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闻笛笑笑,安抚道:“别怕,这里很安全,你歇一歇。”
芽儿眨眨眼,看向薛闻笛:“神仙哥哥,你不会走吧?”
“我就住这儿,能走哪儿去?”
芽儿一听,也有道理,再说了,他要是想走,自己哪拦得住?她的小脑袋瓜晕头转向,这会儿终于开窍了:“等一下,这里是岁寒峰吗?”
“是啊。”
“你说你住这儿?”
“嗯。”
“那你不就是傅及哥哥的师父?”
薛闻笛顿时笑出了声:“不是我。我是你傅及哥哥的师兄。”
“师兄?”芽儿一脸不可思议,“傅及哥哥还有师兄?”
“对啊,你施未哥哥不都叫他二师兄吗?既然是二师兄,那肯定有大师兄了。”薛闻笛闲着也是闲着,就逗她玩,芽儿皱起秀气的眉头,问道:“那为什么师弟们都在外面,大师兄却一直和师父住在一起呢?”
薛闻笛愣了下,莞尔:“因为我没有剑,也没什么本事,需要一直待在师父身边,被他保护。”
“啊?”芽儿明显不相信,好在此时,薛思抱着沈景越回来了。
“沈姐姐!”芽儿顿时扑了过去,握住沈景越的手,薛思轻声道:“她没事,就是太累了。”
芽儿仰头看他,对方神色淡然,也不见笑意,冷冷的,犹如天上月,可望不可攀。
“你就是那个神仙师父吗?”她问。
“不是神仙。”薛思眉眼微垂,静静地看了她一眼,“但是是师父。”
“走吧。”他道,“事不宜迟,救人要紧。”
言罢,他便抱着沈景越往里走,芽儿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薛思走路很轻,也很快,芽儿跟不上,下意识地想去抓他的衣袖,结果一下摸到了他的后腰,吓得小姑娘立马缩回了手,那心虚的模样,好像自己冒犯了神仙似的。
“哈哈。”薛闻笛拍拍她的头顶,“没事,别怕。”
芽儿听了,稍稍松了一口气,薛闻笛见她走路仍有些发软,便蹲下身:“上来吧,我背你。”
“谢谢大师兄哥哥。”芽儿只觉得脑袋里一团乱麻,糊涂地叫了两声,就往人背上一趴。薛闻笛背起她,跟上了薛思。
话分两头。
傅及一行人很快到达了曜真洞天所在地。只是那地方已消失匿迹多年,真要找起来,有如大海捞针。于是几人决定先行前往傅及故居,再做打算。
近乡情怯,傅及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大家也深知他的情况,并未多言。
傅及幼时的家,在地图上所示曜真洞天的南边三十里。那边在十几年前也曾是个繁华的小镇,但正邪之战中,这里几乎被夷为平地,埋骨无数,活下来的人也都各散天涯,不曾再回来过。
因此,傅及入眼所见,依旧是当年破财的景象。倒塌的房屋在日复一日的风吹日晒中逐渐腐朽,碎石裂缝中长出了无名杂草,无力地粉饰着满目疮痍。偶尔有一两簇野花迎风招摇,更衬得这岁月漫漫如流水,怅然满身。
傅及沉默地站在这一片废墟前,不知该如何是好。
孙夷则忽地握紧他的手,与他十指紧扣:“走吗?”
那掌心的温度传来,傅及心头微颤,也扣紧了这人的指节。
现在,他不是孤身一人了。
傅及定了定心神,慢慢往里走。
这里的一切都维持着原貌,傅及甚至能想起来自己是从哪片砖瓦下爬了出来,又是顺着哪条路,逃了出来。他在废墟深处站住了脚,指着那焦黑一片的土地说道:“这里,就是我家。”
几人默然。
傅及看着面前这凄惨景象,又回忆起幼时在家的无忧时光,心绪却逐渐平复下来。他松开孙夷则,端端正正跪了下来,朝着那废墟拜了三拜:“爹,娘,爷爷,奶奶,姑姑我回来了。”
他平静地跪坐着,眼眶微红,但最终,他还是没有多说什么,起身道:“我们先找个落脚点吧。”
“好。”几人纷纷应和着。
这里的房屋都岌岌可危,即使没有变成断垣残壁,也几乎不能住人。几人寻寻觅觅,最终选择在一处尚能挡风的角落暂歇。
“这里原本是土地庙,年年修缮,相较而言,也更坚固些。”傅及说着,像是想起来什么,有些自嘲,“我小时候不爱练剑,我爹就把我赶了出来,在这土地庙住了一段时间。”
“二师兄你也有不爱练剑的时候吗?”曹若愚有些意外,傅及笑笑:“小时候家境尚可,又是家里唯一的孩子,难免恃宠而骄。那时候觉得来日方长,有的是时间练剑,对父亲的规劝,并未上心。”
傅及说着,又有些许哽咽:“可惜,他再也看不到我练剑了。”
“别难过,二师兄,你已经很好了。”曹若愚宽慰着,傅及清清嗓子:“还行吧,现在也不算给他丢脸。”
“土地庙后头,有几个闲置的堂屋,经常会有人来住一段时间。”
曹若愚听了,有些不解:“为什么要来住一段时间?他们不回家吗?”
“好像都是些隐居的逸士,来我们镇上小住一段时间,具体我也不清楚。反正很久以前就有这样的风俗了,我自出生,便对此习以为常,倒没有细想原因。”
曹若愚沉吟片刻:“每一段时间都会有人来,那他们,会不会也是在找曜真洞天呢?”
傅及一怔:“不清楚,我小时候从未听说过曜真洞天这个地方。”
曹若愚嘟囔着:“我觉得,他们也许有些关联。不然为什么那些要隐居避世的前辈,放着名山大川不去,要来这里呢?”
“你说得也有道理。”傅及微叹,“不管了,今天先休息吧,明天还要进山。”
施未听了可就来劲了,揶揄着:“你们成双成对的睡一边,我们几个孤家寡人睡一边。”
曹若愚顿时红了脸,傅及倒是一脸“我习惯了”的表情,孙夷则强装镇定,手还偷偷摸摸捏着傅及的腰带,文恪眼神却黯淡几分,不知在想什么。
施未没怎么注意,转头和历兰筝说了几句话,似乎在征求她的意见,历兰筝好像也有些心事,只顾点头。施未有些奇怪:“你怎么了?”
历兰筝回过神:“我总觉得心里面不舒服。”
“冻着了?”
“不是。”历兰筝摇摇头,“有种,心绪不宁的感觉。”
施未也琢磨不了,只能劝她先休息,等这段风波过去再想想办法。历兰筝应下,没有再说什么。
一行人很快就行动起来,简单收拾了下,吃了点东西,便和衣躺下。
苗苗从曹若愚怀里钻出来,委屈巴巴地说道:“爹爹,我睡不着。”
“怎么睡不着呢?”曹若愚还在数着天上的星星。
他也睡不着。
文恪暂时还没睡,就着篝火,不知道在翻阅些什么。可他身有眼疾,夜里看东西颇有些费力,曹若愚原本劝了他几句,但对方纹丝不动,曹若愚无奈放弃了。
“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睡不着。”苗苗说不上来,它小小的脑袋还装不了太多词汇,曹若愚摸摸它的背,偷偷瞄了眼文恪,对方那页书翻都没有翻过。
文长老难道在躲着我?
这样的念头一旦涌上,曹若愚立刻就躺不住了,他抱起苗苗,走到文恪身边,坐了下来。
“苗苗说它睡不着。”曹若愚小声说着,文恪头也不抬:“睡不着就别睡,你带它四处转转了,转累了它自然就会睡着了。”
“这荒山野岭,乌漆麻黑的,我怕有鬼。”曹若愚越说,靠得越近,文恪胳膊抵住了他的侧脸:“你想怎么样?”
“陪陪你。”曹若愚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举起苗苗,捧到文恪面前,“我们父子两个一起陪你。”
文恪憋了一会儿,没忍住,笑了声:“你儿子怎么毛茸茸的?是你亲生的吗?”
“是啊,其实我也是个毛茸茸。”曹若愚说着,头就靠在了人身上。文恪望着这个热忱的年轻人,心中惆怅更甚。
他不知该如何表达内心的焦躁,又怕这人多想多虑,嫌他无事生非。
文恪思量许久,才开口问他:“你信命运吗?”
“有时候信,有时候不信。发生好事的时候信,遇到难事的时候就不信。”曹若愚滔滔不绝,“师父教导我,人要乐观,笑口常开,长命百岁。”
文恪哭笑不得:“你确实挺乐观的。”
“那当然了。你看看我,不就从一个小弱鸡长到了现在吗?”曹若愚见他笑,便想着再接再厉,可文恪抿了抿唇,终是鼓起勇气问他:“曹若愚,如果有一天,有人和你说,你命定之人不是我,你会怎么办?”
“啊?”曹若愚被问得愣了一下,“那能怎么办?我们都在一起了,那肯定是要一生一世的呀,管别人说什么呢?”
文恪也怔了怔,忙不迭问道:“我的意思是,我是说,假如前世你是个救死扶伤的大侠客,有一个青梅竹马的,道侣,那今生你会和他再续前缘吗?”
文恪说完,整个人脸都红了。
曹若愚闻言,像是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一下反应过来:“你这么些天就是为了这个苦恼?”
文恪不好说不,也不愿意承认,便选择保持沉默。
曹若愚轻声道:“文长老,虽然人有轮回,万事有命,可今生我只是我,我只喜欢你一个人。你说我身上有累世因果,所以今生坎坷,这些我都认,我都可以想尽办法去解决。但是我的感情,就在我这颗心里,它是属于你的。”
文恪哑然,半晌没说出一句话来。
曹若愚抓着他的手,放在自己心口处:“我现在是活生生的一个人,若是尽信命,不就成了上天摆弄的棋子了?你要相信我,也该相信自己,要相信人定胜天,我们不该屈服于这种所谓的命运。”
曹若愚说着,笑笑,声音愈发温柔起来,还有些许赧然:“你能喜欢我,就已经是命运对我最大的恩赐了。”
文恪感受着掌心之下那颗跳动的心脏,想到这人的关心、爱护、勇敢和温情,心底也一片柔软:“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我没事!”曹若愚一时高兴,不免大声了些,但立刻想到师兄师弟们都在休息,立刻低下头,文恪莞尔,轻轻摸了摸他的心口处。曹若愚耳朵根微红,苗苗突然出了声:“我还没有睡着。”
“你现在可以睡了。”曹若愚一把将它塞进怀里,捂着它不让它出来,苗苗在他怀里闹腾着:“爹爹坏。”
“第一次当爹,你包容一下嘛。”曹若愚隔着衣服轻轻拍着它的背,苗苗赌了一会儿气,就也原谅他了,翻身直接睡了过去。
文恪瞧着曹若愚,眼底尽是温柔。可他还在逗着这人:“想不到我们小若愚也挺能说会道的。”
“我又不是真傻。”曹若愚委屈,“这都是我的肺腑之言。”
文恪轻笑,在他嘴角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第112章
傅及这一夜都在梦境中游离。
他梦到了小时候的家, 梦到了那时候的太阳、房屋、野花、欣欣向荣的集市,和所有生活在这里的人。
但一切,已经许久不曾入梦来了。
傅及梦见自己行走在熟悉的道上, 路过的每一个人在向他问好, 问他“小少爷, 今儿练剑了么”,而他光顾着点头:“练了练了”。可身边突然多出来一只手,拽着他的衣袖“少爷,随我回去练剑吧”,傅及很困惑, 他想,他每天都是练完剑再出门的, 为什么还要再回去呢?
他想了许久, 便在梦中回忆起来,每天练剑的,已经是拜入薛思门下的自己了。
傅及猛地惊醒,一下坐了起来,孙夷则也迷迷糊糊睁开眼,含混着问道:“你怎么了?”
“我没事。”傅及反应很快,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孙夷则便又睡了过去。
傅及只当这噩梦一场, 沉默地躺了下来。可他望着这黑沉沉的天,陷入了长久的失眠中。
暗夜中, 有人踽踽独行。
他身轻如燕地穿过茂密的丛林, 如风过境, 转瞬便消失在了树木之后。再出现时,他已独自进入一个隐蔽的洞口。那地方伸手不见五指, 高高低低的岩石形状古怪,稍有不慎,就会撞个头破血流。
可来者并不害怕。
他点了一根火折子,便轻车熟路地朝前走。洞内乾坤无量,分有大小七八个岔路口。他想也没想地转身进了左边第三条路,沉默不言地行走着,一丝脚步声都未曾发出。
没多久,视野便开敞亮起来,石英缤纷,光彩异常。一处水帘自山洞缝隙间落下,点点滴滴如珠串崩裂,尽数落入石英丛中,形成一道细小的湍流。再仔细一看,靠近洞口的石英被人为雕刻成一朵朵栩栩如生的睡莲,别有一番意趣。
来人轻笑,微微低着头,横穿过那道水帘。不出所料,一道寒光乍现,来人瞬间举起双手,笑着:“别误会,是我。”
闻言,架在他脖子上的冷刃便撤了回去,再抬眼,某人已经端坐在了一块蒲团之上。
“你挺逍遥啊,怀钧兄。”来人脱下自己一身斗篷,露出本来面目,恰恰是自五柳山庄出来的栾易山。
对方闭眼打坐,似是入了定,栾易山见状,调笑道:“哎呀,好像叫错了,我是不是应当叫你,乔兄?乔序兄?”
乔序不为所动,只是睁开眼问他:“深更半夜造访,栾兄又是何事呢?”
“找你结账。”栾易山说着,将那斗篷叠了叠,摆在一块平整的岩石上,再一屁股坐了下来。双腿放松的那一刻,他喟叹:“可真是累死我了,你说你好好的没事,躲这里做什么?害我一通好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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