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怀钧便将那新做的茶叶混在他的烟草里,一年又一年地吊着他的命。
别死啊,徒弟。
纪怀钧发起了为人师表的愁思。
可长此以往,他便虚弱了许多。
命运的齿轮再次转动,他又见到了詹致淳。
“詹掌门,救我一命,如何?”纪怀钧猜,对方不会拒绝,果不其然,詹致淳答应了。
那人将他带回去休养,还教了他一些心法,让他不至于日日在执念中疯魔。
纪怀钧沉寂了很多年。
可能是詹致淳教他的法子确实有用,他看开了。他要活下去,看看那该死的命运还会和他开怎样的玩笑。
第144章
纪怀钧的回忆停留在了施故离世那天。
也许是预料到终有这么一天, 他比以前的任何一次都要冷静。
他平静地站在院中,看历兰筝练枪。小姑娘比自己想象得更为刻苦勤勉,枪出如龙, 身姿矫捷, 夜幕之下, 更显飒爽。
“兰筝。”纪怀钧小声唤着,有些出神,历兰筝收势,两三步跑了过来:“夫子。”
“我要出门一趟,不日便回。”
“去哪儿呢?”
“见一个故人。”纪怀钧眨了下眼睛, 不知为何,笑了笑, “说起来, 你该叫他一声师兄。”
“啊?”历兰筝愣了愣,再想追问,纪怀钧却早已没了影。
他去到了秋夜山,人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他见了那片竹林,听了那林梢清脆摇响的铃音,他静默片刻,没有再说什么, 孤身一人离开了。
他知道,很多时候, 他是无能为力。但如今, 也并非一败涂地。
走马灯在眼前转过一轮又一轮, 胸前的痛苦加剧,纪怀钧再次闷哼一声, 看清了叶星那张狰狞的脸。他掌心向下,奋力支撑起来,叶星脸上流露出一丝诧异,而后竟是笑了:“纪怀钧,你还真是让我,刮目相看。”
纪怀钧打出一掌,叶星装模作样地往后退了一步,再看,对方已经摇摇晃晃站直了身体。
“要死,也不能死得这么狼狈。”纪怀钧说着,喷出一口血来,他眼前虚影重重,已经抓不到任何焦点。他强忍着剧痛,站着,抬起沉重的眼皮,最后一次看了眼升起的朝阳,隐隐地,眼眶发热。他喘着气,轻声道:“叶星,下辈子,我再教你读书。”
叶星那猖狂的双眼里,好像闪过一瞬的不可思议,他缓缓抬手,捂住了自己的一只眼睛。
“纪怀钧,你教我读书吧,我觉得你说得也挺有道理。”
“纪怀钧,你怎么又挨打了?你下次出门避开他们点儿,有些人就是坏。”
“纪怀钧,你想去看你妹妹吗?我知道有条小道,很近,不会被人发现的。”
“纪怀钧,我向你祈祷,你就会来救我吗?”
……
叶星忽然头痛欲裂。他听见纪怀钧说:“对不起,叶星,是我救不了你,对不起,是我错了。”
“啊——”
叶星仰天大吼,一道天雷轰鸣而下,纪怀钧闭上眼,等待着最后死亡的那一刻。可想象中的剧痛并没有传来,他腰上一紧,被人抱着拖着,退到了一边。
纪怀钧睁开眼,一个紫衣少女正紧紧抱着他。
一时间,复杂的情绪便占满了他的心头,他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形容,下意识地就问:“怎么是你啊?”
历兰筝一手持枪,一手抱着他的腰,可是她比纪怀钧矮上大半个头,要撑着这个人,实在有些费力。可历兰筝一点都不肯后退:“怎么不能是我?”
她不去看他,像是在赌气。
纪怀钧又在不停地吐血,猩红的血从嘴角溢出来,滴到了历兰筝的肩上,像一朵朵绽放的红梅,艳丽又血腥。
“走吧,兰筝,别和他起冲突,快跑。”
纪怀钧吃力地抬起手,摸了摸历兰筝的头发,对方红了眼:“不要。”
“真是感人啊。”叶星嗤笑,“纪怀钧,你这种人,还能带出这样的徒弟,真是令我意外。”
纪怀钧说话很轻,连笑的力气都没有:“是啊,真让我意外。”
话音未落,惊天的大雷又一次劈下,历兰筝枪尖横扫,径直劈断了那道大雷,雷电携着火光钻入地下,大火顿起,焦土成片。
“好本事。”叶星抚掌,浣秋和栾易山落到了他身侧,另一边,施未也从豆豆背上下来,扶起傅及:“二师兄。”
“你没事吧?”二人异口同声地问道,傅及摇摇头:“我没事。”
他转头看向周昂,对方躺在地上,不知情况如何,傅及心头一紧,可等他再看,栾易山却从袖中取出一个匣子,他顿感不妙:“糟了,那是!”
“四根琴弦皆在此处。”栾易山微微勾着嘴角,两三下便破开了匣中机关,四根琴弦整整齐齐地摆在里头,熠熠生辉。
“哼。”叶星的声音变了,低沉沙哑,神秘莫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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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兰筝瞪大了眼睛,正要上前,纪怀钧却一把抱住她,附在她耳边安抚道:“不要怕,兰筝,没事的。”
“可是琴弦——”
“你听我说。”纪怀钧气若游丝,“你之后要往东走,见到的第一座青山,便停下,我请詹致淳詹掌门,在那里接应你。”
这是纪怀钧用李逐流和卓吟的下落,换来的詹致淳的一次援手。可他知道,即使自己不这么做,那位前辈也会应允的,可纪怀钧不想欠这个人情。
历兰筝怔怔的:“为什么?”
为什么你要这么做?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她的心好像被某个东西勒着,每跳一下,就会被割伤一次。
叶星双手结印,那四根琴弦缠上他的五指,如丝如缕,缓慢地进入了那个身躯。
纪怀钧小声叮嘱着:“邪灵若要完全复生,需要以琴弦为媒介,助它摆脱石像的束缚。这个时候,它的力量会逐渐从石像本身转移至新的躯体,咳咳咳……”
他痛苦地剧烈咳嗽起来,叶星吞噬掉全部的琴弦,周身散发出强大的威压,整个地面都随之颤抖。纪怀钧受其影响,浑身发抖,历兰筝抱紧他,一遍又一遍叫着:“夫子,夫子……”
“你们,该上路了。”叶星发出了最后的指令,那铺天盖地的雷电犹如银河直泻九天,历兰筝眼前一片白光,根本站不住脚。她感觉肩头一轻,有人推了她一把,她敏锐地伸出手,想拉住那个人,可只能碰到那微冷的指节。
“夫——”
历兰筝忽然哑了嗓子,怎么都叫不出声来。
时间好像停滞了,周围的一切都在崩解、裂变,纪怀钧如同一只扑火的白色蝴蝶,飞舞着翅膀,轻轻地飘在灿烂的日光之下。那些还没有来得及说完的话,也随之湮灭,无处寄托。
历兰筝倾身,试图去抓住她,却只听到一句:“兰筝,你不要忘记,不要被蛊惑,不要丧失本心。我会一直保佑你。”
“轰隆隆——”
一行人飞出去好远,连滚几圈,才堪堪停下。
“哈哈哈,真的是一群小孩子。”叶星一步一步向他们逼近,他变得更加强大,更加嗜血和残忍。历兰筝先站了起来,一个一个扫了过去,目光落在了栾易山身上,对方微垂着眼,不知是不是历兰筝的错觉,她竟觉得对方神色哀戚,似有不忍。可若是不忍,又怎会为虎作伥?
“为什么?”历兰筝攥紧手中长枪,“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之前不是帮过我们吗?为什么现在变了?还是说之前的一切都是假的?”
栾易山不答,只是抬了下眼,微微摇了摇头。
“很伤心吗?”叶星问她,“这么伤心的话,我就先送你去见纪怀钧。”
他率先出招,历兰筝持枪挡下,刹那间,寒光纷纷,刀枪齐鸣,天地仿佛都要被撕裂,露出脆弱的伤口。
“你和我一人一半?”浣秋对着栾易山说道,他瞧着傅及他们,歪头,“这两个归我,新来的归你,怎么样?”
“都行,看你。”栾易山两手揣在袖中,一脸平静。
傅及挣扎着爬起来,横剑立身:“放马过来。”
浣秋迅速攻了过去,傅及本就有伤在身,迎战颇为吃力,孙夷则上前助他,才勉强打成了平手。
栾易山动也不动。
他抬头看了眼打得天崩地裂的历兰筝与叶星,不由地感叹:“纪怀钧,你确实命好,收的两个徒弟都很厉害。”
浣秋的声音远远传来:“栾易山,你愣着干什么?”
“来了。”栾易山懒洋洋地回答着,可想到的却是纪怀钧那张苍白的脸。
说不难过,其实是假的,说难过,却也没那么难过。
他觉得,纪怀钧是解脱了。只不过是留了许多烂摊子给他。
天已大亮。
栾易山再起杀阵,漫天的金光落下,将所有人完全遮盖在自己的视野范围。
“到时候了。”
历兰筝不敌叶星,从半空重重落下,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剑气稳稳托住了她,穿过栾易山的杀阵,落到了地上。
就在此时,栾易山手起刀落,从背后捅了浣秋一刀,对方错愕不已,栾易山死死捂住他的嘴,低声道:“别叫哦,被你的主人听见可不好。”
孙夷则见状,一剑封喉,彻底了结了浣秋的性命。温热的血溅到了栾易山身上,对方迅速抽刀,反手给了自己一击。孙夷则傻了眼,可栾易山根本不在意,将那带血的短刀扔到了草丛中。伴随着浣秋的倒下,他的杀阵也随之失效了,视野再次明朗,一个长身玉立的男人出现在了叶星面前。
“师父!”
傅及与施未又惊又喜又怕,怕师父也会受伤。
“嗯?”叶星有些意外,还有些不可名状的欣喜,“阁下便是,薛思?”
“正是。”
薛思神色冷淡,看不出喜怒,背后那把无声剑正如明月高悬,散发着温柔宁静的光芒。
第145章
“听闻薛掌门素有仙人之姿, 今日一见,果真不同凡响。”
叶星说着,眉梢上扬, 多是轻浮, 薛思沉声道:“无缨, 先带其他人离开。”
“师父……”
“小楼在临渊等你们。”
薛思没有回头,傅及一怔,似是感应到了什么,望着他的背影,大声道:“师父, 你小心!”
言罢,他背起周昂, 与孙夷则一道跳上了豆豆的后背。
“想走?”
叶星嗤笑一声, 苍穹之下,风云变幻,雷电攒聚,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整个地面都在不停地摇晃。
施未一把抓住历兰筝,对方却是甩开了他,提着枪正要往前奔,施未瞬间就急了, 抱住她就往后撤:“别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历兰筝闻言,突然崩溃地嚎啕大哭, 一句话都不说, 施未抱着她就跳了上去, 对方捂紧了嘴,蜷缩成一团, 施未抱着她,轻轻拍着她颤抖的后背。豆豆一跃而起,驮着几人迅速向远处飞奔。
叶星仰天大笑,漩涡爆发出尖锐高亢的声响,雷电奔涌,天地悲鸣,穹顶犹如银瓶迸裂,强烈的威压倾泻而下,彻底吞没方圆百里之地。
云霞似水蒸发,旭日沉入山下,蔚蓝的天也昏昏如夜。
顾青站在岫明山台峰顶,见这天象异动,日沉月升,顿感不妙。她即刻吩咐下去,令众弟子提高警惕,加强巡逻,若有不测,即刻来报。
“天现异象,我临渊必定首当其冲。”顾青忧思重重,“若大难临头,你会害怕吗?”
徐向晚站在她身后,只道:“弟子不怕。”
“当真不怕?”
“愿死战,争得天下太平。”徐向晚掷地有声。
顾青莞尔:“我年轻的时候也是这么想的,但真的到了生死关头,还是会害怕。”
身后的年轻人愣了愣,顾青又道:“随我来,我教你如何启用临渊的封山大阵。”
“封山大阵?”
“没听说过是不是?”顾青边走边解释道,“我也只见过一次。”
“那天,魔君已经带领众部打到了临渊山脚下,小雪师兄不得已启用此阵,来保全门中老弱病残。”
顾青说着,忽而叹道,“现在想来,真是好想念师兄,感觉有他在的日子,什么难关都会过去,我从不担心以后。”
“但是现在不行了,一晃眼,师兄都走好久了。”顾青说着,难免哽咽,像是在安慰自己,又像是在鼓励徐向晚,“我们也要努力啊。”
“是。”徐向晚握紧了手中长剑。
顾青以最快的速度巡视各处,加固了结界,并传召现在各机要的暂代监管。临渊先经战乱,又历劫难,仍未从青黄不接的困境之中完全恢复过来。如今八处机要,除却文恪、何以忧,皆是年轻的面孔,而他们二人此刻接不在门中,掌门孙夷则亦未能归来,顾青便理所当然成为整个临渊的话事人。
“各位,事出紧急,我便长话短说。”顾青的目光一一扫过这些年轻的后辈,眉间忧愁堆积,使她看着格外深沉,“即刻清点门下弟子人数,十五岁以下,全部遣散。”
“什么?”几人轻呼,面面相觑,顾青只道:“我临渊传承数百年,门中流派不在少数,十五岁以下学艺之人,难有融会贯通者,甚至少有精通一道之人,如今天现异象,恐有大敌当前,他们即使参战,亦是难敌,不如即刻遣散,保全他们的性命。”
“可是——”其中一人面露难色,“若大劫将至,现在遣散年轻弟子,恐怕会动摇人心,实属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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