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仪原本还担心安寻去了自由联邦后,会抢走父亲对自己的关注和宠爱,现在一看,倒是自己多虑了——就安寻这种夜郎自大狂妄自负的做派,定然会让父亲心生厌恶,别说星河会了,以后安寻怕是连进夏家的门都不容易。
夏仪强忍着心头的快意,假意规劝道。
“哥哥,你不打算加入星河会,是指你不想离开星洲,要继续留在这里吗?但星洲有规定,所有年满十八岁的星族人都要外出,安爷爷是族长,也许可以为你破例,但这件事如果传出去,对你和对安爷爷,影响都不会太好吧?”
安寻一听就知道,夏仪回头肯定会把这件事传得整个星洲人尽皆知,彻底封掉自己的退路:如果不离开星洲,自然也不用加入星河会,他们肯定认为自己缩在星洲不出去,就是自己不入会的唯一办法。
可惜自己并不会如他们的愿。
“我不需要族长为我破例,因为我会如期离开星洲,前往自由联邦。”安寻淡淡道,“弟弟你不必担心。”
沉着脸的夏高明突然开口道。
“纪家给你许诺了什么?”
夏仪怔了怔,脸色微微一变。
对啊,他差点忘了,还有纪家!
虽然他很确信,如今纪泽辞对安寻兴趣缺缺,但纪家父母对安寻一直非常看重,如果他们给安寻许诺了什么,有纪家这个庞然大物做靠山,安寻的确有底气撇开星河会,另寻出路。
“与他们无关。”安寻皱了皱眉,他现在很反感别人将他和纪家绑在一起,“我不会去找纪泽辞,更不会寄人篱下,接受纪家的庇护。”
这番话,夏高明和夏仪是根本不信的。
十几年来,只要是外出的星族人,统统会加入星河会,这已经成为了星洲所有人的共识。
就像鱼儿必须跃入水里才能生存,所有星族人都认为,只有加入星河会才能让他们在外界顺利生存,若是离开了星河会的保护,他们就像是无根的浮萍,很快会在陌生社会的冲击下陨落灭亡。
星河会同样也秉持着这样的理念。
他们不认为星族人能脱离星河会的庇护,因为他们对星族人宣讲的外界状况并没有夸大:后大灾变时代彻底改变了人们的律法和道德观,社会规则被重塑,生存的底层逻辑也被改写,只要有利可图,人性完全可以不存在。
在政府权力辐射不到的范围里,黑暗残忍的事情每天都能上演几百起,在那些恶徒眼中,星族人根本不是人,而是价值连城的货物,多亏星河会筑起了高高的围墙,才保护住了这群肥美无知的羊羔,若是有人胆敢脱离星河会的掌控,落单在外,顷刻就能被贪婪的豺狼分食得渣都不剩。
所以,安寻说不加入星河会,在夏高明他们看来,根本是自寻死路。
一个从未离开过星洲的乡巴佬,一个才刚满十八岁的无知少年,他有什么底气敢说不入会?
他为什么敢?他凭什么敢?他又怎么敢?
真是愚蠢到了极致!
也狂妄到了极致!
可无论夏高明怎么威胁逼问,安寻仍是那句话:我不会加入星河会,也不会投靠纪家,你们爱信不信。
最终双方不欢而散,夏高明懒得在一个小辈身上继续浪费时间,带着夏仪怒气冲冲地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夏仪喜忧参半:喜的是安寻这次居然脑子抽风,做了个愚蠢至极的决定;忧的是,万一对方投靠了纪家,和纪家绑定更深,让纪家父母对他更加看重,那自己和纪泽辞就很难有未来了。
此时夏仪真的很想向纪泽辞问个清楚,问他到底知不知道安寻打算脱离星河会的事,可惜星洲地界上没有信号,根本无法和外界电子通讯,一切疑团只有等出去才能解惑。
夏仪左思右想,他睨了一下舅舅的脸色,试探着开口问道。
“舅舅,哥哥他会不会只是一时负气?他最终还是要加入星河会的吧?”
夏高明冷冷一哼,满脸不屑:“离开星洲的星族人就是离开水的鱼,没有我们,他靠自己能在外面立足么?等他见识到外面的凶险,被吓破胆子后,自然会向我们低头的。”
夏仪叹了口气:“但哥哥手握着与泽辞哥哥的婚约,有纪家帮他背书,他当然有恃无恐。”
“那又怎么样?安寻是星族人,就该归我们星河会管,他若是以为躲到纪家就万事大吉,那就打错了算盘!真当我们星河会是吃素的,连个族内的叛徒都处置不了?”
“但纪家是联邦四大家族之一,纪柏叔叔还是下一届总统的热门人选,纪家的势力越来越大,如果他们强行庇护哥哥,甚至借此插手星族乃至我们星河会的事务,也不是没有可能啊。”
夏高明脚步一顿。
身为星河会的副会长,夏高明其实不在乎安寻的死活,他更关注的,是星河会的利益。
如今星河会名义上是星族人的庇护所,实质已经渐渐变成了夏家的独属产业,与夏氏家族每个人的前途命运都息息相关,他们经营好星河会,就是在经营好夏家的未来。
夏家辛苦将星河会经营成如今的规模,也是花了不少心思的,当初他们为了抱住纪家这个大腿,没少出钱出力出人,安寻与纪泽辞的联姻,是两家达成合作的重要一环,可以说,当初纪家能看上安寻,星河会上下几乎是喜出望外,因为他们太需要一个像纪家这样的老牌家族给予支持和背书了。
只是今非昔比,近些年星河会发展越来越好,向星河会抛出橄榄枝的势力也渐渐多了起来,纪家的支持虽然重要,也并不像以前那样要紧,与纪家有联姻关系的安寻,也不再被星河会的人视为救星,甚至都不再是绝对的无可替代了。
“不过联姻而已,纪家要是想趁此机会插手我们星河会的事,那手也未免伸得太长了。”夏高明皱眉道。
“我刚才也就是随便一说,舅舅你不用把纪家想得太坏,”夏仪微微笑了,“只要不是有人挑拨离间,或者恶意怂恿,纪家家大业大,也未必会瞧得上我们这个小行会呢。”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夏高明顿时心中警惕:挑拨离间,恶意怂恿,这不正是安寻能做得出的事吗?否则他哪来的底气和星河会翻脸?
虽然安寻反复说了他不会接受纪家的庇护,但夏高明他们根本没听进去,甚至更加笃定安寻出去后一定会投奔纪家——如果不走这条路,他一个初出茅庐的星族新人,凭什么觉得自己可以在外面生存下去?
“安寻那只白眼狼,一身反骨,他今天能把星珠拱手送给他的相好,明天就能把星河会贱卖给外人,吃里扒外的东西!”夏高明恨恨道,“真以为有张婚约就能高枕无忧了?没有正式成婚的婚约,说到底也就是张薄纸,最终能不能作数,还不一定呢!”
夏仪心头一跳,他强压住激动,故作疑惑地望向夏高明,后者也向他看来,意味深长地笑了。
“如果真要和纪家结亲,比起一个外姓的白眼狼,换成我们夏家自己人上,不是更好吗?”
夏仪怔了怔,很快红着脸移开目光,像是害羞般深深低下了头。
但他的嘴角已经抑制不住开始上扬,心中更是陷入了狂喜。
终于。
终于!!
他费尽心思,处心积虑,在那么多人面前不遗余力地表现自己,终于让人发现了:比起徒有其表的安寻,他才是更适合成为纪家少夫人的最优选择。
虽然目前想到这一层的只有舅舅夏高明,但假以时日,一定会有越来越多人开始考虑这个新方案,到那时,旧婚约的废除,不过就是简简单单一句话。
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和纪泽辞正大光明官宣的那一天,夏仪弯起眼睛,无声地笑了。
事情会进展如此顺利,真是意外之喜。他有预感,距离正式解除婚约的日子,大概已经不远了。
呵呵,不知那天到来时,他的那位好哥哥会多么惊慌失措,又会哭得多么凄惨呢?
***
夏高明他们离开后,夜幕很快降临,安寻打开树屋内的荧石灯,独自收拾好茶盏,又吃了些中午打包回来的点心,然后靠坐到窗边,望着外面的夜色出神。
当星洲的弦月升到中洲湖畔的正中心时,窗外沐浴着月光的道路上,出现了一个人影。
那人白发白须,一身藏青色的长袖宽袍,袍角纹绣着象征族长身份的银线图腾。虽然年事已高,对方的步履依旧沉稳端然,安寻的身体一下就坐直了,胸口瞬间涌起一股名为“亲情”的温暖热意。
现今星族的族长,星洲名义上的总执事,他的外公,安浦和回来了。
第13章
安浦和推开栅栏,朝亮着灯光的树屋走来。
他刚要推开树屋的门,棕色木门已先一步被打开,露出一张微笑的少年脸庞。
“外公。”安寻发自内心地绽开笑容,水蓝色的眼眸像是洒入了温柔的月光,清冽柔软,“我以为你今晚不会回来呢。”
虽然下午在会场时,安寻已经远远见到了自己的外公,但公众场合的匆匆一瞥,肯定不如私下独处时的熟悉和安心。
安浦和进了屋,他望着笑意盈盈的少年,满腔的忧虑和焦心无处发泄,最终化为一声无奈的叹息。
“本来是抽不出空的,但消息都传到我这边了,我怎么坐得住。”
安寻沉浸在与亲人重逢的喜悦中,连尾音都是快乐的:“嗯?什么消息?”
“你不满星珠的获利分配,不肯加入星河会,打算投奔别的势力。”安浦和皱起眉,严肃地看着自己最疼爱的外孙,“这是夏高明会长亲口告诉我的,他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但我不敢相信,我必须要听你亲口解释——寻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安寻挑了挑眉,他知道夏高明他们咽不下这口气,肯定会把自己不愿入会的消息宣扬得人尽皆知,让所有人都知道自己是星族的“叛徒”,但他没想到,夏高明的动作这么快,竟是连一个晚上都等不了,直接就跑去和外公告状。
“夏高明说的不完全对,不过实际也差不多。”安寻点点头,坦然承认。
“不满他们对星珠的垄断,是我不肯加入星河会的原因之一,但并不是全部。至于他说我打算投奔别的势力,这是完全的臆断和捏造,我并不打算投奔别的势力,离开星洲后,我会独自行动,这就是我的打算。”
“胡闹!”安浦和厉喝一声,胡子也剧烈地抖动起来。
“寻寻,是谁和你说了什么吗?你为什么会产生这种荒谬的想法?外面世道的凶险远超你的想象,落单意味着自取灭亡,只有抱团,才是唯一的生存之道,这绝不是危言耸听,而是我们经历过无数次血泪教训后,探索出的唯一正道!”
老人深吸一口气,他语气严厉,字字句句都是最真挚的规劝:“寻寻,或许你认为,脱离星河会只是你个人的选择,但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你这种行为,无疑是开了一个很坏的头!”
“你应该也知道,星河会对星族的意义不仅仅是个普通的组织,它更是我们在外界建立起来的第二个‘家’,我们现在要做的,应该是团结一心,相互扶持,而不是为了一己私利,发生内斗,制造分裂。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难道不懂吗?”
听着这些发自肺腑的劝诫,望着面前苦口婆心的老人,安寻的心头,无端升起一种怅然的悲哀。
这种悲哀,并非源于外公对自己的不理解,而是出于安寻对往事的扼腕。
曾经的他,和外公一样,无比笃信着星河会标榜的信念,坚信着星河会是可以依赖和信任的港湾,坚信着星河会将引领星族走上更美好更光明的道路,但事实,真是如此吗?
安寻上辈子只在星河会待了两年,但他与星河会高层有过频繁接触,所以对星河会内部的隐秘和潜规则知道得不少。
他看的越多,听的越多,心中的彷徨与迷茫就越多。
他发现,星河会并不是他们宣扬的那样,处处为星族人考虑。比起星族的未来,星河会高层们更加看重的,是真金白银的现实利益。
安寻曾向夏仪和纪泽辞表达过自己的困惑,那两人异口同词地告诉他:这是外界社会公认的生存法则,在星河会足够强大之前,牺牲一些个人利益不可避免,这是事物发展的必然规律,他应该学着遵从和接受。
安寻相信了他们。
他开始反思自己的敏感和不适,开始小心翼翼地去迎合那些人的要求,开始努力地去调整自己的心态,强迫自己“随大流”,避免显得异类。
可后来,安寻才明白——
你只是想要变得合群,而他们,是想要你的命。
“外公,我们将星河会视为星族的第二家园。但他们呢?”安寻微微仰头,直视着安浦和的眼睛。
“那些掌管星河会的外乡人,他们到底是把我们当成了他们的家人,还是把我们当成供他们榨取利益的商品,你是否了解过呢?”
安浦和愣了一下,半晌才缓缓点头。
“你说的那种情况,我承认,的确存在。”
老人语气低沉,神情有些无奈。
“我知道,星河会和我们合作并非完全出于大义,他们也有自己的算盘,但这世上本就不存在什么百分百完美的解决办法,两害相权取其轻,如果让渡一些利益,让他们能更好的维护星族人的安全,我觉得这是可以接受的。”
安寻愣住了,他原以为外公对星河会的小动作是完全不知情的,现在看来,星族长老会的成员们并非完全蒙在鼓里,只是在权衡利弊之后,采取了默许的态度。
“寻寻,我知道你眼里揉不得沙子,但很多事情并不是非黑即白。”安浦和深深叹了口气,语重心长,“无论是星洲的资源,或是星族人的能力,借此获取到的财富只是身外之物,根本无关紧要。”
“他们越是对我们有所求,就越不敢让我们出什么意外,毕竟我们带来的利益越大,他们与我们绑定的就越深,从长远来看,这对星族的前途与安全,绝对是利大于弊的。”
有句老话,叫吃亏是福,安浦和就是这种思想的忠实践行者,而且星族人的物欲普遍极低,对大部分星族人来说,多付出一点没什么,何必斤斤计较,揪住不放呢?
对外公这种格外宽容的态度,如今的安寻当然无法认同。
“外公,你有没有想过,欲壑难填,如果星河会的胃口越变越大呢?”安寻摇摇头,“我知道,你们让渡利益是出于善意,是想要合作共赢,但在贪婪无度的豺狼眼里,他们根本不会知恩图报,只觉得这一切理所应当。若是哪天不如他们的意,他们说翻脸就翻脸,咱们有一丁点的反抗能力吗?”
11/142 首页 上一页 9 10 11 12 13 1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