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的。”安浦和立刻否认,“我和星河会的大部分高层都打过交道,他们为人都很正派,而且星河会的大会长就是你的父亲,他是从星洲出去的纯血种,有他坐镇,星河会绝对不会背叛我们。”
这样的表态并未出乎安寻的意料,星洲这个小社会太和平了,大家生活得也太安逸了,安稳的日子过久了,就会变得盲目乐观,以为岁月静好的生活会永远持续下去,哪怕是安浦和这样的领头人,都渐渐失去了居安思危的意识。
安寻不会因此责怪或看轻外公,毕竟曾经的自己也是如此:他全心全意慕恋着纪泽辞的时候,何尝想过对方会翻脸和背叛自己?现在星族和星河会的合作正值蜜月期,新婚燕尔的美满夫妇,怎么可能料想到日后劳燕分飞的绝情和残酷?
安寻没有急躁,他拉着外公坐下,给他倒了杯热茶润喉,接着开始摆事实讲道理,一点点阐明利害。
“外公您也知道的,父亲已经很久没回过星洲了,他在外面的社会浸淫多年,思想观念早已发生了很大变化,指望靠一点血脉情分,就让他无条件维护星族,这其实并不现实。”
“现在星河会对我们有所求,他们对你这位族长的态度,自然是‘正派友善’的。星河会虽然大部分成员是星族人,但星河会的高层几乎全是外乡人,未被他们同化和认可的星族人,根本无法接近权力中心,在这种组织框架里,普通星族人的地位只会越来越边缘化,最终沦落为任外乡人差使的棋子和工具。”
“刚才外公你自己也说了,外面世道凶险,这种凶险,并不是源于环境,更多是难测的人心。那么,你怎么能断定,星河会高层的这些外乡人,就不属于‘世道凶险’中的那一部分?既然人心难测,我们完全可以假设一种可能:如果哪天星河会高层翻脸,以外面星族人的安全为要挟,让你们长老会交出星洲控制权,你们到底交还是不交呢?”
“如果交了,星洲将由外乡人彻底掌控,留在星洲的族人命运飘摇,前途未卜;如果不交,你们能眼睁睁看着外面的星族人被星河会肆意报复,甚至推进深渊,因此罹难吗?”
最后一句话落下,室内陷入了漫长的寂静。
安浦和许久说不出话,他震惊地望着安寻,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位外孙般,将他重新打量了一遍,也因此看清了,少年眼底的凝重和坚毅。
安浦和明显感觉到,安寻和以前不同了。
这种不同,并不是外在的差异,而是一种更深刻的改变,近似于灵魂的进化和蜕变。
安浦和突然意识到:不知不觉间,这个跟在自己身边的奶娃娃已经长大,他不再是天真单纯的无知孩童,他已经有了独立的思考和洞见,是一个需要让自己慎重对待的成熟青年人了。
“你说的这些……的确不无道理。”安浦和沉吟片刻,主动问道。
“寻寻,如果你处在我的位置上,你打算怎么做?”
第14章
“寻寻,如果你处在我的位置上,你打算怎么做?”
“召回外面的族人,让所有人即刻返回星洲!”安寻毫不犹豫道,“就算不和外面的世界接轨,我们在星洲也可以活得很好,既然如此,干脆就顺应保守派的呼声,恢复以前的传统,斩断和星河会的联系,让族人们重新……”
“不行!”安浦和斩钉截铁地打断,“这一点绝对不行!”
果然。
安浦和的这个反应完全坐实了安寻心底的猜测,他立刻追问。
“为什么?”安寻问。
“为什么明知外面凶险,还让年轻人分批离开星洲,前往自由联邦?”
“为什么发现星河会并不可靠,还是不能及时止损,中止与他们的合作?”
“外公,你们当初重新接纳父亲,同意他带领星河会入驻星洲,莫非是有什么苦衷吗?”
这份苦衷,是不是也和星洲,乃至星族人的“秘密”,息息相关?
安寻紧紧盯着外公的眼睛,生怕自己错过任何蛛丝马迹,安浦和动了动嘴唇,半晌才嗫嚅出一句。
“寻寻,你是否疑惑过,为什么包括我在内的长老会众人,从未前往过外界?”
安寻点点头,这件事他上辈子就问过外公,因为他很疑惑,为什么外公他们要将外界事务全部托付给星河会,而不是亲自去掌舵。
星族人的故乡情结很强,以长老会的威望,只要外公他们在外设立机构,外界的星族人自发地就会凝聚在他们身边,根本轮不到星河会横插一脚,但偏偏,外公他们并没有这样做。
“你还太小,有些事情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但我们不会做不利于星族的事,一切的决定和选择,都是为了我们星族人。”
安寻目光微黯。
上辈子外公也是这样回复他的,这样似是而非的回答,根本提供不了什么有用信息。
正当安寻以为这次的试探不会收获更多结果时,老人又缓缓开口了。
“但我可以告诉你,我们为什么要和星河会合作。”安浦和说。
“早在几十年前,星洲的力量已经有了衰退和不稳定的迹象,上一代族长在灵泉的源头处获得了启示,知道我们不可能永远像乌龟一样缩在壳里,必须要走出去,才能换来一线生机。那之后,星洲就开始了对外面世界的探索。”
“可惜那时外界太乱,外出探索的族人几乎没有活着回来的,就算回来了,也难以带领其他人走出去,而你的父亲,是当时唯一在外界打开局面的人。”
“他主导建立的星河会,是我们唯一的希望,后来发展出的‘五年历练’制度,也是为了让满十八岁的年轻人在外站稳脚跟,万一星洲出现巨变,年轻族人们至少还有退路,不至于全部困死在这里。”
“外公,”安寻越听越愕然,“你的意思是,星洲其实并不安全?在未来甚至还可能发生覆灭星族的大灾难?”
安浦和没有直接回应,只是幽幽叹息一声。
“外面的人都说,星洲是蓝星上唯一逃过大灾变荼毒的世外桃源,但你有没有想过,或许并非是我们‘逃过’了大灾变,而是大灾变的到来……在星洲到来得格外晚呢?”
犹如晴天霹雳,安寻心头巨震,简直难以置信。
他的眼前,突然浮现出上辈子临死前的那一幕:夏仪划割开他的胸膛,从他胸口的血肉里取出了一枚荧光璀璨的湛蓝色晶核。
晶核……
那可是本该只在灾兽体内才能攫取到的晶核啊,却出现在了自己身上!而且,当时夏仪他们还提到了,折磨凌虐自己是某种仪式的一部分……
安寻悚然一惊,完全不敢再深想下去,安浦和以为少年难看的脸色是在忧虑星洲的未来,放缓了声音安慰道。
“寻寻你也不必太担心,这只是最坏的情况,只要我们提早布局,就可以规避掉最坏的结果,族人们也不会有事的。”
不。不是的。
安寻喉头干涩,内心更是翻江倒海,因为他已经知晓了未来。
他原本以为是夏仪他们手段了得,才攫取到了星洲的控制权,现在想来,更大的可能性是未来星洲本身出了问题,被夏仪他们寻到了机会,所以星河会才能轻而易举击溃了长老会的防线,成为了星族人新的主宰者。
“所以……”安寻艰涩地开口,“外公你们一直说星河会是我们的‘第二家园’,这并不是一句空话,而是我们真的需要在外界建立一个新家园,主导并执行这件事的,就是父亲带领的星河会,是这样对吗?”
安浦和缓缓点头:“嗯,我们原本是这样设想的,但如果星河会不再可靠……”
后面的话他没说下去,因为这位年迈的族长,也不知道未来的路在何方。
他们在最艰难的时候,抓住了唯一的稻草,倾尽十几年的心血,将羸弱的稻草一点点扩展成可以遮风避雨的草棚,却在此时突然发现,这间草棚的主人其实并不是他们,他们一直以来的供养和付出,只是在替别人做嫁衣。
如果舍弃这间草棚,在外的族人们将再无庇护之处,重归流离失所的悲惨境地;而继续建设这间草棚,也会让族人们捆绑更深,更难脱身。
这是一个进退两难的局面,要如何抉择,如何破局,安浦和完全没有思路。
他不由自主地望向面前的蓝发少年,发现他这位刚满十八岁的外孙,脸上没有丝毫迷茫,对方的目光澄澈而坚毅,像是早已下定了决心。
“破局的方法很简单。”安寻说,“那就是不要将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不要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一个星河会上。”
安浦和怔了怔,苦笑起来。
“寻寻你的意思是,我们应该另起炉灶,再重建一个‘星河会’吗?”安浦和叹着气,摇摇头,“我们不是没有考虑过这个可能,但……这谈何容易?”
星河会从成立到壮大,用了足足十六年的时间,这还是在有夏家帮衬扶持的情况下。
且不说星洲还能不能等得了第二个“十六年”,在没有外界势力庇护的情况下,星族想要从无到有的重新创立一个组织,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更何况,现在已经有了星河会,他们作为既得利益者,怎么可能容忍一个新的星族组织出现?都不用重锤打击,只要他们稍微使点绊子,就足以让一个萌芽期的新组织迅速覆灭夭折了。
“是的,我知道这很难。”安寻缓缓点头,“但想要改变现状,就必须迈出这一步,这是唯一的破局之法。”
“那谁来做这个破局人呢?”安浦和苦涩地摇摇头,依然很悲观。
“照寻寻你的说法,以前出去的星族人,都已经被星河会驯化,成为了他们忠实的拥趸,必然不会与之对抗;还未出去的星族人,都是不知世事的半大孩子,让他们脱离星河会另立门户,根本和自寻死路差不多,谁敢来做这件事?”
“我。”
安寻表情肃穆,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就由我,来当那个破局人。”
第15章
“你?”
安浦和愕然,但看到少年的眼神,安浦和意识到这并非戏言,对方是认真的。
沉吟片刻,安浦和问:“寻寻,你是打算求助纪泽辞,让纪家成为你的后盾吗?”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可能。
安寻蹙了蹙眉,他已下定决心与纪泽辞决裂,自然不会再去找纪家,但如果他现在表明自己的意愿,外公肯定会更加担心,甚至强烈反对自己的决定,所以安寻干脆沉默,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安浦和以为少年的沉默就是默认,想到纪家在自由联邦的赫赫威名,如果安寻像他父亲那样,通过联姻获得外族的支持,继而复制星河会的成功经验,这条路的确可行,但是——
“纪家颇有权势,如果让他们介入星族事务,只怕会比夏家更加强势霸道,索求也会更加贪婪。”安浦和叹了口气,“虽然你有纪泽辞爱护,但毕竟势单力薄,万一纪家架空了你,你又要如何保证不再走星河会的老路?”
“我明白你的意思,外公。”安寻点点头,“您尽管放心,我们星族人的组织,当然要由我们自己人做主。我自有办法,不会重蹈星河会的覆辙,被外乡人鸠占鹊巢这种事,我绝不会让它再次发生。”
见少年如此坚定和刚毅,纵有万般疑虑,安浦和也不忍心再泼冷水,他摸了摸外孙的头,温和地询问。
“寻寻,我们这边能为你做点什么?虽然我从未离开星洲地界,外面的星族人也都归属星河会管理,但长老会在星族人心里还是很有分量的,我可以联络一些绝对可靠的同胞,让他们协助你,帮衬你。”
“不,外公,你千万不要这么做。”安寻连忙摇头,神情也分外严肃,“我想另立新会的事,你绝不能告诉任何人,哪怕是长老会的成员都不行!”
“不仅如此,你也不能表现出任何支持我的迹象,反而要分外‘痛恨’我的叛逆行径。夏高明他们已经怀疑我会与纪家联手,如果你表现出对我的‘宽容’,他们会认定你也想与纪家合作,这样容易打草惊蛇,甚至提前爆发矛盾,这对其他星族人来说,是非常不利的!”
星河会现在能与星洲保持一个还算正常的合作,这种平衡关系的维持,对双方都非常重要。
退一步讲,万一安寻未达成目标,中途横死,星河会虽有万般不好,但为了夏家的利益,他们至少还能保证星族人在外的基本生存权,光凭这一点,星洲就必须维系住和星河会的关系,至少在现阶段,这是不可动摇的基础和底线。
至于安寻的尝试,那只是一个备选方案,成功最好,不成功的话……那也只是他一个人的陨落,绝不能波及到其他星族人。
经安寻提点,安浦和很快也想通了这些事情,他怔怔地望着眼前的少年,良久后,重重叹息一声。
“寻寻,你选的这条路太难了。”老人的目光越发苍凉,语含悲怆,“真的……太难了啊!”
这是一条连想想都让人望而生畏的路:为了独立性,不能太依赖纪家这样的强援;为了掩人耳目,也不能接受来自同族的帮扶和支援。
一个初出茅庐的十八岁少年,必须独自在外打拼,安浦和完全不知道安寻要怎么做,才能顶住多方压力,在外面复杂危险的社会里,从无到有,再为星族打开一个新局面。
“寻寻,要不,你还是先加入星河会吧。”安浦和忍不住说,“等你适应了外面的环境,有了一定的资源和人脉积累,再脱离星河会也不迟,否则你人生地不熟,面临的压力和困难实在太多了。”
安寻没说话,只是坚定地摇摇头。
这个方案他其实也考虑过,但很快就否决了。
如果加入了星河会,自然也会享受到星河会带来的隐形好处,吃人嘴软拿人手软,自己这次为了降低困难向夏家妥协,那以后,会不会还有第二次,第三次?
12/142 首页 上一页 10 11 12 13 14 1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