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寻的视线却移不开了。
这位孤僻独坐的少年,名叫司良,小时候他也曾是安寻的玩伴之一,但随着年龄的增长,司良的性格越发孤僻冷淡,他和安寻这些同龄人根本玩不到一起,这些年一直独来独往,也没任何朋友。
安寻对司良了解不多,这几年两人说过的话,十个手指都数得出来。但重活一世,安寻对司良不由得在意起来——
在上辈子,司良是第一个告诉他,夏仪和纪泽辞有问题的人。
那时安寻还未前往炽红帝国,在自由联邦的日子过得顺风顺水:二次觉醒后,他成为了星族年轻一代最耀眼的新星,同他攀关系的权贵们络绎不绝;父亲对他关照有加,还把他当成星河会的预备役首席培养,前途一片光明;他和夏仪、纪泽辞的关系也越来越好,那两人处处捧着他宠着他,亲情爱情友情,他什么都不缺。
那是安寻最春风得意的时期,似乎只要招招手,连天上的星星都唾手可得。
就在这个时候,司良突然跑来告诉他,不要被一时的辉煌所迷惑,这一切都是不可靠的,是麻痹他的假象,他信任的夏仪和纪泽辞根本不可信,甚至有随时反咬他一口的可能。
就像当头泼下一盆凉水,安寻当时并没有警醒,只觉得分外扫兴,还有点恼火。
一边是早已疏远且性格古怪的同族路人,一边是自己知根知底关系亲密深厚的胞弟和恋人,到底要相信哪一方,结果显而易见。
那次之后,安寻再也没见过司良。
因为对方死了。
死于一场可怕而蹊跷的意外中。
就在他们那次谈话后不久。
第4章
没有任何犹豫,安寻端着餐盘朝司良的方向走去。
“小寻小寻,我看到那边有位置……诶,小寻?”
身边的朋友很快追了过来,安寻脚步未停,边走边解释道:“我看那个角落有位置,咱们坐那边吧。”
跟过来的人叫白飞源,是安寻在星洲时关系最好的玩伴。
白飞源和安寻是同批离开星洲的,去了自由联邦之后,白飞源在二次觉醒时出了点意外,最终精神力评级只是C级,被星河会发配去了外地,那之后安寻再没见过对方,发过去的信息对方起初还回复,后来是挑着回复几句,再后来干脆不怎么有回音了,时间一长,这段友情渐渐就无疾而终了。
当然,这些后续是上辈子的事,现在白飞源仍是安寻最好的朋友,他见安寻步伐坚定,立刻像黏人的小狗一样蹭蹭跟过来,生怕被甩掉。
很快,安寻来到了司良面前,他垂眸看着抬起头的灰衣少年,温声道。
“司良,我们可以坐你旁边吗?”
司良旁边正好有两个空位,他对安寻的到来显然很意外,对视了几秒后,少年一言不发地挪动身子,腾出了旁边的位置。
“谢谢。”
安寻微笑致谢,司良没说话,只是低着头继续吃饭。
“你也很喜欢芸芸果?”安寻看到司良的餐盘里堆了不少粉红的果子,这种果子口感甘甜,甚至甜得有点发腻,喜欢的人会很喜欢,不喜欢的人则一点都不想碰,“原来你是喜欢甜食的啊。”
司良吃饭的动作顿了顿,他看了安寻一眼,又重新低下头,一言不发地继续干饭。
安寻:“……”
呃,以前关系太疏远,突然表现得很亲近,对方果然会觉得奇怪。
安寻反省着自己糟糕的搭话技巧,一旁的白飞源先看不下去了,啪得一拍桌子。
“喂,小寻和你说话呢,司良你什么态度啊!”
白飞源和安寻个头差不多,因为长了张娃娃脸,白飞源看着像是比安寻还小一点,但他其实比安寻大半岁,所以一直以“哥哥”自居。白飞源心疼安寻没娘养没爹疼的,一直将安寻护犊子一样护着,现在看到司良对安寻爱答不理的,自然非常不爽。
司良看了白飞源一眼,和面对安寻时的沉默寡言不同,少年真正开口说话时,吐字清晰语速流畅,配合着清冷脆利的声线,甚至有点咄咄逼人的犀利。
“我觉得我态度挺好。”司良说,“比你这个咋咋呼呼的炮仗强多了。”
白家在星洲是一个大家族,白飞源作为家里年纪最小的小少爷,从小被哥哥姐姐们宠着爱着,完全是众星捧月的待遇,他还是头一次被人这么不客气地对呛,愣了一下才想到反击。
“你说谁呢?!你一个闷葫芦有什么资格说我!”
“我不是闷葫芦。”司良继续清晰阐述自己的观点,“我只是不想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制造噪音上。另外,每个人都有评价他人的权利,这不需要什么资格,我只是在正当行使自己的权利。”
白飞源被噎得哑口无言,安寻也颇感意外,上辈子和司良仅有一次的长谈时,他的确觉得司良说起话来非常不客气,但他以为那是特殊情况,没想到……呃,对方日常就是如此。
“你、你说你态度好,那小寻和你说话,你为什么不理他?”白飞源脑子转得快,很快找到了突破口,“你知不知道这有多失礼?被晾在那里的人会多尴尬?刚才小寻都难过得要哭了!”
安寻:“……”我哪有!
司良愣了一下,立刻看向安寻,他大概是想解释些什么,但对上安寻的目光,少年先前的伶牙俐齿竟荡然无存,他嗫嚅半天才憋出一句。
“……我点了头的。”
安寻:“?”
“我有点头做回应……”司良语气闷闷的,“你没看到吗?”
“……”
真没看到。
“抱歉,我不是不理你。”司良越说声音越低沉,“只是心情不好,不太想说话。”
白飞源:?你怼我时说的还少么??
安寻熟练地按住了又要激情开麦的白飞源,冲司良微微一笑:“没事,我心情不好时也不想说话,能理解。唔,你现在心情好些了吗?”
司良沉默着,一言不发。
“你是为什么事心情不好?”安寻问他,“有我们能帮上忙的地方吗?”
司良看了安寻一眼,似乎欲言又止,安寻立刻摆出好好倾听的架势,可惜对方最终什么都没说,将剩下的一点饭菜吃完后,他就端着餐盘独自离开了。
“爱说不说,憋死他算了。”白飞源见安寻一直望着司良离开的方向,心里越发不爽,嘀嘀咕咕着,“小寻你别理那家伙啦,他就是个油盐不进的闷葫芦,性格那么怪,怪不得和大家玩不到一起。”
安寻收回目光:“司良他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虽然两人以前是玩伴,但过去这么多年,他对司良的现状完全不了解。白飞源家里人多,消息渠道也广,也许会知道些什么。
“没听说,”白飞源摇摇头,“可能他不想离开星洲吧。”
“不想离开星洲?”安寻愣了愣,“司良他是保守派?”
星洲毕竟保守了几百年,成规模的派遣族人外出是近十几年才有的事。很多思想古板的长辈不赞成与外界沟通交流,算是保守派;喜欢新鲜事物的年轻人则非常支持走出去,算是开放派。像司良这样年纪轻轻却支持保守派,是非常少见的。
“估计是吧,不过不愿意又怎么样?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该出去还是要出去。”白飞源啧啧地摇着头,“他与其板着脸不开心,还不如想想怎么改变那个臭脾气,否则出去后,迟早吃大亏。”
这话安寻是认同的,外面的世界可不像星洲一样和平,尤其经历过大灾变后,外面的遗民对资源的争夺和权势的渴求已经成为了刻在骨子里的本能,利益争斗、人心倾轧比比皆是,司良这样的性格在外面太容易得罪人,很多方面会非常吃亏。
不过……
安寻不动声色地瞄了一眼白飞源,将这位朋友也默默划到了值得担心的高危人群里。
安寻一直怀疑,上辈子白飞源被发配到外地的事情并不简单,因为他仔细回忆了一下,离开星洲后,曾经和自己玩得好的伙伴,不知不觉都掉了队,他们陆陆续续从视野里消失,最后自己身边仅剩的人,就只有弟弟夏仪和恋人纪泽辞。
这很像一种清扫,或者是“清算”——曾经和自己关系好的人,似乎都没什么好下场。
要如何避免那些无辜的人被自己牵连,对重生后的安寻来说,也是一项很重要的课题,但他目前还没什么思路,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和白飞源闲聊着吃完了早餐,离开饭堂后大家又聚集起来,一起出发前往中心洲。
中心洲是星洲的行政中心,议事厅、长老会之类的机构都设在那里,每年星河会的宣讲会,也固定在那里召开。
前往中心洲有固定的“班车”,当然,星洲可没有汽车那种东西,这里的车是用驯服好的独角兽拉动的,因为道路平整,独角兽力气也大,班车“行驶起来”的速度很快,一刻钟后他们就抵达了目的地。
中心洲前的广场已经被装饰一新,还挂上了“欢迎星河会来访指导”“恭贺洲际贸易周顺利开市”之类的横幅——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自然是从外界学来的,保守派深恶痛疾,开放派却很喜欢,每届都搞。
广场的一侧连通着一条林荫大道,那里是本次洲际贸易的主会场。因为货币不通,星洲和外界的贸易都是采取以物易物的方式,由星河会领进来的商队带来了大批货物,商人们就地摆开琳琅满目的商摊,等待着星族人用手里的星洲资源与他们做交易。
广场的另一侧就安静多了,那里用特殊植物丛围出了一个露天会场,足以容纳六七十人。安寻跟着众人走进这个特设的会场,还未看清里面的情形,就听到前面的人议论起来。
“诶?那不是小仪吗?”
“是他是他,他居然和星河会的人一起来了?”
会场正前方有一个讲台,上面站着一些身穿蓝白制服的人,他们制服的胸口处,绣纹着三枚银色星星的图案,正是“星河会”的标志。在这些或严肃或稳重的成年人中,唯一一位未穿制服的少年最为醒目,也吸引了在场绝大多数人的目光。
那名少年的容貌俊美夺目,海藻般的深蓝短发披散下来,在脑后扎出一个小揪,显得灵巧又利落。他正笑着和身边的人说话,笑音爽朗张扬,弯起眼角时,眼角的那枚红痣愈发明显。白雪肤,朱砂痣,眉眼流转间,颇有一番柔媚动人的风情。
就在安寻注视少年的同时,对方似乎心有所感,突然转过头,朝这边望来。
四目相对。
几秒钟后,整个会场都听到了少年惊喜的呼声——
“安寻哥!”
少年蹭地跳下讲台,像团小旋风般冲来,在安寻还没反应过来前,已热情地将安寻抱了个满怀。
“我好想你哦,哥哥!”
夏仪爽朗地笑着,在周围人或羡慕或微笑的注视中,他将头凑到安寻耳边,含笑轻声道。
“我真的真的,想死你了呢,安寻哥。”
第5章
“我真的真的,想死你了呢,安寻哥。”
少年笑得天真烂漫,问候和拥抱都亲热极了,安寻沉默片刻,轻轻勾起嘴角。
“我也很想你。”安寻附到少年耳边,学着对方的语气,轻声道。
“我也想死你了呢,弟弟。”
夏仪眼角没来由得一跳,一种古怪的感觉袭上心头,他连忙去看安寻,发现这位异母哥哥依旧目光温和,笑容和煦,一副人畜无害的小白花模样,和过去并无区别。
“怎么了?”安寻笑着问。
夏仪摇摇头,他结束了拥抱,拉着安寻的手晃了几下,像是烂漫的孩童在撒娇一般:“大概是太久没见哥哥,总觉得你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安寻笑而不语,他另一只藏在袖中的手,却颤抖得厉害,就像是激愤的人在竭力压制着情绪,无论内心怎样惊涛骇浪,面上仍要表现得云淡风轻。
其实他并不擅长逢场作戏,以前在炽红帝国的时候,无数人劝他不要太过刚直,虽然失去了自由,但只要他善用恩宠,日子就会好过很多;若是激怒了那位陛下,他不仅会一无所有,甚至还有性命之忧。
但厌恶就是厌恶,憎恨就是憎恨,安寻自认做不到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也学不来什么假意逢迎虚与委蛇,可直到今天,他才发现自己并非学不来做不到——只要老师教得好,他同样可以成为一个口蜜腹剑的虚伪之人。
而教会他这一课的优秀老师,就是他这位亲爱的异母胞弟。
“你怎么突然来了?”安寻柔声问。
夏仪有一半的星族血统,在结界关闭期间也可以通过特殊渠道出入星洲,以前对方经常在寒暑假期间来星洲玩,跟随星河会的人一起过来,这算是“第一次”。
“我是替泽辞哥哥来的哦!”夏仪舒展开眉眼,笑得爽朗又灿烂,他嗓音清脆响亮,周围的人都听得很清楚——
“泽辞哥本来想亲自接你的,但临时有事来不了,就让我这个亲弟弟来代劳了。哥哥你可千万别怪泽辞哥哥,他这几天真的很忙很忙,等你出去后,他一定会第一时间来见你的!”
这段对话上辈子也发生过,当时安寻并没有多想,毕竟这番说辞合情合理,并无不妥。
但现在的安寻已经知道后续发展了:夏仪信誓旦旦说着“泽辞哥他会第一时间来见你”,可在安寻离开星洲后,纪泽辞并没有来见他,而是拖了三个多月才姗姗来迟。
所谓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对纪泽辞的“爽约”,安寻当时是非常难受的,而且有夏仪一而再再而三的“宣传”,大家都以为安寻的这份婚约很美满,结果纪泽辞迟迟不出现,不少人都起了嘀咕,甚至出现了不少风言风语,这给刚步入外部社会的安寻带来了不小的压力。
若是平时也就罢了,很致命的是:那三个月正是安寻进行二次觉醒的关键时期,这种觉醒对当事人各方面的状态要求都很高,尤其心理状态,任何一点情绪的波动都可能导致觉醒时出现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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