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问我有没有空,去看看你的情况,等她订到新的酒店,我帮忙办理入住。”
毕竟陈飘飘不太方便,而正好陶浸一班机过来。
庄何一直记得陈飘飘说的那句“她不会的”。
她想,除了李喻,陶浸应该是陈飘飘身边值得信赖的人。
“然后你就跟她说,”陈飘飘放软声音,“你可以让我住你这里。”
“嗯。”
陈飘飘不知道说什么,她知道大家都在保护她,李喻下了飞机把她带上车就马不停蹄赶去台里,庄何当机立断找陶浸,而陶浸从出租车等候区过来,把她带回了家。
“其实。”
她俯身,用手托着腮,可以遮挡一些情绪:“其实,公司跟我说,我是可以1+4的,只是我不喜欢旁边太多人,所以才只带了李喻。”
“如果按正常情况……”是不用麻烦陶浸的。
陶浸尝试理解:“1+4的意思是,给你配4个工作人员?”
“嗯,”陈飘飘点头,“如果是一线,可以1+10,还有贴保。”
“贴保是什么?”
“贴身保镖。”
“就是网上那样,”陶浸迟疑,“帮你开道,手拉手,你再出来?”
“扑哧。”陈飘飘想了想这个画面,笑了。
陶浸也笑,看着她,眉眼温温的。陈飘飘不确定自己有没有读懂陶浸的目光,但她觉得,陶浸很想抚摸她的头发。
和以前一样。
陈飘飘回望她,也把自己不应当的软弱放到目光里,在陶浸的目光里躺一会儿。
就拥抱了这么一秒,她便低头,盯着自己的拖鞋,发呆。
“所以,”陶浸把视线挪回手机屏幕,“包吗?抄手。”
“算了,你随便点点什么吧,水果也行。”
陶浸点了西瓜和甜瓜,以前洗完澡陈飘飘爱去小超市买的,还有葡萄和荔枝,都很甜。
放下手机,她看见陈飘飘在刷微博。
从那个攀升的热搜点进去,大拇指一蹭一蹭的,从上至下浏览。
陶浸微微蹙眉:“看这些,不难受吗?”
尾音很沉,差点匿掉。连自己看着都难受,她怎么还要去看呢?
陈飘飘锁掉手机,搁到茶几上,想了想:“其实不觉得是在看自己。”
嗯?
她陷入沙发里,抱着抱枕,第一次跟这位曾经最亲密的爱人,袒露自己在娱乐圈里过独木桥的心态。
她说:“可能因为我不是一下子红的,我是一点一点有流量的。我就看着那些人渐渐认识我,喜欢我,理解我,误会我。有一天,我突然发现,他们塑造的那个陈飘飘,和我越来越不像了。”
无论是喜欢她的,还是讨厌她的。
陶浸注视着面前这个23岁的小姑娘,坐在江城寸土寸金的云端,风情和纯情都被她的眉眼拿捏得恰恰好,可她的眼神没有那么随性,她发呆的样子空洞又疲乏,还带着同龄人少见的麻木。
看着她的眼睛,像看见一堆褪掉的蛇皮,干枯而缺乏生命力,你知道蜕皮的小蛇一定会有鲜嫩的躯体,但它被藏起来了,不知道藏在哪片草丛里。
杂乱的魔方终于开始把自己归位,更试图被调教得每一面都是统一的颜色。
普通人尚且能有六个颜色,她连拥有六个颜色的资格都没有。
“第一次看‘陈飘飘’三个字上热搜的时候,明明知道是公司买的,我还是头皮发麻。可我点进去,发现词条里除了安利我的粉丝,更多的人说,谁啊?什么人都能上热搜了?”
没有那么多人在意你,成千上万人过独木桥的地方,想红真的不是那么简单。
从那时候起,陈飘飘就习惯把“陈飘飘”三个字当商品,和自己剥离开来,她和公司一起,努力把这个商品做红。
然后她们分钱,用钱来衡量梦想的进度,陈飘飘实现给外婆买房子的承诺,盛凌人给她妈看,自己不用读书也能赚大钱,庄何试图证明,优秀的经纪人不用背靠大公司,照样风生水起。
“可能你不理解。”陈飘飘望向陶浸。
这个从来就很优越的女孩儿,或许没有办法感同身受,为什么要这么“穷凶极恶”地赚钱。
因为她从来就跟她们不一样,她在金钱上没有过紧迫的需求,也不会因为快要溺水而憋着一口气。
连庄何这个“金牌经纪人”在大公司,都逃不过被拉去陪酒。对外要争,对内也要抢,每签到一个资源,她和老板有一腿的谣言就会被再翻一遍。
这些她没有告诉陶浸,这是她们自己的课题,陶浸没有必要知道。
陶浸见她不说话,自己安静了一会儿,才开口:“我以前是有不理解的地方。”
“因为我之前觉得,最重要的,就是你。”
她和陈飘飘,终于开始谈论这件事。
“如果你做这些很开心,很自如,那我可能不觉得这是个问题,”陶浸转过头,看着地毯,深深呼出一口气,“可我当时看到的,是你因为赚钱,忽略了你自己。”
“我当时想,有什么是值得你连你自己都不在乎,去输出那些你根本不喜欢的,不欣赏的内容,甚至去忍受那些污言秽语呢?钱是很重要,但重要得过你自己吗?”
一直以来,陶浸都很心疼,后来心疼里又添上了害怕。如果陈飘飘已经不是陈飘飘,她还会喜欢自己吗?她们还走得下去吗?
如今也依然不好受,刚刚她只简单翻了一下微博,就看不下去了。
“不过现在我觉得,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追求。可能,这是你选择的行业,必须要适应的规则。”
陶浸的余光中有一只很有韧劲的小狐狸。这段时间的相处也令她思考,也许陈飘飘一直都没有变,只是小狐狸在跋山涉水的过程中,太冷了,裹上一层枯树叶保暖,也当作保护色,等她到了终点,等她好好洗个澡,她还是会翘着脚笑,龇牙咧嘴,伶牙俐齿。
“如果你最终能得到你想要的,如果你自己认为一切都值得,就不需要对别人说什么。”
抛开她和陈飘飘之间的情感问题,作为朋友,陈飘飘愿意信任她,对她敞开这些感受,她也会力所能及地帮助她。
……
可是……
可是陈飘飘想让陶浸再对她说点什么。
原来她真的只是心疼,原来她没有觉得自己low,原来她也曾经因为陈飘飘的改变而无措,而无助过,她没有自己想的那么高高在上。
突然有一点后悔,这样踏踏实实的谈话,为什么要放在近三年后呢?
也许人生就是这样,有些话,要在年纪熬够了之后,才能不费力气地问世。
当年陈飘飘自己都没有这么接纳自己,所以连陶浸的一个眼神,对她来说都很重;连陶浸挂电话时略微着急的语气,对她来说都很重;连陶浸朋友圈里一张不知道什么流派的画,对她来说,都很重。
“我去拍那些段子,挣快钱,你没有看不起我过?”
陈飘飘忍了又忍,磨磨牙,才嗓音低低地问出这句话。
陶浸讶然地抬了抬眉:“没有。”
“哦。”陈飘飘低头,双手撑在身体两侧,指尖支起来,又回握,包裹住沙发的缝线。
“你觉得我看不起你?”陶浸没明白,蹙起眉头,探身看她。
长发垂下来,晃晃悠悠,和她晃晃悠悠的视线一样。
“没有就算了。”陈飘飘语气轻松,往窗外拧头。
很小声,快要被夕阳的余晖盖过去。
她听见身后没动静了,只剩陶浸的呼吸,一起一伏。
十来秒后,才传来细微的动静。
“陈飘飘。”陶浸轻轻地,连名带姓地叫她。
“这是你跟我分手的原因吗?”
第76章
“不是。”
不全是。
陈飘飘仍旧看着窗外,外面有只鸟,不知道是乌鸦还是喜鹊,能飞到这么高吗?这是二十多楼。
“我就是,随口问一下。”
她用左手挠挠右手颈侧,然后转脸问陶浸:“水果到了吗?你看看。”
向来好说话的陶浸没听她的,她意味深长地盯着陈飘飘,幅度微小地点了点头。
陈飘飘心里在打鼓,咚咚,咚咚,咚咚。
她希望陶浸不要眨眼。
她像在一个摇摇欲坠的戏台边缘,而陶浸开合的眼帘是开场的铜锣,只要她轻轻眨一下,自己就要被迫踩在吱呀吱呀的木板上,唱一出漏洞百出的戏。
陶浸吸了吸鼻子,说:“如果你只是随口问一下,你会说——没有就好。”
“但你说,‘没有就算了’。”
“没有就好”,说明“陶浸看不起她”是坏事;而“没有就算了”,说明“陶浸看不起她”,可能是好事。
一个人什么时候才会无法判断一件性质显而易见的事呢?
“你词不达意,你的想法在跟你打架。”陶浸轻悠悠地说,抿嘴。
真聪明,陈飘飘眯着眼睛看她,这么聪明的一个女孩子,又这么细心,当初为什么没有看穿自己拙劣的逞强,觉得自己真的要抛弃她呢?
陈飘飘忽然意识到,自己说,分手原因不是这个,是对的。
当年的分开,并非简单的,对彼此的误读。而是她们分别,对自己的误读。
距离、贫富、阶层、自我认同,这些深层次的原因层层累计,造成了必然的结果。
自卑感和自尊心打架,交流的错位和匮乏,所催生的恶果,三年前如果不是炸在那里,也会炸在别的地方。
她们必然要有一个长大的过程,才能以成年人的身份再次相爱。虽然很痛,但阵痛不仅说明有病症,还说明有生命体征。
陈飘飘抿起下唇,软软地看了一眼陶浸。
狐狸眼睁大了,没那么诱人,但滴溜溜的,像一颗水葡萄。
陶浸眨了三下眼,先看她的眼睛,再看她的嘴唇,最后探入她的瞳孔。之后陶浸慢慢开口:“你现在遇到事情了,有一次缄默的豁免权。”
说完她放松肩膀,歪头,松松地望着陈飘飘。
哪怕仍然想要个清楚明白的前因后果,但她放弃推导与追问,因为在她看来,这件事可以为陈飘飘的情绪让步。
这一次,陈飘飘可以不回应,陶浸无条件原谅她。
陶浸的理智与温柔,性感得要命。
陈飘飘使用了这次“保持沉默”的机会,可她想被怂恿去做另一件事。
陶浸对她的性吸引力,不仅仅是在皮囊和肉体,每当遇上陶浸深海一样的目光,她心里的轰然回响,只能以欲念的形态存在。
人类未进化完全的部分,都放在了本能里。陈飘飘觉得,爱上陶浸是一个退化的过程,她在用“本能”爱她。
“你知道我去酒吧打工,为什么不惊讶?”她问。
“不告诉你。”陶浸淡淡道。
好吧,她也可以保持缄默。
陈飘飘转移话题不成功,蠢蠢欲动的想法更为猖狂。
她软着嗓子问:“你也不想知道,庄何跟我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
陈飘飘把自己的手机打开,聊天记录调出来,放到陶浸面前的茶几上。然后她抬手,将胳膊支在沙发靠背上,侧身面对陶浸,半趴着等待她的反应。
陶浸的锁骨微微凸起,脖颈光滑得没有一点纹路,再往上是她略带棱角的下颌线,精致的耳廓,耳后有碎碎的头发和小绒毛,这是她整张脸最调皮的部分,时常背叛她冷静的眼神。
她睫毛下垂的时候最有禁欲感,某些不可言说的时候,她会用浓密的睫毛将席卷而来的欲望压回去,她用睫毛对眼神说:“听话。”
而此刻,陶浸睫毛投射出的阴影颤了颤,她抬头,也将身体靠着沙发,胳膊搭上靠背,面对陈飘飘:“什么意思?”
应该不是问,庄何的话是什么意思,而是问,陈飘飘给她看这个,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她什么意思,”陈飘飘答非所问,状似认真思索,“可能担心我心情不好,担心我太有压力。”
陶浸反问:“你们圈里用这种事情解压?”
她稍微有一点生气,原来是庄何教的。她自我取悦无可厚非,但陶浸在她们俩看来,跟小玩具真的没有区别?
“我不知道别人,我没有跟别人做过,”陈飘飘慢条斯理的,把之前陶浸的误会一并解释了,“她应该只是觉得,和你发生关系,我会比较开心。”
这句话很像表白,但她说得太轻易,让陶浸不愿意多想一步。
“那你怎么想?”陶浸支着额头看她。
陈飘飘看见她耳后的绒毛又立起来了,她也支着自己的额角,小声说:“我想再送你一条我的黑料。”
“什么?”
“和制作人上床。”
陈飘飘的脚腕轻轻晃了一下。
陶浸的眼光也晃了一下。
“和制作人上床之后,”陶浸的声音不清冽了,有点闷,“你会开心一点吗?”
她重复陈飘飘直白的话语,伴随最清白坦荡的眼神,让陈飘飘爽得要死。
陈飘飘舔舔下唇:“可能不够。”
“嗯?”
“还想睡制作人。”
这些污言秽语,把她骂了个够,陈飘飘想,自己要被陶浸爱个够,要把陶浸爱个够,才算替自己讨了个公道。
她看见陶浸笑了,眨眼看向别处,嘴角轻轻掖着的那种笑。
“制作人没空,也不想。”她说。
将二郎腿放下来,去门口拿外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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