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亚伦大陆的第三纪元十七年,学士们骄傲地称之为‘人族的黎明’的纪元。十七年前,以圣殿骑士身份加入第一百一十二次勇者远征军的黎明骑士与第十三代魔王同归于尽,群龙无首的魔族从此退居东部荒原深处销声匿迹,因为最后一名踏足神域的施法者死亡,由古国瓦尔纳联盟开创的持续了两千年的第二纪元‘魔法纪元’被宣告终结了。
经次一役,光明教会的声望达到顶峰,光明信仰迅速扩张,而另一方面,由于外界威胁解除,以塞叶斯神圣帝国为核心的五大国组成的捍卫者联盟顿时土崩瓦解,人类的劣根性即刻发作,五大国之间明争暗斗越演越烈,夹缝间的小国也不甘沉寂,阴谋阳谋轮番上演,大大小小的冲突从不间断。
人族的历史从来都是血腥动荡的历史,萨娜的日子从不会如流水一般安静地流逝,埋下祸根早晚会爆发,她生在动乱的时代,而凡人无法违逆时代的潮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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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阳如血,夜幕微垂,融雪的声音干扰听觉,直到树梢上的乌鸦拍打翅膀,萨娜才发现自己被小动物注视了很久,这脱离掌控的感觉让她不安,黑索索的森林里似乎藏着危险的目光,疲惫的她放弃休息的打算,背着沉重的行囊继续前行。
这不是一个好季节,当雪开始融化,道路也变得湿滑危险,如果不多加小心,随时可能因为打滑跌倒,好一点的是磕磕碰碰,糟糕的被尖锐物刺伤,最倒霉的是从坡道上滑走,掉到不知名地方去。
萨娜抬手遮挡眼前飘过碎雪,眯眼眺望,灰黑的烟柱出现在空中,被风吹得倾斜,无数细小的淡色烟柱伴随在它周围。
那是烽烟,老村长曾用它召唤过村民,那些旁边的是什么?烧起壁炉做饭的炊烟?还是什么着火了?
萨娜脚步一顿,转头往林中走去,她找到在附近设置的一个安全点,解下防雪斗篷把行囊包裹藏好,只带了武器和少量药膏快步往村里赶去。安全点里有她自制的木弓和箭矢,商会赠送的格兰特弯刀也一直藏在身上,如果有什么意外情况她不至于手无寸铁、任人宰割。
火焰吞噬了伍德村,在霞光绯灿的天空下,跳跃的火焰与花白的碎雪一同飞舞,噼里啪啦地吞噬了木制的房屋,村里人连忙用雪救火,诡异的是这些火根本无法用雪熄灭。
老村长跳脚,叫道:“是鬼火!魔法!邪术!去找祭司,去找祭司来!最近的祭司在西南方向的哈比希尔村,快腿,你去!快!”
一个眉目机灵的小伙子来不及应声,迅速往西南方向冲去,他的两条腿迈得又急又快,几乎只能看见残影。
“啊!”
没过几秒,大家就听到快腿一声痛呼,老村长以为是他因为路太滑跌倒,嘴里骂着他废物,转头一看,一点寒芒直刺他左眼。
众目睽睽之下,老村长被远处一箭射穿了脑袋,连闷哼声都没有就倒在地上咽气了。
这一箭只是一个信号,东面忽然有一阵嚎叫声传来,抱着雪块救火的村民傻傻地望着那些身裹皮甲,腰围毛皮,手握大斧的人咆哮着冲过来,而更让人骇得肝胆俱碎的是天空上的那一颗烧得通红的大火球。
四十多个村民,被七个人和一个大火球吓得四散而逃,大火球以抛物线的轨迹砸向村里最大最高的建筑物——崭新的奥丁神殿,火球炸裂,立刻把神殿轰出一个大洞,木头、藤蔓和少量符石组成的神殿一点也不耐烧,很快就和村民们的屋子一同被火焰吞噬。
匪盗们的狂笑声,村民们的惨叫、求饶、怒吼声全部凝聚在风雪中,染上新鲜的血腥气息。
“你在这里!”
萨娜是从东面回村,迎面撞上了袭击者的后方临时据点,留守的野蛮人感官非常敏锐,当她只略微感觉有人的时候,一道裹狭着劲风的斩击就当头劈下。
萨娜头皮一阵发麻,浑身炸起了鸡皮疙瘩,她反射性地将左手弓箭的上端往前递了递,恰好地戳到野蛮人手腕偏了下攻势,同时她脚下用力一蹬往左侧翻滚,疾跑的势头没有消去,带着她冲到野蛮人的侧后方。
弓上扎到东西的触感已经消失,她此刻头脑里什么杂念都没有,余光在昏暗捕捉到一个迅速移动的黑影,立刻抽出箭矢,既不瞄准也不拉满,就借着半躺在地上的别扭姿势,以最快的速度射出最有把握的一箭。
命中了,空气中搅入血腥气,但不浓。
萨娜一撑地面飞快起身,脑中做了短暂的判断,往伍德村方向冲去。
“站住!南边的叛徒!”
粗野的吼声从身后炸响,萨娜背脊发寒,她听到异常的声音,偏头回望,昏暗中亮起一道银光,以异常的速度打转飞来,呼呼作响,是极其沉重的事物。
脚下的树根湿滑,使不上力,萨娜立刻丢下木弓,压下重心,双手死死扣住盘曲树根凹处,双脚稳稳蹬在树根上,整个人向前倾倒,纤细的身体紧绷成一道将要射出的箭,强行扭转前进的轨迹,往另一个方向以更快的速度飞射而出。
砰!
飞斧毫不费力地砸断了双手环握那么粗的树干,深深卡在前面更加粗壮的树上,没听到惨叫的野蛮人啐了了一口,拎着大斧追上去。
“你给我站住!南边的猪猡!堂堂正正地来打一场!”
萨娜看清了野蛮人的样子,典型的匪盗打扮,他穿着结实的硬皮甲,手上拎着两把厚重的战斗用大斧,腰间一条皮带上挎着四把小飞斧,另一条皮带上扣着一把剑,裙摆上还缀着几个惨白的骷髅头,装备精良的不像话。
有些不对劲。萨娜心里模模糊糊闪过这个念头,但没时间去思考源头。
“我找到你了!”
野蛮人跑到树下,毫不迟疑地将朝树上猛地丢出飞斧,贴着树干隐蔽的萨娜没有料到自己这样轻易地被发现,脚下立足的树枝唰地被削断,眼看那闪烁的银光就要砸到她的鼻梁,她心中忽然生出一股强烈的冲动——就是现在!
树下的野蛮人持双斧以待,等待飞斧削断那个滑不留手的臭小鬼的脖子。
速度不足的飞斧不难躲,难躲的是野蛮人的穷追不舍,要摆脱他只有杀掉他!
当萨娜意识到这点的时候,她整个人已经在半空中了,正以俯冲的姿态冲向树下的野蛮人,右手扣在左手腕下的硬物上,那里藏有一把弯刀。
他拿着沉重的双斧,赶不上回防,但是如果要斩首毙命,刀的长度不够,她的力气也不够,这把刀现在正确的用法……
不是劈,是扎!
金属扎入血肉发出噗呲声,骨头刮摩刀刃的让人牙酸的声音一起响起,举了一半的双斧僵持在半空,颤抖落下,砸入雪地中。
萨娜双脚在野蛮人双肩上一蹬,双手握着的弯刀带出一串污浊,眼睛开了个大窟窿的野蛮人晃了晃,嘴里发着嗬嗬声仰面倒下。
污秽的腥臭味从刀刃上传来,熏得萨娜脚下发软,她踉跄地靠倒在树根下,按住胸口努力控住急促的呼吸,紧紧盯着倒地的野蛮人,等确定他真的没动静了,才用力甩了甩脑袋,走上前去。
硬皮甲是崭新的,奥修斯并不流行这种东西,他们偏爱毛皮制品,眼下还不是行商旺季,靠劫掠为生的匪徒很难搞到这样昂贵的装备。
萨娜心里疑惑重重,但没什么头绪,她取下野蛮人腰间挂着飞斧的皮带背上,又拿了他的‘短剑’,对高大的野蛮人而言是装饰用的剑,但是对于瘦小的她刚好,远比那个一手都握不住大斧趁手。
第9章Chapter9 灰烬
无法熄灭的火焰很快就把能烧的全部付之一炬,野蛮人的猎杀游戏还在持续,萨娜摸到村庄的边缘,没有发现其他人,偶尔响起的愤怒咆哮宣告的零星抵抗也很快被结束。
萨娜一眼就看到了被烧毁的家,零散的牛骨器也没能幸免,只留下后院的石块,衣冠冢都是用木与花环搭建,自然逃不过此劫,只剩下一块满是烧灼裂痕的孤零零的石碑。
一股热血陡然冲进萨娜的头脑,她感觉天旋地转,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脑子里有两个声音在争执。
——这里埋葬着谁呢?
——埋葬着母亲,孤零零的母亲,父亲漂浮在索兰海上,雷欧和雷纳躺在红水浑底,伊曼睡在野兽的肚子里,多拉消失在伯爵的宅邸里,现在,SANA,她最后的小女儿,还在冰冷的雪地里打滚。
——她是病死的,不是英勇的奥修斯人。
——你在说什么玩笑,曼达是最勇敢的女人,她养大了五个孩子,用她的奶水和温柔的声音。
——骗子!萨娜从未得到母亲的拥抱!
——笨蛋!每个婴儿都有母亲的拥抱!
——蠢货,你没有!你是伊曼抱起来的,是多拉带大的!
——闭嘴,伊曼和多拉也是母亲带大的,这根本无所谓,母亲孤零零地待在这里,她一个人!现在她又失去了她的家,她的小女儿也不能继续陪着她了。
——你才闭嘴!你也变成风飞走啊,跟火一起燃烧啊,和雪一起消失啊。
——我讨厌火焰!
——我讨厌你!
脑中的争吵声陡然变得尖利起来,萨娜痛苦地抱住自己,悲哀的善念和恼怒的恶念碰撞在一起,几乎将她的心都撕裂了,她跪倒在雪地上,张大嘴却发不出一丝声音,眼泪模糊了双眼,曾经对母亲不该有的怨愤、因此而生的愧疚、被忽略的难过一点一点被眼前的大火烧去,变作更加接近飞灰、尘埃的某种东西。
她努力去回想母亲的面容,但是她只记得一团焦黑的人形,以至于她感觉母亲头发应该是黑色的,眼睛也应该是黑色的,但是这是不可能的,母亲是奥修斯人,应该有淡色的头发和眼睛,只有东方诸部的人才是黑头发黑眼睛。
这里埋葬着谁?她再次自问。
曼达·洛特。她的母亲,有温柔的声音,会唱歌,会讲故事,还会写字,是她丈夫和所有孩子的骄傲。
谁毁了她?她再次确认。
是火焰,火焰毁灭了一切,毁灭了洛特家,毁灭了她的所有。
身披宽大法袍的人拿着火红法杖,出现在萨娜的视野中,脑中的两个声音达成了统一。
——混账!
——杀了他!
萨娜·洛特最后望了一眼墓碑,抽出腰间剑,走向施法者。
“我很快就来陪你,母亲。”
融金的眼瞳晦暗无光,火焰熄灭了,只留下冰冷的杀意。
“火,是你放的吗?”
冷然的发问声响起,回答萨娜的是一圈飞快扩大的火环,她手腕一翻卷起地上的雪,剑刃杂着碎雪劈向火环。
这是一种砍到坚韧兽筋的感觉,根本不可能斩断,充分的热度随着剑刃传来,宣告它的危险,萨娜放弃硬拼,瞥见地上前方的雪地眨眼就被融化了半米之深,就知道从下路突进也是不可能的。
她只能后退,提剑转身向后奔去,火环扩张了足足二十米才停下,那个施法者脚下一圈雪块失去支撑崩碎,他因此落入融化的雪水里,此刻正打着哆嗦,手忙脚乱地往‘岸边’跑去。
萨娜面上一片冷肃,反身又杀了回去,毫不犹豫地冲进刚刚形成的水池里。
水池还残留着滚烫的热度,底部又很冰冷,施法者察觉穷追不舍的人,手中法杖一抬,犹豫,转为水平方向横扫,他害怕再次升温的池水把自己烫伤。
一串七枚的小火球以扇形从水面划过,完全堵死萨娜的去路,而此时施法者又将法杖往池底一拄,嘴里快速吟诵咒文。
扎入水中躲避火球的萨娜感觉脚下微凸,有什么东西要喷涌而出,水温开始急速上升,而头顶的火球还没有过去。
七根成□□头粗的火柱以直线排列从水中窜出,维持了三秒左右就消失无踪,火柱喷涌的水面附近冒着沸腾的气泡,一汪淡红的液体如花朵一般摇曳绽开。
手握法杖的施法者脸色惨白,头疼欲裂,身体不住发抖,暗恨自己一开始就出了昏招,浪费魔力不说,还把自己拖入窘境。
这种地方根本不适合火系作战!
他心中憋屈的要命,一边持法杖警惕,一边拽着湿重的衣袍往岸上移动,他讨厌水,非常讨厌!
“你的火,越来越弱了……”
浑身湿透的萨娜从水中站起,她左下腹有一块不小的范围被火焰烤的焦糊,看着骇人但没有击穿皮肉。
施法者咬牙,挤出最后一点魔力注入法杖,发射出一颗的爆裂火球。
很痛,熟悉的痛,萨娜浅浅地呼吸着,水流从她细软的新发发梢积聚滴落,朦胧了眼前,她看到了独属于火焰的橘红色影子,不可自制地扯开嘴角,露出扭曲的笑,低笑声夹杂凌厉的雪风里,也染上了寒意。
一侧剑刃被烧熔的剑高高举起,猛地划下,施法者长大嘴,爆裂火球居然被一把没有附魔的剑斩成两半,爆裂出密集的火星,只让萨娜身上添了几个无关痛痒的红点。
他浑身发抖,快速降温的池水失去了最后一点温度,冰冷至极,几乎要将他冻结。
“不过如此,高高在上的施法者?神之眷徒?恶魔眷属?就是你这样的货色吗!”
捏着法杖的手已经变得青白,僵硬,直到萨娜达到施法者面前,他都没能凑够施展下一个魔法的魔力,更没能攒够挪动脚步的力气,而是失去站立的能力,一屁股坐倒在水池中。
飘落的碎雪凝结在剑身上,攒成细密的闪烁冰晶,萨娜以剑尖斜指施法者的脖颈,他的眼瞳是赭色的,很容易让人注意到其中的红色元素,里面满是不可置信、耻辱与恐惧的神色。
没有一点点坚强、没有一点点勇敢、更没有荣誉与骄傲。
“你为何而战?为何放火?”
施法者神色微变,萨娜敏锐地从赭红色的眼瞳中捕捉到一个新出现的情绪,该死的熟悉,那些高高在上的贵族大人就是用这样的眼神注视他们,嘴里叫嚷着‘贱民’。
她不想得到答案了,她能从一个为金钱、权势而战的人嘴里能听到什么答案呢?现在麻烦的事情只有一个,她又活下来了,再次什么都没有保住。
更多更多的血从染红了水池。
萨娜从切下左手衣袖缠绕侧腹的烧伤,打算尽快离开这里,方才冲天的火焰柱可能会吸引其他人来查看,她侥幸从两次战斗中活下来,野蛮人轻敌过度自信,施法者先前已经被消耗又有环境帮助,接下来再有战斗她不能肯定自己会赢。
尖叫声回荡在上空,萨娜被震了一下,很近,是女人,有点熟悉……拉文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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