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一副被很多人称赞的好身材,算不得什么资本,但如果陶浸对她有那么一点点想法,或许,可能,万一,能加点分么?
年轻的小狐狸,连引诱也不太熟练,但已经隐约有扔钩子的意识。
陶浸夸她可爱,虽然她也不知道可爱在哪里,但还有更多陶浸没看到的地方呢。
胡思乱想爬上二楼,顶着隔壁理发店洗剪吹的气味,不得不说,仍然有些紧张。
陶浸停下脚步,在吹风机的嗡鸣声中问她:“你,二楼?”
嗯?陈飘飘没反应过来。
“那我去三楼,洗完楼下等。”陶浸接着说。
小狐狸又凝固表情,机灵的脑子跟老旧的电风扇似的,悠悠转了一圈又一圈。
所以,陶浸所谓的跟人洗澡,并不在一个楼层?
耳后的绒毛立起来,她苦心经营的风轻云淡有些绷不住了。
陶浸微微偏头看着她,忽然笑了,弧度好看的嘴角轻微一抿,措辞很委婉:“你的表情……”
睫毛忽闪两下。好像叫做,失望。
是失望,连转身进澡堂之前笑的那一下都没掩住尴尬,陈飘飘木木然地脱衣服,木木然地洗澡,木木然地穿衣服,然后带着周身的水汽等在楼下。
篮子哒哒滴着水,她忽然悟出了一个真理。
难怪陶浸那么受欢迎。
她跟人的距离很近,但她又不允许自己近到被祛魅。她亲切地约人洗澡,又自然而然地将人分隔两层,如果有人对她心猿意马,那么每一滴哗啦啦的水声都是幻想。
挠心挠肝。
但愿她不是故意的,如果是,她实在可怕。
陈飘飘看看镜子里的自己,唇红齿白,秀色可餐。背后的楼梯上出现一个人影,更引人瞩目,更明艳动人。
被清洗后的陶浸很透,像一粒冰沉在了水里。
她用毛巾擦着头,自然而然地打招呼,眼神落在陈飘飘湿哒哒的发尾,和被晕染的胸口。
抽了抽鼻子,嗓子很温柔:“用毛巾搭一下再出去。”
“哦。”陈飘飘低头看看,用毛巾掩住。
拎着篮子走在林荫道,晃晃残留的洗澡水,像晃着流淌的月色。
两个人相处时,陶浸的话不多,通常是陈飘飘先开口。
她会把握住这个不知道有没有下次的机会。
“我听说,你怕黑,所以喜欢叫人一起来洗澡。”
陶浸点头:“嗯。”
“那,”陈飘飘垂下睫毛,嘴里含了一点故意,“怎么不让你男朋友,每天陪你呢?”
脚步声停住,陈飘飘的心跳唐突地跃了两下。
月色下的陶浸望着她,略微偏了偏头,貌似是在认真思索,可她笼罩在褪色的路灯下,好看得像一个虚影。
“怎么了?”陈飘飘莫名紧张,一呼一吸地望着她,手捂着胸口的毛巾。
陶浸轻轻地笑了,伸手将毛巾的一角搭回陈飘飘的肩上,比动作还轻的话语跟随视线一起,搭在毛巾边缘:“我看起来像有男朋友吗?”
这话很妙,它可以说的是,陶浸的日常接触里没有任何另一半的痕迹。
也可以说的是,陶浸看起来不像直的。
她不像会交男朋友的人。
陶浸的手撤了,陈飘飘的手跟过去,将自己肩膀上的毛巾按住,摇头:“不像。”
她难以想象陶浸和一个男人或者女人牵手接吻拥抱的样子,光想想她都嫉妒。
悄悄咬一口嘴唇内壁,陈飘飘往前走,她不想结束这段邀约,因此又提出要给室友带八分之一的西瓜,问陶浸可不可以陪她去小卖部。
陶浸点头,跟她往水果摊去,然后站在一边,等陈飘飘付钱。
陈飘飘接过塑料袋,忽然觉得很幸福。
好像偷来了一个陶浸女朋友的身份,而她耐心地陪着自己,偶尔有认识的同学经过,陶浸点头打招呼,没有介绍陈飘飘,但在别人眼里,她们站在一起。
渺小到微不足道的一种情绪,但实实在在地滋养了陈飘飘。
走到林荫道的尽头,远远地看见宿舍楼的光亮,陈飘飘放慢脚步,斟酌着说:“今天我室友,齐眠,说跟你一起吃饭了。”
“嗯,对。”
“她说,”陈飘飘停下,“你夸我可爱。”
还是想要说出口,目不转睛地等待陶浸的反应。
她很坦然地笑了:“是很可爱。”
“但很奇怪,”陶浸微微锁眉,“你室友说,你平时都不说话,很安静,只埋头看书。”
“奇怪吗?”
“和我看到的不太一样。”
陶浸眨眼。
她看到的是一个排队的小姑娘,先用余光瞟了自己一眼,然后再往她身上撞;
面试等待时在门口先探头锁定了自己的位置,进来后却只看向副社长,没有望自己一眼;
迎新会上默不作声地看看陶浸穿的牛仔背带裤,又低头扯扯自己牛仔裙上的小花;
排练时原本坐在一旁吹风,看见副社长让新人别搬椅子之后,又站起身跑去外面搬了一张桌子;
还有聚餐。
明明吃得要吐了,发现陶浸的眼神若有所思地落在她身上,还是坚持不懈地吃。
每次的小心思被陶浸戳破之后,她没有懊恼,也没有窘迫,仍旧是平平淡淡的一张脸。
下次再换别的。
不可爱吗?像是在排练一场瞒天过海的表演,在所有人眼中扮演一个不爱说话的文静姑娘,只有陶浸能看到她不为人知的小动作。
不仅仅是因为陶浸心细如发,还因为……
“如果我没有想错的话,你很想要接近我。”
“为什么?”
陶浸在路灯底下,轻声问陈飘飘。
第7章
如果陶浸那么善于观察,又善于揣测人心。
那么她能不能猜到,此刻陈飘飘有多想要亲她?
陈飘飘仿佛身处一个审讯室,通体雪白的肌肤是压迫灯,陶浸在审讯她,她自己在审讯自己。
“因为,你很优秀。”
因为,我想要跟你接吻。
“远近闻名的优秀。”
想要跟你呼吸相对,耳鬓厮磨。
“很多人都会对学姐有这种向往吧,你应该也遇到过。”
想要脱掉你的衣服,让你的赤诚和敏锐紧贴着我。
“挺想跟你做朋友的。”
想要你爱我,冰山融于野火一样地爱我。
“可以吗?”
可以吗?
陈飘飘人畜无害地,眼皮软软地看着她,从一场肮脏的审讯里,劫后余生。
陶浸的目光是一剂膨胀的针药,因为她看起来特别触手可及,把二十分的上头,膨胀成八十分。
尤其是,她看见陶浸脸红了,在路灯下微微泛粉,活色生香。
陈飘飘用谎言打了躲避球,但打得很直接,哪怕是陶浸,也并没有经历过几次。
她没回答,鼻翼稍稍一动,往宿舍走。
可陈飘飘心里大动,这是陶浸给她的观感中,最“不直”的一次。
回避、羞涩、欲言又止,终于出现在了游刃有余的她身上。
陈飘飘还想问,那你呢?你又为什么这么关注我?
但她没有,她只是默默跟在陶浸的身后,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星星。
好亮啊,像以前在乡下,奶奶家看过的那样。
陶浸没有回答陈飘飘,可不可以做朋友,但这次之后,她们聊天的频率高了很多。陈飘飘让齐眠问王星学长要了一份陶浸的课表,先是在食堂制造了几次偶遇,但三两次之后,陶浸就知道了,在排队时声音轻轻地“哈喽”一声,然后就开始笑。
挺愉悦的,也没有觉得被冒犯。
她们偶尔约着去洗澡,洗完澡仍旧散步去小卖部,给安然带一片西瓜,或者一牙哈密瓜。
陶浸生病时,陈飘飘上楼给她送药,陶浸趴在上铺的床上,哑着嗓子说谢谢。
陈飘飘依着铁质围栏,仰脸看她,伸手掖了掖被子。
又问她,还有热水吗,要不要她帮她打一壶。
陶浸的室友又抱着盆进来,说:“学妹你要不帮我打吧,她打个喷嚏,楼上楼下送了三壶水来了。”
陈飘飘脸红了,很难得地脸红了,陶浸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又笑了。
“你笑什么?”陈飘飘小声问。
陶浸不太好说,拿出手机打字给她看:“你不像脸皮这么薄的。”
她俩靠得很近,陈飘飘微微踮脚,能闻见陶浸领口散漫的英国梨的香味。
陈飘飘看完,抿嘴,也掏出手机打字给陶浸看:“我平时都是套路安然给我打水的。”
所以室友这么一讲,她突然愧疚,一点点,不多。
自从对陶浸坦白局后,陈飘飘不太遮掩自己“恶劣”的心眼子,她喜欢上了一个温柔且包容的女孩子,曾经将她见不得人的心机称为“可爱”。
陶浸哑着嗓子笑,悄悄跟陈飘飘说:“你回去赔她几壶。”
“嗯。”陈飘飘从善如流地点头,也回以耳语。
她很不擅长照顾别人,因为从小到大的成长过程中,她用了所有的力气来照顾自己。外婆身体不好的时候,会把她送到舅舅舅妈家,她听见舅妈一边理着弟弟的领子,一边低声嘱咐他:“你要想吃炸酱面,就早点回来,听到没有?”
说得很委婉,但应该是不想让陈飘飘吃的意思。
陈飘飘的厚脸皮大概是那时候养成的,第二天她飞快地收拾书包挤公交车回家,赶上了那顿炸酱面。
表弟没挤上车,回来的时候,陈飘飘正在吃第二碗。
陈飘飘想,陶浸这种恣意圆满的人,是不会理解自己的心路历程的。陶浸确实不理解,但她包容。
她愿意把陈飘飘身上的暗点,都往亮处想。
她甚至说,陈飘飘比灯火还要亮,能够让人不怕黑。
陈飘飘当然不怕黑,爸妈离婚那年,外婆牵着她爬老式的筒子楼,声控灯都是坏的。
陶浸身体素质不错,病也好得快,三天之后就和几个学生部的学姐一起来查寝了,那天她穿着露腰的小短T,外罩了一件松松垮垮的衬衫,牛仔短裤下是笔直修长的腿,懒懒地迈进来,靠到一边。
齐眠正在做面膜,见到她很夸张,三两步跑过去:“陶浸学姐~~~”
安然撇着嘴给陈飘飘递眼神,两指捏着颈部皮肤抻了抻,示意陈飘飘听齐眠抖着的嗓子。
“她怎么不去唱戏呢。”安然在小群里给另外几个室友发微信。
“整得跟陶浸挺熟似的。”
安然正埋头蛐蛐,陌生的影子移到她面前,她抬头:“学姐?”
将手机扣在膝盖上。
“嗯。”陶浸随便看了看,她本来就是帮朋友来检查,没有很严格,“有偷偷用大功率电器吗?”
陈飘飘反手撑着脸,抿着嘴角笑,就算有,怎么可能告诉查寝的人。
等安然摇头,陶浸又过来,手搭在陈飘飘的椅背上:“你呢?有偷偷用吗?”
“没有。”陈飘飘仰脸看她,仍然人畜无害。
“水是自己打的吗?”陶浸扫一眼水壶,轻声问。
“嗯。”陈飘飘点头。
“不错。”
陶浸拍拍她的肩膀,往下一个床位去。
熟悉的清香随着门锁下落而散了,安然抱着椅背,有点疑惑:“查寝查这个?”
“不知道。”陈飘飘摇头。
“陶浸还挺温柔的。”安然砸吧嘴,有点回味。
这是她第二次见陶浸,但上一次光顾着紧张,也没什么交流。
“是吧,她人可好了,咱俩一起吃过饭。”齐眠过来,掏着妙脆角吃。
“她还给我卷烤鸭。”
“吹吧你就。”安然转身坐回去,不想理她。
“真卷了。”齐眠拽安然的衣服领子,俯身看她写作业,放低嗓子,“哎你给我抄抄呗。”
陈飘飘放下手机,又趴回桌子上,安静的睫毛一扇一扇。
卷烤鸭?
陶浸没有帮自己卷过烤鸭。
陈飘飘有那么一点心事了,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是和陶浸成为了朋友,但陶浸的朋友很多,不缺她一个,也不多她一个。
那些曾经让她在夜里反复研磨的对话,其实也并没有多少言外之意,她不太确定,那些暧昧的色彩是被少女从心脏里捧出来时染上的,还是被从回忆里捞出来时曲解的。
戏剧节将在国庆后举办,陈飘飘和陶浸的工作交流变得多了起来,但陶浸很忙碌,一场排练下来俩人也说不上什么话。
最多就这个鸡腿饭还蛮好吃之类的。
终于迎来一个周五,社团要出校给群演购置衣服,在北城的动物园旁边有一个批发市场,价格很低而且品类众多,什么款式的衣服都能找到。
陈飘飘下午第二节正好没课,自告奋勇陪陶浸去。
批发市场很大,又鱼龙混杂,俩人在此起彼伏的砍价声中逛得头晕眼花,满身布料味儿,但她们排的是年代戏,批发市场都是时装比较多,腿都走酸了,还是没找到合适的。晚饭时陶浸说,在前门有个夜市,有几家定制旗袍的店,问要不要去看看。
陈飘飘当然说好,打车到前门,路过河流边小酒吧的声色,在胡同里七拐八拐,终于找到了那家旗袍店。
俩人认真地选定布料、款式,包括学生装和舞曲服,给老板发去数量和尺寸后,交付定金。
腰酸背痛地出来,俩人同时叹了口气。
然后在夜深人静的胡同里,又同时笑了。
黑瓦、灰墙、老旧的木门、绕着飞蛾的路灯,寂静的小巷,和夏天的陶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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