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听我说一句,各位。”修士猛烈咳嗽了一阵,被信徒扶住,他目光恳切望着众人,声音凿凿。
“四年前,我奉主教命令在这里传教修缮圣殿,没有对奥丁神殿下手!”
“四年来,我在伍德村举办晨会、传播光明神的荣光,也没有对旧神信徒下手!”
“四年间,有人在晨会上质疑我神、反驳我、辱骂我,我也没有对他下手!”
修士缓缓扫视众人,捕捉每对眼睛里的情绪,他的淡橘色的眼中逐渐泛出金色的薄光。
“我神给众生以自由,即不强迫信奉,也不迫害异教徒;我神给众生以慈悲,降下‘圣王叹息’阻隔死灵之间的亡魂侵蚀,许圣光之水聚成圣河拦截荒原魔族的进犯;我神给众生以尊严,在上个纪元中长达两千年的黑暗岁月里,十三代魔王们不断进犯我人族领地,纳尔瓦王国首当其冲,几近灭国,是我光明教会召集勇者队伍深入荒原斩杀魔王才有我们如今的和平!”
村民们心中动摇,老村长也是愧疚地对修士低下头,他诚恳说:“我知道您的意思,您的确不强迫我们做什么,但是这是王的命令,奥修斯是王的国家,我们是王的子民,我们不能违背王的意志。”老村长沉吟片刻,遗憾地对修士叹息:“我们这里很少有天气晴朗能看见太阳的日子,也许光明并不适合奥修斯的土地吧。”
他神色低落,好像真的为这个结局而可惜,然后转身示意村民行动,几个身手不错的很快去钳制了六人,其他人四散开工。
修士脸色惨白,他痛苦地咳嗽起来,细密的汗水从光洁的额头间滚落,在宽大袖袍之中暗暗捏紧了拳头,心想如果不是身体的疾病让他难以使用圣术,哪里会沦落到靠一张嘴皮子苦苦哀求的耻辱境地。
但是,不管情况如何,就算是死,也不能让他们拆毁圣殿!
为了吾神!
作者有话要说:
*老雷欧:雷欧·洛特,萨娜的父亲,洛特先生的本名,他的长子雷欧与他同名。文中之所以用先生来称呼,是为了显出他与别的奥修斯人的不同的气质,总是干干净净的。
第6章Chapter6 审判
“直接一把火烧了干净,一个个慢慢地拆,光是耗费的时间人力说不定都能再建一个了。”
老拉文一锤砸在烧红的铁片上,火星四溅,嘴里不断嘟囔着,角落里的拉文娜正对着被修士赐福过的衣服做最后的、悲哀的祈祷,听闻这句话,不禁对父亲怒目而视。
“爸爸!”
来铁匠家蹭饭已经成习惯的福纳森挠挠头,一脸憨厚道:“锡兰还得凑够一个金币了,金子烧了就找不到了。”
“福克!怎么连你也!”拉文娜恼火极了,她冲上去扯开福纳森的衣领子,揪出那一个金色十字吊坠狠狠往福纳森脸上怼,气呼呼道:“睁大你的牛眼睛看看这是什么,谁在庇护你!谁在保佑你!谁在为你祈福!”
福纳森不敢躲,害怕被十字戳到眼睛而闭目,嘴里慌乱道:“这是你送给我的我才带着啊。”
“哼!”拉文娜对这个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回答不是很满意,但她的怒火成功被浇灭了,不快地松开了福纳森的领子,斥了一声‘叛徒’又继续去祈祷了。
‘嗞啦’
铁片入水冒出大量白色水雾,老拉文和萨那对身后发生的事情毫不关心,至少表面上看起来如此,老拉文在空闲之余指导萨娜,萨娜也学得全神贯注,外面的纷争好像丝毫不会影响这件热气腾腾的大屋子里面,他们各自祈祷、吃饭、打铁、磨刀,暗藏的矛盾好像都在此刻消弭于无形。
圣殿拆除的还算顺利,加上神殿的修缮勉强在第三天晚上结束,到了第四天的约定时间,所有人都拖着疲惫的身体跟着老村长等待哈根骑士的再次拜访。
这天的天空难得的清朗,能看见太阳,雪也下得不大,能看见远方的灰白的山和深绿的树,天空飞过的禽鸟大声叫嚷,一头钻进高大的树林间躲避人的视线。
“那是什么?”
瓦蓝天空中曳尾的赤色吸引了年轻人的目光,老拉文回想了一番,告诉拉文娜:“我小时候听村里的老人讲,好像是什么流星国,一个老掉牙的勇者传说。”
拉文娜失望地将目光投向萨娜,希望见多识广的她能给她一个更加合乎心意的答案。
萨娜抿唇思考,认真总结了一下,道:“每十年左右出现一次的血色流星,各国都有关于它的传说,因为是不详的血红色,大部分故事都把它血腥的阴谋、悲哀的宿命之类的联系在一起。拉文叔叔说的故事是奥修斯版本的,书名叫做《永恒的黄金座》,讲述了一个在名为流星国的天上国度围绕着诅咒黄金发生的阴谋和战争。”萨娜斟酌用词,补充:“是贵族间常用的孩童读物,格兰特制作的比较多,卖的不错。”
听到贵族与书,拉文娜就失去了追问的兴致,哦了一声后转头和福纳森说话,萨娜不介意她的态度,闭上嘴,仰望奥修斯难得一见的清朗天空。
远方出现影影倬倬的队伍,村民们打起精神等待,老村长仔细检查酒水食物,又瞧了眼紧张地要命的渔夫锡兰,压下心中的不安,站在队伍的最前方。
三天前,修士进行激烈严词抵抗后立刻妥协,圣殿拆得太过容易,起初他还感觉轻松,后来一天比一天不安……
空气中飘来一缕血腥的味道,细雪中,哈根骑士带领的队伍出现在萨娜视野中,他的斗篷不知去向,手上的剑没有归鞘,晶亮的铠甲上满是凝固的血点。
“骑士大人……”
老村长哆哆嗦嗦地迎上去,哈根骑士利落下马,冷冰冰地问:“圣殿在哪里?”
老村长不明所以,说:“大人,按照您的吩咐、王的意志,已经拆掉了啊。”
哈根骑士鼻中发出一声轻蔑的嗤笑,一把推开老村长,径直往村中走去,村民们连忙给他让开一条路,白蜥蜴上的祭司手中拿了根长着新叶的法杖,对着村落上空摇摇一指,嘴里咕哝了一串让人感觉不适的语调。
众人皆是感觉头晕目眩,眼前发花,而后抬头一望,却见村里突然出现了一个高高的、尖尖的屋顶,看那熟悉又显眼的石制雕刻,不是光明圣殿是什么!再换个方向一看,原本清洗干净,门前竖起的对大气之希娜祈祷立石的奥丁神殿居然不知所踪!
村民们满脸不可置信,犹如活在梦中似的,哈根的侍从清点人数,恶狠狠地说:“你们最好所有人都在这里!”
“怎么回事!我们拆的明明是圣殿啊!”
村民惊惶不安,老村长呆滞了好一会儿,突然转头,对同样茫然的渔夫锡兰急哄哄道:“金币呢,拿出你的金币给我看看!”
锡兰连忙从怀里摸出一只钱袋,钱袋里响起铜币那种又轻又闷的碰撞声,他的动作太慢,老村长急得要死,一把夺过钱袋往地上一抖,里面的东西都被甩到雪地上。
萨娜从人群缝隙中眯眼望去,是一顶七角王冠,黑中带着蓝色王冠在白雪地上异常显眼,那是站在奥丁之肩的渡鸦头上戴着的神冠,七个角分别代表了七名旧神,大气之希娜是第六角,象征着海洋、财富与荣耀,对立神是第七角的混乱之西格罗,象征着掠夺、暴怒和复仇。
哈根骑士怒气冲冲地回来,他一手持滴血的剑一手拖了一具身穿修士袍子的死尸,可尸体的面目却是某个村民的。
“祭司大人!请审判这些贱民!里面肯定还有违逆王的同谋者!”
一些村民瞬间面无血色,八年前的那场惨烈审判从记忆中钻出,昭示着自己的存在感,他们的目光不受控制地去搜索萨娜的所在,又下意识地避开她,害怕被她察觉。
而萨娜呢,她宛如冰雕一般立在原地,驻立在雪中,脸也如雪一般苍白。
尸体被丢到白蜥蜴面前,白蜥蜴嫌弃地后退一步,祭司不知什么时候下来了,他浑身上下只有了头冠、短披风和只及膝盖的草裙,全部都是植物制成的,袒胸露腹赤足,丝毫不觉得寒冷。
祭司张口,吐出一只黑毛的血瞳乌鸦,乌鸦一动不动躺在祭司手里,但说它死了又不对,每个人都有被它眼睛注视着的感觉,让人头皮发麻。
祭司紧盯着老村长,慢慢道:“还愣着?你们已经忘记了审判仪式该怎么举行?光明神的信徒?”
“绝没有忘记!我们忠诚供奉着旧神!”老村长此时什么也不能想了,连忙表明忠诚,老腿老腰一软,哗得拜倒在祭司脚下,他的动作仿佛一个指令,身后一群人跟着他拜倒,但也不是所有人都跪拜,还有十来个,诸如铁匠老拉文一家、渔夫一家、萨娜等都没动。
祭司从不相信人的臣服举动,他用瘦长的手指抚摸僵硬的乌鸦,道:“不用急着求情,审判仪式从不出错。”
“是是是——”老村长此刻成了个应声虫,他没时间注意骑士和侍从们鄙夷的目光,连忙开始准备审判仪式。
“不需要准备执行者,你们所有人都是审判对象。”哈根骑士开口,他以斗气震去剑上的污痕,身后响起锵锵锵的拔剑声,十六把精钢长剑斜指地面,哈根骑士以冷漠的语气道:“我们来执行。”
剑一出鞘,杀意也喷薄而出,至多只猎杀过野兽村民们几乎都软了脚,一个个战战兢兢低下头。在奥修斯有句俗语——勇敢的男人都奔赴战场,留在村里都是孬种。这句话虽然是酒鬼们的吹牛,但此刻没有大错。
片刻之后,一根木制长柱出现在中心的空地上,周围摆了很多干柴和火油,老村长把一只彩绘的小罐捧给祭司,这是村里之前的祭司留下的秘药,是审判仪式最必须的东西。
“那么,先来十个……”老村长扫视自己的村民,准备点人,哈根骑士阻止了他,道:“所有人到祭司面前排成方阵,你也进去,老伍德。”
老村长心中复杂了一瞬,这是多年来首次,他从老村长变回了伍德村的伍德,和所有的村民平等地站在一处,同样接受审判。
祭司将秘药抹在乌鸦喙部,举着乌鸦围着长柱进行吵闹而狂乱的舞蹈,十六名执行者每人手持一只火把,随着祭司高歌的节拍不断挥舞。
原本晴朗的天空渐渐昏暗,细微的风与雪也开始扩大,一切的一切都无限向着八年前的那个夜晚靠近。
鬼哭狼嚎似的风啸与歌声让方阵中的孩子们开始低泣,萨娜面无表情地排列在首行,融金似的双眼盯着祭司,眼中闪过很多影子。
祭司的歌声戛然而止,一道黑影从他怀里射出,直扑地上修士的尸体而去,血瞳乌鸦从尸体面孔上扯下一口血肉,展翅冲向昏暗的天空,人们伸长了脖子抬头张望,焦躁不安地等待结果,哈根骑士见有些人情不自禁地做出对光明神祈祷的姿势,心中不禁冷笑。
是血雨,从天而降的血雨笼罩在众人头顶,村民们发出一声惨呼,四散逃去,但是那些从天而降的血滴并不因此被躲避,执行者们将逃跑的人踹翻在地,下一秒那人就被染成了血人,血滴侵蚀他的血肉,发出腐蚀的嗞嗞声。
一滴也没有,干干净净,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萨娜看着那些痛苦的人,心中泛起一点微妙的快意。
祭司的脸色比刚才差了很多,拄着法杖盘腿坐回白蜥蜴上,哈根骑士让人揪出那些沾染了血雨的人,总共有十八个,拉文娜也在其中,她虽然沾了血但并不感觉痛,正满目惊惶地望着老拉文与福纳森,试图开口,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祭司对哈根骑士解释:“被腐蚀的是直接参与者,其他的是异教徒。”
哈根骑士问:“是否执行火刑?”
祭司不耐烦地说:“我们没那么多时间,噬刑,都砍了丢到南边的山上去,野兽会处理的。”
“大人!”老拉文不能坐视这种惨剧发生在女儿身上,他从人群中冲了出来,刚刚拒绝跪拜的男人此刻为了女儿对祭司下跪,恳求道:“以雷霆之索尔的慈悲,请求您放过那些没有参与密谋的孩子们!他们还太年轻!太幼稚!又缺乏引导!他们只是一时被光芒所迷惑,被那些游吟诗人的传说故事迷惑!又冲动又鲁莽!根本不知道这些都是塞叶斯的诡计!”
祭司垂眸看他,问:“你的孩子在其中?”
“是的。”老拉文坦荡地承认,他说:“不止是我的拉文娜,那些响应王的号召加入军队的战士们的孩子也在其中!”
祭司又问:“你的孩子也缺乏长辈的引导?”
尖锐的问题让老拉文哑口无言,他眼珠子发颤,颓然垂下脑袋,悔恨道:“是我的过错!是我太纵容她了!”他咬牙折下自己的脊梁,将脑门压下,贴在冰冷的雪地上,冲祭司跪拜,颤声道:“我请求您的慈悲……”
雪滑落在他蓬乱的满是灰尘的头发里,眨眼就被体温融化,让他的头发变成肮脏的一缕缕的东西。
祭司撑着下巴盯着他,姿态悠闲地近乎残忍,慢悠悠道:“你表现得像是个懦夫。”
奥修斯人最瞧不起的人从不是叛徒或者小人,而是懦夫。
老拉文抬起头,双手撑在地面,背没有直起来,打颤的声音逐渐变得坚定,死寂目光地盯着祭司。
“……按照古老的约定,我向您提出决斗,如果我胜利,所有没有参与阴谋的孩子都被免除惩罚,如果我战败,我的一切任您处置。”
骑士与侍从们精神一振,都望向祭司。
第7章Chapter7 真实
——既然我不知道该去相信谁,那还是哪个不信的好。
所有人都知道古老约定是旧神信仰中的重要部分,被视为战士的尊严,是高贵且不容冒犯的,任何一个旧神信徒都不可能拒绝它。
但是祭司却没有答应,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老拉文,开口:“我不接受,这是毫无荣誉的战斗。”
众人以为自己听错了,一个旧神的代表,居然拒绝了古老约定的挑战!
哈根骑士也是惊骇不已,但他作为在场地位第二高的人,不得不发话,都忘记了回避祭司的真实身份。
“最高祭司大人!你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吗?”
“我拒绝挑战。”祭司懒懒地重复,他觑了陷入绝望中的老拉文一眼,说:“一个人犯了错不应该由另一个人承担,即使是父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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