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知闻言,轻轻摇着手里的团扇,笑笑:“你倒挺会来事儿。这样吧,你去请示下你家老太太,就说是我来了,看看她什么意思。”
管事的一听她要见老太太,再看她这势在必得的态度,颇有些拿捏不准,便道:“那请姑娘稍等,我去请示下老太太。”
“去吧。”
燕知今天心情极好,没有为难此人。
管事的很快找到了梁老太太,向她禀告了此事。老太太微阖双眼,没有太多的情绪表露:“是个怎样的姑娘?”
管事的将燕知的外貌特征细细道来,当梁老太太听到她手持一把团扇时,忽地摆了下手:“请她进来吧。”
管事的迟疑片刻,问道:“老太太,可要请于上座?”
“不用,由她去。”梁老太太不知燕知底细,只当她是个仗着有几分本事就招摇过市的小女子,也没有太放在心上。
管事的便匆匆去安排。
燕知大摇大摆地进了门,入了席。她生了张过分明艳的脸,刚刚坐下,便引来不少人的视线。那一桌貌似都是些贵妇,一个比一个端庄得体,见了燕知,纵然心中有万分困惑不解,甚至有些许鄙夷,但面上不显,没有太过追究。
燕知倒是自来熟,拿起酒壶仰头灌了两口,埋怨着:“不行啊,酒不够香。”
一群贵妇面面相觑。
燕知又问:“梁老太太坐哪儿?我找她去。”
“老太太在主屋内,过会儿才开席呢。”有个面善的夫人好心答道,燕知似乎有点意外:“还没开席?怪不得酒那么难喝,好喝的都还没拿上来吧?”
“哪家的姑娘,这般口出妄言?”不知是谁嘀咕了一句,燕知耳尖,笑笑:“我是历家的亲戚,今儿特意来喝喜酒的。”
“历家怎会有你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亲戚?别是来打秋风的吧?”又有人开了口,那义正言辞的模样惹得燕知嗤笑一声:“谁打秋风还不一定呢!改明儿在座各位说不定都要求我救上一救。”
言罢,她起身拂袖而去,只留下一群贵妇对着她的背影嚼舌根。
燕知毫不避讳,直接闯进了主屋。
梁老太太正在喝茶。
她今日衣着要比往常更庄重些,但燕知无心细看,进来便一屁股往她身旁的位置上一坐,一边的丫鬟吓了一跳,连忙伸手要去赶她,被老太太拦下。
老人将茶杯轻放在桌上:“是外边的酒席不和胃口吗?”
“不合胃口,难吃。”燕知舒舒服服翘着二郎腿,两手交握,团扇自然地搁在腿上。
梁老太太见状,心中多有几分不屑,笑笑:“这位置,姑娘可坐不得。”
“我如何坐不得?”燕知不动如山,“过会儿拜堂,我受新娘子三拜都不为过。”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姑娘哪受得起三拜?”
“新娘子父母亡故,我这做长辈的,自然受得起。”
梁老太太终于流露出些许不悦:“我以为历家出了个历炀已经是顶了天了,没想到,竟还有更瞎了眼的。”
“我和历家没关系。”燕知不以为意,“你骂那个草包就行了,别带上我,晦气。”
梁老太太沉下目光:“你难道,是兰筝的姨娘?”
燕知微微思索:“你觉得是,那便是。”
梁老太太眼神深邃,燕知的手指却轻轻点了下桌面,那外头原本艳阳高照的好天气,顿时阴了下来,但她很快又收了手,一切又恢复如初。
梁老太太哂笑:“姑娘,是在威胁我?”
“我怎么会威胁你呢?我不过是来讨杯喜酒喝。”燕知顿了顿,“以及,见一见那孩子未来的夫婿。”
“我的孙儿体弱,不能出来见客。”
“既不能出来见客,又何来三拜之说?”
屋里的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梁老太太凌厉的眼神似是要穿透燕知的皮囊,将那一肚子坏水看个透彻,而对方却是稳稳坐着,八风不动。双方僵持不下,燕知嫌烦,便道:“你家的喜酒真难吃,谁敢把孩子嫁进来?”
“若是好酒好肉地伺候姑娘,姑娘就肯退一步了?”梁老太太已是万分不悦,可惜眼下不好发作,只能让这人蹬鼻子上脸。
“那是自然。”
燕知点了头,也不知是要借坡下驴,还是另有诡计。
梁老太太便让人去酒窖里另取了一坛陈酿过来。燕知见了那酒坛,不知是想起了什么,脸色登时难看无比:“这酒更不是人喝的。”
她兀自起身,自个儿寻欢作乐去了。
“盯紧她。”
“是。”
梁老太太还不想宴会上见血,便想压到散场。
接亲的队伍很快到了门外。
施未只听见外头放了爆竹,响了锣鼓,吵吵嚷嚷似乎到处都有人。他心中不安,生怕燕知扯出些事情来。那轿帘一掀,外面的夕阳余晖便透了进来。一双枯瘦的手向他伸了过来——依然是那位嬷嬷扶他进门。
施未也没多想,顺从地跨进大门。
他能感受到无数人好奇的目光,不停有人在低声嬉笑,他辨认不出这里头有没有燕知,只能祈祷何以忧能从中周旋一二。
最后他来到主屋,绣鞋前边便是个红色软垫。大红盖头几乎遮住了他全部视线,他低头,除了裙边和那露出一截的软垫,就什么也看不见。
梁老太太只道:“好孩子,这一路辛苦你了。”
施未也不知要怎么答话,横竖历兰筝也是个腼腆内敛之人,他索性闭口不谈。
一边的司礼唱着流程,施未被扶着拜了又拜,再给梁老太太敬茶。他很是讨厌这等繁琐复杂的事情,奈何身不由己,便只能耐着性子走完。待那一句“礼成”落下,他总算松了口气。但与此同时,他也发现,那个梁家的少主从头到尾都没露面。
再怎么体弱,总不能不来拜堂成亲吧?
施未觉得很怪。
他思量之时,就被送到了洞房。屋子里一片喜庆,那些仆人将房门一关,红色的蜡烛烧着,落下几滴滚烫的烛泪。施未一把扯下头上的红盖头,扔到一边:“闷死我了。”
他扯了扯领口,好让自己呼吸更顺畅些,而后他动手拆了凤冠,往桌上一搁,便拿起一块糕点,就着茶水吃了两口。
“吱呀——”
窗户却被打开了。
施未头也没抬,傅及又关好窗户,坐到了他身边:“外边我转了一圈,没有发现异样。”
“小师弟呢?”
“被燕知前辈抓过去喝酒了。”
施未差点被糕点噎死:“小师弟会喝酒吗?别到时候被灌得不省人事。”
“何长老也在。”
施未愣了愣:“哦,这样。”
“不过燕知前辈之前好像惹到了梁老太太,老太太很不高兴。”
傅及与张何原本是混进了接亲的队伍里,一起进的梁府。没想到正巧碰见了喝多的燕知,对方抓着张何一通胡言乱语,介绍着这是她小侄儿,也是新娘子的弟弟——虽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并没错。
但是梁老太太却不喜,一直没给好脸色看。何以忧就藏在人群中,隐去了所有气息,伪装成了普通百姓。她只给了傅及一个眼色,傅及便了然,放心来找施未。
施未闷声喝了一大口茶,忽然叹了一口气:“要不就让燕知把这婚宴砸了吧?省得咱们再操心。”
“若是砸了,梁老太太会善罢甘休?”傅及陷入了沉思,“梁老太太言辞间并不喜历家,但还是愿意接受这门亲事。你若说她只是为了给孙儿娶亲冲喜,我觉得还是牵强了些。”
“梁老太太不是一般人,她肯定看上了历姑娘身上某个历家给不了的东西。”施未又想到了那根鹊羽,想到了那个剑匣。
一个他随身带着,一个则被锁在大木箱里。
施未从怀中取出那根鹊羽,细细端详着。那鹊羽羽毛绵密柔软,色泽莹润,漂亮极了。施未想了想:“会是这个吗?历姑娘说这是她母亲的遗物,梁老太太看不起历家,说不定看得起历姑娘的母族?”
“不好说。”傅及愁眉不展,施未将面前的碟子推到他那边:“吃点。”
傅及点点头,将佩剑轻轻放在桌上。施未注意到他的剑穗,问道:“你这剑穗什么时候换上的?我从前怎么没见过?”
傅及莞尔:“是他送我的。”
施未一怔,接着恍然大悟:“哦~原来是为了让我看这个剑穗,才把剑放到桌上的啊。”
“我早上就系上了,你现在才看见。”傅及一派正经模样,好像这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施未又是一愣,笑着:“可以啊,二师兄。”
他凑近:“快来和我说说你们进展到哪一步了?”
傅及原本淡然的脸上这才露出一丝躲闪,但他很快镇定下来,全然不知那微红的耳根已经出卖了他。
“亲过了。”
施未惊得眼睛都瞪大了不少:“我的天,孙夷则这么主动?怪不得你这么舍不得他。”
他甚至叫了孙夷则全名。
“是这样。”傅及点头道,耳根更红了。
但是我先亲的他。
傅及实在说不出口,只能默默吃起了东西。
施未忽然又问:“孙掌门还是年轻,这要换成文长老,根本就不可能。”
他啧啧摇头:“小若愚要吃苦头咯。”
傅及笑笑:“你怎么知道不可能?小心四师弟回来和你打架。”
“给他一百八十个胆,他都不敢。”施未想起曹若愚那傻样,就忍俊不禁。
第30章 (倒v开始)
夜幕将至, 宴上宾客陆续离去,迢迢银河从远处的天边倾泻而下,很快铺满了整个苍穹。那最后一缕晚霞也随风散去, 消失不见。
梁老太太在大门口站了一会儿, 看不出情绪, 管事的匆匆赶来,只道燕知仍在院中玩骰子,他们这些仆从不知该如何是好。
梁老太太手中拐杖轻轻敲打了一下地面,道:“走吧,去会会她。”
院中早已人去茶凉, 只有燕知在抛骰子玩,她并不是好赌之人, 手法生疏, 那骰子在桌上转了两圈,就不声不响地停下了。
有些幼稚。
梁老太太问道:“这位姑娘,天色已晚,为何还不回家去?”
燕知笑笑,扔了那骰子,摇着扇子往她这边走:“天色何时晚了?我看老太太精神矍铄,想是再喝两杯也无妨。”
梁老太太不悦:“早些回去吧,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我若早回, 就有好酒吃了?”燕知勾着嘴角,眼神凌厉, “其实我一直很好奇, 怎地等半天了, 也不见你家那位郎君?这么不懂事?都不知道要出来敬酒么?”
梁老太太怒极反笑:“好啊,既然姑娘执意要见我那体弱多病的孙儿, 那便随我来吧。”
“哈哈。”燕知促狭地笑笑,“如此甚好。”
她朱唇轻启:“待见了人,若是我满意,那万两黄金就当我随礼了。”
此事不提便罢,一提,便如火上浇油,梁老太太登时沉了脸:“姑娘好大的算盘,钱财脸面,你是全要占。”
“做生意嘛,精打细算,不寒碜。”燕知笑意盈盈,忽地微微倾身,压低了声音,“若是你那孙儿我不满意,你可要遭殃了。”
梁老太太冷笑:“那请姑娘随我来吧。”
燕知摇了摇扇子,掩面回头,瞧了眼藏在暗处的何以忧与小张,无声地用口型说道:“我去把他们都杀了。”
“燕知,别胡闹。”
何以忧眼神示意她,燕知权当没看见,跟着人,脚步轻快地往别院走。
新房内,施未无聊地将所有油灯的灯芯挨个儿剪了一遍,好让这豆大的火苗烧大一些。他剪到最后一个时,忽然听到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声响。
傅及又一次躲到了房梁上。
施未只是顿了下,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剪那个烛心。
“吱呀——”
房门被轻轻推开。
一个清瘦的人影无声无息地走了进来。
傅及眉头微蹙,他直觉这人走路姿势很怪,但一时又说不上哪里奇怪。
“你就是历兰筝?”那人开了口,施未转头看向他。
不算高,和历兰筝差不多。很瘦,喜服穿在他身上总有种空空的感觉,好像下一刻就会被夜风刮跑。
施未又注视着他的脸。
面色苍白,颧骨处透着两抹不太健康的红晕,五官倒是清秀,但远称不上惊艳,和梁老太太比起来,更是威严尽失。
屋内灯火通明,将那人的神情变化照得一清二楚。他见施未久久不答话,便道:“你为何一直看着我?”
施未眨了下眼睛,放下手里的剪子:“我在家的时候,听说你性格残暴,相貌丑陋,近来又因一场重病,性格变得极为古怪,如今看来,生了重病是真的,其他的,倒还得思量一二。”
那人却没有正面回答他的话,而是看向那摆在桌上的剪子,问道:“你刚刚在剪烛花?”
“是。”
“小心烫到手。”
那人淡然说着,施未愣了下,道:“你和老太太一点都不像。”
“像的。”对方说着,脸上没有多少表情,只是将那剪子收起来,然后静静坐在了桌边。
施未也坐了过去。
相顾无言。
傅及就看着,总觉得好像还漏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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