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酝酿一下。”
“那你别说了。”
曹若愚倍受打击:“别这样,让我说完。”
“哦。”文恪勉强睁开眼睛,“那你酝酿,我等你一会儿。”
曹若愚被这么一打岔,又想不起来要说什么了,轻声道:“那你睡吧。”
文恪笑得眉眼弯弯,伸手摸了摸他的脸:“睡吧。”
曹若愚抱紧他:“谢谢你。”
“谢什么,傻瓜。”
“谢谢你愿意喜欢我啊。”曹若愚低声说着,“我不像大师兄那么聪明,也不如二师兄稳重可靠,笨笨的,也不让人省心,但你还是愿意喜欢我,所以要谢谢你。”
文恪没有回应。
曹若愚再看他时,他已沉沉睡去。
文恪睡着的时候,眉眼舒展,温柔平静,不是无边雪色中冷冷绽放的寒梅,而是霜雪渐散后的春风第一枝。
曹若愚心生欢喜。
另一边的岁寒峰上,薛思却在观景台上摆了六盏地灯,然后卷起衣袖,拉紧手中墨线,另一头的薛闻笛也旋即行动起来。
二人不言,动作却出奇的默契。
一个时辰后,一个繁杂的法阵便出现在观景台上。以六盏地灯为阵脚,符文错落有致,盘绕锦簇,如百川入海,涌入阵眼之中。
一把清辉卓绝的长剑正树立在那里。
薛思默而不言,薛闻笛悄悄走过来,站在他身边:“这样就好了吗?”
“只能说尽力吧。”薛思从袖中取出一块木牌,轻轻系在了剑柄上,“曹若愚的命格实在太弱,眼下也不知是谁在推波助澜,我们暂时还不能轻举妄动。”
“要是我能回到谷中就好了,这样说不定还能找到些关于翎雀宫的记载。”薛闻笛若有所思,“八百年前的修仙大宗突然重现尘寰,这必定不是偶然。”
“如果他们只是突然出现,倒不必太过担忧,但很明显不是。”薛思拉住薛闻笛的手,“夜里风大,先回去吧,明天再找阿青商量下这件事。”
“好。”薛闻笛扣紧这人的指节,缓缓下山而去。
月上中天,皎皎月光与那阵中剑光交相辉映,照出那木牌上清晰的名姓。自上而下,自左向右,一共四个人,分别是傅及、施未、曹若愚、张何。
薛思听闻门下弟子近期所遇之事,想来便在观景台上设下此阵以护佑他们。
祈愿上天垂怜,免其颠沛流离之苦。
薛思言行举止都冷冷清清的,顾青有时候都拿不准他的心思,但这个夜色里,他拿起无声剑的时候,薛闻笛就知道他要去做什么。连一句“我陪你”都无需言明,他们安安静静做完,再一道悄悄下来。
薛思抬眸,看了眼无边月色,沉默地将薛闻笛拉近了些。
第53章
施未一觉醒来, 还没发现哪里不对劲。
他一早就看见曹若愚的床上空无一人,用鸡爪想想,都知道自己的傻师弟干什么去了。
曹若愚这么黏文恪的一个人, 能忍住跟自己睡一屋睡上三天, 已经很了不起了。
施未打了个呵欠, 扑棱着翅膀飞下来,蹦蹦跳跳往屋外走。“吱呀——”房门一开,刚好撞到了这只毛茸茸的小鸡崽,黄澄澄的一团当即滚出去好远。
曹若愚吓得大叫:“三师兄你没事吧!”
他急哄哄地跑过去将小鸡崽捞起来,施未早晕得分不清东西南北, 饶是如此,他还在很小声地骂骂咧咧:“我要是死了, 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 曹若愚!”
曹若愚“噗嗤”笑出了声:“对不住对不住,是我进来得太着急了,别气别气啊。”
施未两眼一翻,趴着不动了。曹若愚戳戳他的肚皮,也不见动静,吓了一跳,赶忙冲出去找文恪。对方检查一番,哭笑不得:“没事, 就是撞晕过去了,让他歇歇吧。”
曹若愚赧然, 笑笑不说话。
施未也没想到, 刚醒就又被撞晕了。他迷迷糊糊听见有人在叫他, 他想睁眼又睁不开,身体仿佛被某个硕大的外物死死压着, 甚至有些喘不过气。施未不安地抽搐了两下,曹若愚立刻察觉到了,伸手捏住他,试图将他摇醒:“三师兄,三师兄?”
施未根本醒不过来。
他看见了一个黑黢黢的山洞,洞中似乎蛰伏着一个庞然大物,有着冰冷坚硬的鳞片,还有一双深邃的见不到一丝温情的眼睛。
幽幽黑暗里,有个棱角分明的东西在隐约发着光。
施未心头涌上一股熟悉感,是斩鬼刀的碎片吗?它掉到山洞里了?
“三师兄!”
曹若愚猛地一摇,施未吓了一跳,终于从梦中惊醒,睁眼便看见自己师弟那张放大的脸。
“……”
施未的五官都扭曲了,沉默着,半晌不说话。
曹若愚愣住了,食指轻轻弹了下他的脑门,施未被彻底激怒,狠狠啄了口对方的手背,曹若愚痛得直甩手:“怎么了嘛?”
“吵死了。”施未还有点晕,他暂时还没法判断梦中所见是真是假,若是真的,那二师兄可能会有危险。
那双眼睛,实在令人不寒而栗。
施未缩成一团,闷声问着:“我们现在去哪儿?”
“上山。”曹若愚很是担心,“三师兄,你没事吧?我看你一早就蔫蔫儿的,会不会是生病了?”
“我好着呢。”施未打起精神来,“二师兄今早有没有传信给你。”
“今天还没有,可能要到晚上吧。”
“哦。”
施未抬眼,才发现四周草木凋零,一路上光秃秃的,看不见一点翠色。
也是,再过几天,就得下场大雪了。
“这天气不太好啊。”施未喃喃着,曹若愚点头附和:“是啊,我一早起来就看这天阴得很,可能要下大雪了。”
“那你还挑这个时间上山?”
“镇上老人说,下雪的时候,才能看见神仙。”曹若愚乐呵呵地跟他解释,“我打听过了,每到下雪的时候,山上就会传来鹤鸣,但从来没人见过有仙鹤。”
施未默然,这种传言,十个得有九个是假的,但他们找了这么久,曹若愚付出了这么多努力,他又于心不忍。
归根结底,都是为了他啊。
施未惭愧,左顾而言他:“这么冷的天,文长老一个人在客栈啊?”
“山路难走,他不方便。”曹若愚大笑,呼出的热气都有了形状,“我带你出来的时候,你还晕着呢,文长老让我把你留下,但师兄弟一场,当然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施未听了,也跟着笑起来。
山路并不好走。三九寒天,这黄土都冻得有如冷铁,脚下不好着力,更别说时不时突出来一些碎石,很容易被绊倒,摔个狗啃泥。曹若愚本可以御剑而上,但听镇上老人说,这求神拜佛最要紧的,便是心诚,于是他便放弃了这个想法,乖乖走了一路。
他正是精力旺盛的时候,爬到半山腰也不嫌累。正要一鼓作气,迎头而上的时候,天上飘起来雪。
起先只是一小片,落到了他的鼻尖。
曹若愚抬头,晶莹的雪花纷纷扬扬落下,就像秋水边,他见过的芦花那样,风一吹,便浩浩荡荡铺满了前路。
曹若愚将施未从肩上抓了下来,塞进灵囊里,只露出个脑袋来。施未还没回过神,就见曹若愚撒开腿狂奔,耳边风声顿时变了个调,施未只觉自己马上就会飞出去,他大喊:“曹若愚你疯了啦?”
“下雪了,我们要赶紧到山顶!去晚了找不到神仙!”
曹若愚玩命地跑,施未用他十分不习惯的鸡爪死死扣紧灵囊。
面前风雪呼啸,三魂七魄都要被刮出身体外。
施未根本不知道为什么曹若愚这么兴奋,他几乎被甩在半空,脑袋上的鸡毛全都炸开,像一颗即将成熟的黄色蒲公英,马上就要鸡毛四散,变成秃头。
“曹若愚你想让我死就直说!”
山间回荡着施未惨烈的叫声,曹若愚大笑,终于慢慢停下了脚步。他喘着粗气,脸上笑意不减,他跑得很畅快,很开心,闷了这么些天,在这无人的山野,漫天大雪下,那些郁于心胸的情绪终是得以宣泄。
曹若愚伸了伸腰板,继续往上走,施未顶着一头炸毛,恶狠狠地说道:“你死定了。”
曹若愚装作没听见,还在乐呵呵地说话:“快到山顶了,你听见鹤鸣没有?”
“没有。”
施未话音刚落,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高亢清亮的鹤鸣。
两个人同时愣了下。
“真有啊?”施未张大了嘴巴,下一刻,曹若愚有如离弦之箭冲了出去。
寒风顿时倒灌进了嘴里,冷飕飕的,施未都没来得及骂人,就老实闭紧了嘴巴。
曹若愚一鼓作气上了山顶。
山顶寂寥,一览无余。
一只仙鹤的影子都没看见。
“没有吗?”曹若愚叉腰,四下转悠,这山顶开阔,有一块岩石向外延伸。曹若愚走到边上,向下看去,没由来地晕了一下,又忙不迭撤了回来。
“怪了。”曹若愚摸着额头,喃喃自语,但很快他又重振旗鼓,继续寻找着仙鹤的踪迹。
久寻无果。
大雪纷飞,没有任何停止的迹象,山野无声,转瞬间便是银装素裹,绵延千里。曹若愚多少有些气馁:“怎么找不着呢?明明听见了鹤鸣啊。”
“仙鹤越冬,可能只是路过这里,神仙也不会停留的。”施未看了眼阴沉沉的天,大抵是要黑了,便催促着,“赶紧下山吧,待会儿天黑了,下山比较危险。”
曹若愚点头道:“好。”
他们往山下走。
厚重的积雪掩盖了来时的路。
曹若愚不出意外地,迷路了。
施未没说什么,只打了个呵欠:“御剑下山吧。”
曹若愚点头,余光一瞥,忽然看见了不远处有一丝光亮:“三师兄,你看那里!有房子!”
“啊?”施未琢磨着,这来的时候半个人影都没看见,怎么这会儿出现了呢?
“你小心不是神仙,是山上的野鬼。”
曹若愚明显僵了一下,握紧手中长剑,仍然朝那处光亮走去。
那并不是诗中所写的高楼,而是一座很简陋的茅屋,看上去应该有些年代了。它依着背山的一处凹陷搭建,四脚悬空,房檐低矮,按曹若愚这样的身量,得猫着腰才能钻进去。
那光亮就是从狭窄的门缝中透出来的。
施未觉得很奇怪,因为走近了看,这光线实在太暗,那会儿曹若愚离那么远,又是怎么看见的呢?
曹若愚踟蹰着,不知道该不该上前。
也许是先前自己说的话吓着他了,施未如是想。
曹若愚上前一步,门里钻出来一个披着斗笠的年轻猎户。
两个人打了个照面,顿时都愣在原地。
曹若愚见到生人,反倒轻松许多,笑着:“这位兄台,你,你在这儿打猎啊?”
那猎户身披蓑衣,戴着斗笠,背着弓弦和空了个箭袋,一手拎着两只野鸡,一手提着盏灯,似乎是要下山。见到曹若愚,多有些警惕:“是。你呢?”
曹若愚莫名有些不好意思:“我上山来找神仙,结果大雪封山,迷路了。”
那猎户将手中提灯举了起来,怼到曹若愚面前,年轻人被晃了下眼睛,稍微往后退了一步。猎户见状,应是觉得他没有威胁,便道:“山上哪有神仙?你跟着我,我带你下山。”
“好,多谢。”曹若愚不曾多想,施未从灵囊里钻出脑袋,又被他按了进去。
那猎户与他并排而行。
雪花落下,在昏黄的提灯上刻下形状。
曹若愚耐不住好奇心:“这位兄台,你晚上还打猎吗?”
“这是我白天打的,你见到的树屋是我在山上临时搭建的落脚点,今天顺道收拾了下,下次上山,要等过完年了。”猎户脚步稳健,说话也中气十足,看着应是个热心肠,曹若愚笑着:“我叫曹若愚,敢问兄台尊姓大名?”
“萍水相逢,免贵姓陈。”猎户似乎不愿意说太多关于自己的事情,曹若愚也不介意,自顾自地说着:“山上真的没有神仙吗?我听说鹤鸣之时,便会有神仙到此,超度苦厄。”
“都是老人家编出来骗小孩的。”
“可是——”曹若愚不免沮丧,“那只能去别处找了。”
猎户这才听出来这人的弦外之音,问道:“你家里有困难,需要去求神吗?”
“嗯。”曹若愚点点头,“我师兄受了很重的伤,要神仙相救呢。”
猎户默然片刻:“你师兄?”
“就是我哥哥啊。”曹若愚笑起来,猎户没有追问,而是说道:“我们家,有个远房亲戚,据说很多年前上山修仙去了,我祖母说,他在老宅里藏了些宝贝,你去碰碰运气,说不定能有办法。”
曹若愚一怔,猎户便道:“我都是听我奶奶说的,求人不如求己,马上到家了我替你问问。”
“真的吗?那真是太感谢你了!”曹若愚一想,这世上还是好人多,这天大的便宜都能给他碰上。他在灵囊里摸索着,摸到一点碎银子,想给这个猎户,但对方摆摆手,拒绝了:“小事儿,不用客气。我只是告诉你有这么个事儿,能不能成,还得看你。”
曹若愚连连点头。
他们一同回了镇上。
那猎户家中热闹,兄弟姐妹,父母叔伯都住在一块,四世同堂,也是其乐融融。猎户卸了一身的东西,看了眼曹若愚,年轻人忙说道:“我就不进去叨扰了,还请兄台帮我问问那件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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