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去舅舅家了吧?
芽儿缩回身,发现手里还抱着拂薇先祖的牌位。
她愣愣地看了一会儿,突然毫无征兆地落下泪来。沈景越见状,紧紧抱住了她,无声地安慰着。
前路未卜,退路已无。
芽儿年岁尚小,还不知该怎么形容现在的心情。她只觉得,此去一别,恐怕与家人难再相见。
生离死别的难题,困扰着这个本该无忧无虑的孩子。对未来的恐惧,对亲人的牵挂,对友人的担忧,她是说不清楚的,她只会说难过,说她害怕。
芽儿擦着眼泪,又小声问:“这辆车,跑得快吗?”
“这是世上跑得最快的骡车。”沈景越抱着她,手轻轻抚着她的脸颊,“这辆车,去过很多很多地方,山河大川,就没有它不曾去过的。”
“恩公在天有灵,绝不会任由我们被欺负。”
沈景越说着,骡车似有感应那般,瞬间加快了速度。
另一头,叶星目睹了历家的一切。
“鬼道,薛思,历拂薇。”他咋舌,“一个个的,终于都浮出水面了啊。”
“看样子,我也得早做准备才行。”他招来亲信,低声吩咐了几句,那人抱拳:“是,属下立刻去办。”
叶星微叹:“历拂薇,你折我一人,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第110章
历拂薇早早预料到了结局。
她知道, 自己如今只是一缕神识,只能依附于地底这棵榆树和生前布下的阵法。原本上头压着藏书阁,要找到她, 需通过数道考验, 常人难以逾越。因此, 她独自度过了数百年的岁月。
如今为救芽儿,这藏书阁已毁,法阵已破,她这缕神识彻底暴露在阳光下。只要摧毁这棵她赖以存在的榆树,她便会立刻消散。
历拂薇回到地下, 望着那漫天如流萤般的微光,沉默地走向密道外。她将所有来路堵死, 只留头顶这个大洞, 这样无渡峰的人便能直接找到她,其他藏有秘密的空间也许会被保留。
“希望那几个孩子能平安无事。”历拂薇默念着,“也希望无渡峰不要找到其他入口。”
她依旧坐在那棵繁茂的榆树上,摘了几片榆叶作信笺。她写道:“詹掌门亲启,见字如晤。缘悭一面,相去经年。如今风雨欲来,吾等如檐下鸟雀,无可幸免。唯有展翅高飞, 与天一搏,或可有一线生机。”
“吾已力微, 仅有一计可为诸君所用……”
“白云苍狗, 岁寒灯暖, 今朝远离,一去不返, 唯愿诸君终享太平,无所疾苦。”
历拂薇落下最后几个字:“历拂薇,绝笔。”
写罢,她将这封奇特的信笺化作一缕清风,悄悄放了出去。天空澄净,万里无云,那一望无垠的蓝色漂亮得宛如一块水晶,看得人也清静许多。
历拂薇静静地坐在树上,等待着她的结局。
最后来到她面前的,是那个叫叶星的男人。
历拂薇莞尔:“你就是叶星?”
“是。”
“怎么亲自来了?”
“人生在世,总要来一睹历前辈的风采。”叶星说着,竟微微颔首,像是在向她行礼,又像在为她提前哀悼。
“如今这鬼道开山鼻祖之一,我也算见过了。此行,不遗憾。”
叶星勾起嘴角,露出一丝怪异的笑容。
历拂薇眼神一凛,对方已悍然出招。那声势浩荡的雷电生生劈断了一整棵榆树,历拂薇似是毫无招架之力,被迫打散了人形,变成了渺渺萤火。叶星将其握在掌心,有些起疑,历拂薇能三招内制服冉静,却无法与自己过招?
“现在的历拂薇只是一缕神识,雷场对她有天然的压制,没什么好怀疑的。”
那个声音又一次响起,叶星头疼欲裂,掌心紧攥,像是要 掐出血来。历拂薇的光芒越来越弱,最后竟是完全融入他的掌心,不知去向。
“历拂薇现在的力量,虽不及她生前,但也是相当好的养料。”
那个声音说着,便又一次消失了。
叶星头晕目眩,跪倒在地。他只闻到泥土下新鲜的青草味,没有腐朽,没有溃烂,一切都是干净的、新生的、蓬勃向上的。有股残存的力量托住了他不断下坠了灵魂,叶星猛然惊醒,手指间已满是松软的泥土。
叶星无言地站起身,看着那棵被劈得四分五裂的榆树,不知怎地,将它悄悄埋了起来。
就像在为历拂薇收敛遗骸。
做完这一切,叶星才再次走入黑暗之中。
山野崎岖,骡车飞驰。坐在车里的芽儿紧紧抱着怀中的牌位,似乎这样才能让她安心些。沈景越一手搂着她,一手搭在黄二狗心口处,时时关注着那最后一丝游离不定的气息。
“老天爷保佑,请一定让我们平安到达。”
沈景越喃喃着,一道箭矢破风而入,穿透车窗,擦着二人的身侧,扎入另一面车壁上。
芽儿吓得大叫:“他们追上来了!”
沈景越一把按倒她,施术撑开结界,无数道箭矢冲着这辆车而来。力量磅礴,绵密如雨,明眼人一看便知,这就是冲着她们的命来的。
芽儿趴在沈景越身下,抬眼就能看见黄二狗那张惨白的脸,她倏地抓紧这人已经冰冷的手:“叔叔,罗叔叔,你快醒醒啊……”
人在恐惧害怕的时候,总会祈求信任的人能来拯救自己。
芽儿亦如此。
沈景越从灵囊中找到一颗褐色药丸,塞到芽儿嘴里,让她咽下:“这是悬命丹,如果你被抓到或是受了伤,千万不要反抗,立刻躺下装死。只要你有一口气,这丹药就能保你不死。”
“那我吃了,你怎么办?”芽儿泪眼汪汪地看着她,沈景越很镇定:“我去拦住他们,骡车我设了结界,一时半会儿不会被打碎,你们只管跑,再过五十里,就能到岁寒峰山脚下。”
“不行,沈姐姐,”芽儿抱住她的胳膊,“还有五十里,你再坚持下,我们一起……”
“我在车上,撑不到五十里。”
沈景越知道来者不善,更知道现在射向他们的箭矢究竟有多厉害,若她不下车,那么那群人很快就会将他们拦下,到时候一个都跑不了。
“芽儿,狗哥就交给你了,你一定能带他到岁寒峰,对吗?”
芽儿抽咽着,点了点头。
沈景越抹去她脸颊上的泪水:“乖孩子。”
话音未落,她便飞身跳出了窗外。芽儿趴在车上,不敢起身。
车外箭矢无数,沈景越持剑,将其一一斩断。
她不善用剑,更多的时候,这把剑只是一个装饰。
她灵术也不及顾青,用结界护住芽儿,已是极限。更遑论幻术一类,她比不得燕知心狠。她更像个散居的闲情隐士,出尘的能工巧匠,若非天崩地塌,她断不会现身。
可如今,这遮风挡雨的天,全都塌了。
沈景越只能拿起剑,殊死一搏。
面前涌上来一群黑衣人,长刀锋利,寒光交相闪过眼前。沈景越凌空一击,瞬间击毙一人。那些人蜂拥而至,沈景越一身明媚的衣裳很快染了血,犹如枝头一支香,雨打风摧,片片凋零。
“噗——”
沈景越被击退一步,吐出一口血来。
她望着掌心那片艳丽的红,眉头微蹙,领头的不在这里,难道是去追芽儿了吗?
沈景越暗道不妙,那些人再次冲上来,她紧握手中长剑,单手结印,落下便是杀人的阵法。奈何对面也是有备而来,此阵未能伤及他们。
沈景越难免受挫,喃喃着:“恩公,显显灵吧,一定让芽儿平安无事。”
她眼角忽地落下一滴泪。
芽儿也一直在哭。
一支穿云而来的箭当即破开了结界,只听拉着的骡子一声长啸,速度明显慢了下来。芽儿心惊,爬到车门口,掀开帘子,只见骡子的脖颈处扎了一支长羽箭,鲜血正从伤口处不断涌出。
芽儿一下捂住了嘴,又慢慢爬了回来,手足无措地望着无声无息的黄二狗。
“怎么办,罗叔叔,怎么办啊?”
芽儿直哭,只听外头又是几声悲鸣,骡车彻底停了下来。
那骡子终是缓缓倒下了,睁着双无神的眼睛,望着头顶那片澄澈的天空。
芽儿胆战心惊地抱紧黄二狗,只听外头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她紧紧盯着车门,突然,那门口冒出来一张笑眯眯的脸:“抓到你了哦,小妹妹。”
“啊!”
芽儿和黄二狗一道被扔出了骡车。
芽儿连滚带爬,又一次抱住了黄二狗的胳膊,生怕他最后那点气息散了。
来者戴着一张笑脸人面具,擦着自己的长刀,漫不经心地问道:“你是喜欢被片成片,还是喜欢一刀切?”
“都不喜欢。”芽儿哽咽着。
“嗯?”
“都不喜欢!”芽儿拔高了声调,“你们这些作恶多端的坏人,老天爷一定会派人收拾你们的!”
她想,总归是要死的,不如该骂的都骂了,好过就这样窝囊地没了性命。
“我就是死了,也要诅咒你们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芽儿骂完,又觉得喘不过气,恐惧依旧占满了她的身心,来者嗤笑:“就凭你?你就算变成厉鬼,那也是被其他鬼欺负的份。”
她持刀走了过来,芽儿抱紧黄二狗的胳膊,埋下了头。
那人挥刀,只听“当啷”一声响,不知是谁,竟是打偏了她的刀锋。
“在我家门口动粗,当我是个死人吗?”
芽儿猛地抬头,只见一个霜衣马尾的青年正背对着她站着,那灿烂的日光落在他身上,好像一切都在须臾之间明朗起来。
“神仙!”她立刻扑过去抱住了这人的腿,薛闻笛一愣:“啊?”
芽儿指着那个笑面人:“就是他!就是他为非作歹!你快收了他!”
“哼,不自量力。”
来者持刀攻上,薛闻笛动也不动,手里就拿了根竹竿,以四两拨千斤之势,一下打飞了对方手中长刀,并抽得那人一点还手之力都没有。
“啪!”
干脆利落的迎头痛击,那人的面具落了下来,竟是一个年轻的小姑娘。
“你!欺人太甚!”对方咬牙切齿,薛闻笛眨眨眼:“欺人太甚?我?”
他摊开掌心:“误会啊,我只是随手拿了根竹竿,谁知道你功夫这么差?”
“你羞辱我?”那人恼羞成怒,竟是抛出暗器,暴风骤雨般向二人袭来,芽儿吓得紧闭双眼,薛闻笛头一歪,单手结印,不费吹灰之力就将那些玩意儿尽数打落。
那人见状,便放了个烟雾弹,逃了。
薛闻笛也没有穷追不舍的意思,摆摆手,将那些呛人的浓烟挥散,再低头,发现芽儿还抱着他的腿。薛闻笛哭笑不得:“起来吧,小妹妹,已经没事了。”
芽儿抬头看他,可怜巴巴:“腿麻了,起不来。”
薛闻笛忍不住笑出了声:“好吧。”
他回头看了眼躺在地上的黄二狗,对芽儿说道:“过会儿可能要委屈你一下咯。”
芽儿着急道:“我沈姐姐——”
“我师父去救她了,你放心,不会有事的。”
薛闻笛说着,便背起伤重的黄二狗,然后拎起芽儿的后颈,将她轻轻一抛,夹在了腋下。
芽儿一怔,小声道:“原来委屈我一下是这个意思。”
“那也没办法,我只长了两只手两只脚。”薛闻笛叹道,“我现在佩剑也没啦,只能先这样了,不然去英雄救美的就是我了。”
“啊?”芽儿很好奇,“你佩剑没了吗?”
她问着,忽然又想起了一个关键的问题:“神仙哥哥,你要带我们去哪儿?去岁寒峰吗?”
“是呀。”薛闻笛大抵是觉得她很可爱,不免多陪她玩了一会儿。
“那,那你认识傅及哥哥、施未哥哥他们的师父吗?”芽儿说着,又连连摆手,“不认识的话,你认识傅及哥哥吗?”
薛闻笛朗声大笑:“认识,他们的师父呀,我可熟悉了。”
“真的吗?那他是不是人特别好?是不是有办法救救罗叔叔?”
“他人很好,晚上睡觉都会给我盖好被子。”
“他一定是怕你着凉。”芽儿若有所思,“这样善良的人,一定会答应我的请求的。”
那当然了,害我晚上没被子盖的罪魁祸首就是他啊。
薛闻笛腹诽,脸上却止不住地笑:“对,他真的特别好,特别善良。”
第111章
“咳咳咳……”
沈景越捂着心口, 扑通跪倒在地,再回神,掌心已是一片滑腻鲜血, 几乎握不住剑。数道寒光劈下, 她微阖双眼, 脑海里闪过无数画面,她默念着,恩公,救命之恩,今日就算我偿还于你了……
可预想之中的痛苦并未传来。
沈景越抬头, 只见那些人捂着脖颈,无声地倒下了。再往上看去, 一人踩在剑身上, 凌空站着,衣袂翩跹,风一拂,全是沁人心脾的淡香。
“薛谷主……”
沈景越喃喃着,忽然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薛思跳下剑来,探了探她的脉搏和鼻息。对方伤势并不严重,只是情绪过于紧绷, 加上筋疲力竭,所以才暂时昏死过去。薛思给她喂了一颗悬命丹, 护住她的心脉, 便打横抱起她, 带着她回到了岁寒峰。
这边,薛闻笛已经安置好了芽儿与黄二狗, 只等薛思回来。芽儿一手抱着牌位,一手抓着他的腰带,一双葡萄似的大眼睛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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