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序不咸不淡地回道:“那真是苦了你了,回头请你喝茶。”
“哈哈,这也不必,我怕你暗杀我。”栾易山呲着牙,一时竟不知他到底是发自肺腑地在笑,还是下意识地警告。
乔序根本不理他,只是静静地坐着。
“斩鬼刀重铸很顺利,施未那小子目前还活蹦乱跳的。”栾易山说着,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这笔账怎么算呢?你要不先结我一部分,等一切尘埃落定,再给我结清?”
乔序不言。
栾易山眼珠子一转:“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当初说等价交换,如今我替你拉了那几个年轻人一把,现在就翻脸不认人了?”
“等价交换确实不假,但我记得当初约定是,你先替我完成斩鬼刀重铸,事成之后,我会答应你一个条件。”乔序一点都没上当,“可你现在让我结一部分,保不齐你是想空手套白狼,让我白给你多做点事。”
“嗯?原来在你眼里我这么坏的吗?”栾易山倒是笑得开怀,乔序选择保持沉默。
“纪怀钧,你我相识一场,今儿看在你受伤的份上,我就不与你计较了。”
“我就算受伤,杀你也是轻而易举。”
栾易山突然噤了声。
他与乔序确实实力悬殊,对方哪怕伤重至此,也比他能耐许多。这也怪不得叶星一定要取此人性命。
栾易山捻着手指,问道:“纪怀钧,你下一步什么打算?”
“没有下一步。”
“没有?”
“将死之人,没有必要再做谋划了。”
栾易山手指一顿:“你伤这么重?不会吧?那几个毛孩子能有多大本事?”
“盲目自大只会害了你,栾易山。”乔序敲打着他,可栾易山并没有放在心上:“你和我计较什么?你活不长,难道我能逃过一劫?等那雷池崩塌,天地倾覆,你我皆是一抔土了。”
“呵,”乔序竟是笑了,“那便是我误会你了,你比我看得开。”
“过奖过奖。”栾易山话锋一转,“我听谢照卿说,他最先碰到了燕知,但山谷之外,变故突生,燕知追着一个神秘人跑了,我掐指一算,她应是追着你去了。”
“所以呢?”
“燕知现在在哪儿?”
“她没有追上我,我也不知道她在哪儿。”
“当真?”栾易山显然不信,“我还以为你会杀了她,原来只是追丢了吗?”
“我不会杀她的。”乔序似乎并不想细说此事,反问他,“你呢,总不会是专门来探望我的吧?”
“那当然——”栾易山抿了下唇,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不是咯。”
“那你来这里做什么?”
“啧,看来你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待挺久,消息都不灵通了。”栾易山没有想隐瞒的意思,因为他觉得这是可以共享的秘密,“顾冲在五柳山庄和那几个小年轻撞上了,我杀了他,迫不得已,我只能接手他的任务,来抓周昂。”
“就是那个偷走叶星琴弦的人?”
“是啊。”栾易山觉得挺有趣的,便想听听乔序的看法,说道,“周昂,从前生活在此间,大概是距此地三十里的青木镇上,十多年前,魔都祸乱,青木镇几乎一夜之间被夷为平地。周昂侥幸逃脱,就入了无渡峰,成了叶星的手下。”
“然后呢?你告诉我这些,应该不仅仅是要讲个故事吧?”如非必要,乔序想他这辈子都不会和栾易山聊天。
“别急啊,听我慢慢道来。”栾易山笑笑,“后来,周昂便一直待在峰上,并靠着出色的能力,成为了叶星的心腹。其实我不能理解他为什么突然叛变,因为在我看来,叶星对他也算信任,许多任务都是由他派发的。”
“是因为你和燕知都太不值得信任了吧?”乔序皮笑肉不笑。
栾易山:“……”
真是难得的吃瘪。
栾易山选择忽略:“我来的路上,发现傅及和青木镇也有些联系,你说,他们两个有没有可能认识?”
“认识又如何?十多年过去了,谁还会记得谁呢?”
“若是因为周昂,他们与我兵戈相向呢?”栾易山忽地压低了声音,“你说,我是杀了他们,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随你。”
“当真随我?”
乔序一顿,只听对方又道:“我真杀了他们,你妹妹不会生气吧?”
“滚。”
栾易山被轰了出来,且因为惯性,差点没站稳,摔个狗啃泥。
他无奈地摆摆手,竟也没说什么,转身再次进入了黑暗之中。
洞内,乔序脸色煞白,坐在蒲团上几乎喘不过气来。他消耗实在太大,已经支撑不了多久。豆豆从石英丛中钻了出来,它还是小小圆圆的一只,走起路来一摇一摆。见到主人如此难受,它便一跃而上,钻到乔序怀里,躺在了人腿上。
乔序摸摸它柔软的肚皮,强撑着说道:“豆豆,我以后要是不在了,你说,兰筝还会收留你吗?她兴许会永远恨我,恨我欺她骗她,恨我见死不救。”
豆豆摇摇尾巴',圆溜溜的大眼睛直转,像是在安慰他,乔序轻叹:“时日无多了。”
洞内无人回应。那潺潺水帘不断下落,点点滴滴,不成曲调。乔序冷眼旁观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夜平安。
傅及在黎明之时,和孙夷则他们看了一场日出。在废墟之上,眺望着第一缕晨辉自远方升起,那新生的希望洒满这遍地疮痍,野花依旧在风中摇曳,与别处的冷寒形成鲜明对比。
傅及记忆中的家乡,四季如春,常有花香。
而如今,这花开如旧,竟是带给傅及一丝慰藉。
他重新振作起来,很快投入到寻找曜真洞天的行动中。
青木镇的四方皆是高大密林,且是四季不败的松柏,长青长绿。几人顺着地图的指引,朝着密林深处走去。
傅及隐约记得,这林中应是有一条小道,可以通向后山的向阳处,从那里登山,能省不少时间。他小时候为了偷懒,常从这里往山上去,晒晒太阳,或是在日光下打盹。
“在哪儿呢?”
他喃喃着,他许久不曾回来,这林子里的树木又高大了许多,那小道不知有没有被野草淹没。
“嗯?这是什么?”他突然发现了一处篝火。
草木成灰,但尚有余温。
怎么会有人在山林之中烧火?若是大火蔓延,他根本跑不了。
傅及有些奇怪,蹲下身摸了一把那些草灰。
第113章
灰烬绵密, 摸上去甚至有种滑腻的感觉,手指一捻,便散发出一种微苦的草药香。傅及觉得很奇怪, 举起手说道:“你们来看看这个。”
几人闻言, 纷纷停下动作, 围了过来。文恪蹲下身,也捻了些地上的草木灰,放在鼻子底下轻轻嗅了嗅,忽而眉头微蹙:“这是?”
傅及一下提了心,只听对方说道:“这是蒲黄炭, 但不仅仅有这些。我猜,烧它的人应该受了伤, 所以才就地取材, 勉强弄出点止血的伤药就走了。这里头的药材,一是配伍毫无章法,二是制作过程粗糙,想必那人十分着急。”
“如何得知呢?”傅及提出了疑问,“这四周并没有任何脚印,甚至一丝血迹都没有留下。”
文恪信手拨了两下那些草木灰,从最下面找到一点零碎的指甲盖大小的炭块。他拿到跟前,端详许久, 才向几人解释道:“这是已经制成的清骨石,成品大约有一颗龙眼那么大。”
“清骨石最先的制作工艺很简单。先取一珍珠, 钻一小孔, 将内里挖空, 之后将研磨成粉的金银花、野菊花、蒲公英、紫花地丁和天葵子灌入其中,再用蜜蜡封住孔洞, 以方便随身携带。若是不慎受伤,就可以将其碾碎,直接吞入,或是用清茶调敷伤处。但后来,因仙门百家纷争不断,清骨石也出现了不同的发展变化,有人会在其中放入活血蛭,用秘术使其存活数月,用以吸食毒血。”
文恪抬眸,看了眼几个年轻人:“在这里烧火的仁兄,用的就是这种清骨石。他先是用血蛭吸出毒血,而后再将其全部烧成炭,外敷伤处。那些活血蛭应该活了不少年月,几乎将这所有的血迹都吸干了,所以我们没看到。”
他将那炭块递到曹若愚面前:“闻闻。”
曹若愚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了,然后他满脸困惑:“怎么有点臭?”
“臭就对了。”文恪见他这模样就觉得可爱,笑着,“那人中的毒,叫思无涯,虽然很好听,但是有很强的致幻作用。中毒者会全身瘫软,神思涣散,并会反复进入同一个幻境之中,直到精神崩溃。所以那人才会急于立刻将毒血吸出,免得自己发狂。”
曹若愚恍然大悟:“那烧火兄也挺厉害的,这么紧迫的情况下,还能将事情做得那么细致。”
“这草木尚有余温,想必他没有走多久,若是再找找,有可能会碰见他。”文恪满眼笑意,“你到时候见了他,可不要张嘴就来烧火兄啊。”
几人轻笑,曹若愚面色微红,却也跟着笑。文恪将那些炭块按序摆放于地,手指沾了些草灰,以那些炭块为中心,画了个简单的符阵。只见他单手结印,指尖灵气微凝,那些炭块便不约而同指向了某个方位。
“在北边十里地,藏身之处有可能是个山洞。”
文恪说着,施术掩盖了地上的一切痕迹。
傅及默然片刻,小声问道:“文长老,那个山洞,可能是曜真洞天吗?”
“不确定,但那山洞似乎很危险,阴暗、潮湿、深不可测。”文恪有些拿不准,他从这符阵中窥探到那人的蛛丝马迹,可那点痕迹,犹如黑夜中渺小的萤火,明明灭灭,忽远忽近,飘忽之中,好像还能听见隐约的水声。
很奇怪,若洞内幽深且暗河涌动,那么,一个受伤的人为何要到处走动呢?
文恪不解,他告知了几人他的想法,叮嘱道:“一切小心行事。”
“嗯。”
几人纷纷应声。
他们继续朝北走。越是往北,草木越是茂盛,路也越来越难走。葱绿的草丛几乎有半人多高,完全覆盖住了脚下的土地,稍有不慎,就会被盘根错节的树根绊倒。
“这些树根怎么都露在外面啊?”曹若愚很困惑,抓紧了文恪的手,回头道,“文长老你小心些。”
“我没事。”文恪倒是不怕,反而有种隐秘的刺激感。他久居临渊,极少下山,即使外出,也是在条条大道上,如今这荒野林泽,竟是激起了他几分新鲜感与探索欲。
施未仰头看了眼遮天蔽日的大树,莫名不喜:“有种很让人生气的感觉。”
“为什么这么说?”历兰筝问他,施未咋舌:“说不上来,就是很让人生气。”
而且,好像以前也这样生气过。
施未两手抱胸,一脸深沉地走着。此时,一阵微弱的风拂过他的脸颊,他突然跳起来,叫住了身边的历兰筝:“等等。”
“怎么了?”
“中招了。”施未大喊,“都先别动!”
无人回应。
变故横生。
树梢哗哗作响,无风起浪,声动九天,及腰的野草也闻声而动,如金蛇狂舞,向二人扑来。施未与历兰筝凌空而上,踩上了树杈。施未拔刀,起的却是剑势,他自个儿愣了下,才想起来破夜已经不在自己手上了。就在他愣神的这一刻,草叶化作利刃朝他刺了过来,历兰筝从天而降,一剑劈断了那些利刺。她纵身挡在施未跟前,手中雀羽再度化为长@枪,她持/枪挥舞,火焰升腾,一下将这些恼人的东西击了个粉碎。
施未又是一怔,蹲在树杈上瞧着历兰筝的背影,对方收势,转身问他:“你没事吧?”
施未人在,魂不知道去哪儿,摸了下脑门答道:“我没事,娘。”
“啊?”历兰筝也懵了一下,施未立马回过神:“哦,我是说我没事啊。”
“哦。”历兰筝以为自己听错了,没有再深究。
火势渐退,草木尽凋,目之所及,皆是虚妄。历兰筝与施未所处之地也变作一块平地,地上点滴血迹,一路延伸至不远处的石头后面。施未站起身,叹道:“我说这地方怎么那么让我生气呢。”
他握紧手中长刀,两步上前,行至石头前边,然后放缓脚步,小心绕到了后方。
空无一人。
除了一滩尚未干涸的血泊,并未有人影。
施未不敢大意,他断定燕知就在附近。这种令人讨厌的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感觉,真的令他恨得牙根发痒。
“你在找我?”
耳边突然传来一阵热气,施未一惊,迅速抽身,再定睛看去,燕知正端坐在那块石头上,皮笑肉不笑地瞧着他。
她似乎受了很严重的伤,腿和腹部都在往外渗血,几乎染红了大半的衣裙。可饶是如此,她还是云淡风轻地摇着那把团扇,那微风轻轻拂过她略显凌乱的发丝、疲惫的眉眼以及苍白的唇角,像是要吹去满身血腥,留下骨肉里残存的倔强。
施未蹙眉:“你怎么伤成这样?”
“你在关心我?”燕知挑眉,一如既往地招摇,施未不想与她争辩,没有任何意义,便直言道:“是啊,我不想你死。”
燕知摇扇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顿,而后她嗤笑一声,竟是没说话。
施未从灵囊中找到一颗悬命丹,递给燕知:“吃吧。”
对方垂眸,没有动作,施未不耐:“吃吧,还怕我害你不成?”
“呵,我会怕你?”燕知不屑,接过那颗丹药一口吞了下去,施未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将自己的外袍脱下,裹紧了燕知腰部以下的部位,对方瞬间给了他一巴掌,“啪”,施未被打得眼冒金星,顿时怒不可遏:“你凭什么打我!我是在救你!恩将仇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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