶回山里?约克大人可没你们想得那么仁慈,他只要挥挥手你们就成了碎渣,连埋都省得埋了。”
空气顿时凝滞,女人放下翘着的长腿站起,一道长尾的影子从她影子中探出,她眼中的色彩瑰丽而多情,能轻易使人迷醉。
“山里现在不安定,不知从哪里来的铁罐头在四处猎杀,那些大前辈们都没了消息,洛卡卡估计也栽了,我们回去不过是死路一条。”
身强体健的男人们个个脸色发青,简单的头脑顿时陷入一番死胡同里,窝在盘中抱着奶酪啃得香甜的绿色小虫转了转眼珠子,道:“为什么要回到那鸟不拉屎的破地方去,纳西城不就是个好去处吗?光是捡尸体就足够让哥哥们吃饱了,那些贪财好色的大傻瓜对魅精姐姐更是手到擒来的,谎话连篇的味道早就让我黏黏精嘴馋的不行了,有哥哥们和魅精姐姐相助,我也不怕撞上不好惹的家伙,唯一麻烦的就是……”
它拖长语调,目光落在角落,慢吞吞地说:“呱呱虫长得怪模怪样又不懂隐藏,肚子饿了就什么都不顾,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安置它,地下角斗场或许会愿意收它,可那里太可怕了,连大人们都不敢保证自己不会栽跟头,以呱呱虫的实力活不了几天的。”
魅精听出黏黏精话中的深意,嘴里发出一串娇魅的笑声,眼中光波流转,笑着对食尸鬼们说:“实力不够就去找好猎物,正好这些营养不良、意志麻木的东西我们也吃厌了,新来的小圣血倒是个罕见的美味,我们不如去劫了她再进城,更有几分底气。血肉归你们,灵魂归我们,各取所需。”
黏黏精口水哗哗地留下来,连忙求道:“姐姐你可让她多说两句谎话,让弟弟我有空施展。”复而又转头对食尸鬼们道:“哥哥们分我一只拇指吧,看我这些年东搜西罗地找美味给你们份上。”
魅精笑着应下,食尸鬼们心想它话有道理,这小虫本身没什么力量,但只要有人说了谎它就能轻易咬下对方的拇指,黏黏精眼光不赖,它们只要寻着血味找上门去往往能一饱口福。
“分你一只拇指到是无所谓,不过那个圣血可不好对付,先前那个偷吃贼可是硬生生地给她按死在笼子上了,这力气可不小啊。”
见食尸鬼露出忌惮的神色,黏黏精哈哈大笑,叫道:“不过是个人类,比力气我们怕过谁,呱呱虫,你说是不是!”
角落的呱呱虫听到有人叫它,暂时让嘴从食物上离开,含含糊糊道:“我力气大,很大。”
黏黏精见它这么上道,心中大喜,明知故问:“嘿,呱呱虫,今晚我们去猎圣血,你去不去。”
呱呱虫眼睛亮了,口水直流:“圣血,好吃,去。”
魅精见大局已定,就说:“那就这么定下了,红日一落我们就去猎圣血,然后往城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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