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景越看懂了,她苦笑:“你们要是都不在了,我走哪儿去?”
黄二狗眼前发黑,他感觉自己的力量正在不断消失,灵魂漂浮,只等胸口那最后一点气息散掉,便做孤魂野鬼去。
冉静蹙眉:“你又是谁?”
沈景越听不见。
冉静莫名有些恼火:“也好,你们就一起上路吧!”
她甩开红绫,沈景越的灵气只够维持黄二狗最后一口气,根本腾不出手来抵抗这番攻击。沈景越情急之下,整个人都伏在黄二狗身上,想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替他挡一挡。
黄二狗似是回光返照那般,手指微动,竟是生出一层结界,挡下了铺天盖地而来的攻击。
“还能动?”冉静真有些意外了,黄二狗猛地吐出一口血,沙哑着嗓子,断断续续道:“快……走……”
沈景越听不见,她只觉黄二狗胸前最后一口气像是散了,她怎么抓都抓不住。
“狗哥!狗哥!”沈景越急红了眼,恨不得将自己全部的灵力都灌进去,可黄二狗紧闭着双眼,渐渐没了气息。
“狗哥……”沈景越低声呜咽,仍不肯松手,冉静正要取她性命,却听另一人大喊:“慢着!”
一回头,芽儿举着个牌位着急忙慌跑了过来:“你要的琴弦,在这里面!”
冉静蹙眉,手指之勾,红绫直扑她而去,芽儿赶紧将牌位抱在怀里:“你先放了罗叔叔和沈姐姐!”
“哼。”冉静冷声,“罗池刚死,你来得正好,还能一睹他的遗容。”
“你说什么?”芽儿高声大叫,不敢置信,她顾不得许多,直奔沈景越二人。
“罗叔叔?叔叔?”芽儿扑倒在地,跪在黄二狗身边,使劲摇了摇他的肩膀,“罗叔叔!罗叔叔!”
沈景越将她揽到怀里:“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让你跑吗?”
芽儿现在无法思考。
她只看见满身是血的黄二狗,毫无生气地躺在地上,就像她父亲去世时那样,就安安静静躺着,然后慢慢变冷、变硬,不再醒来。
芽儿哆哆嗦嗦去摸那人的脖子,没有摸到脉搏,她又去摸人的口鼻,没有气息。
冉静一步一步,无声地走了过来:“现在把琴弦给我,我留你一具全尸。”
芽儿收回手,抬头看着这个冷血杀手,眼神中充满了愤怒与不甘,不见一丝恐惧。
冉静喜欢这个眼神,这样死到临头又在垂死挣扎的眼神。
她喜欢这样的猎物死在自己手上。
于是,冉静弯下腰,似是有意逗弄她:“快给我吧,小妹妹。”
芽儿盯着她,突然一跃而起,抓着牌位,狠狠砸在了她头上。
冉静没有想到这小丫头会来这一出,竟是没有立即躲开,当场见了血。
牌位上,一滴血珠顺着那些字的笔画,慢慢淌了下来。
芽儿先是觉得痛快,接着觉得完了,什么忙都没帮上,最后才觉得,死在这里,也算给祖宗先辈一个交代,就是苦了母亲,白发人送黑发人。
芽儿本来是想哄骗冉静,琴弦藏在牌位里,一定要得到拂薇先祖应允才能取出。
可谁能想到,她却来晚了一步。
被砸了一脑袋的冉静怒不可遏,抬手要取她性命,芽儿抱紧那樗木,大喊:“阿娘,孩儿下辈子再偿还您的养育之恩!”
可预料之中的痛感并没有传来。
一根葱绿的树枝破开了层层废墟,从地下生长出来,挡下了冉静这一击。
第109章
芽儿睫毛微颤, 悄悄眯开眼睛,只见头顶不知何时冒出一片榆钱,花叶繁茂, 不断生长。冉静被一根枝条缠住右手红绫, 一时间竟是动弹不得。她愠色难消:“是谁在装神弄鬼!”
她左手一挥, 那破神针再度出袖,直逼树下几人。只见榆钱轻动,化作片片飞羽,将那些破神针尽数打落。冉静红绫狂舞,如蟒蛇出洞, 吐着信子朝几人扑来。那棵榆树岿然不动,枝叶摇曳, 精准地缠住每一根作乱的红绫, 顺势将冉静团团裹住,吊在了半空中。
冉静挣扎着,却怎么都挣不开,她怒不可遏:“小丫头,你耍什么花招?”
“我?”芽儿一愣,接着反应过来,嚷嚷着,“我怎么知道?兴许是你作恶多端, 老天爷收你来了!”
“哈哈。”不知是谁在笑,芽儿头一抬, 才发觉树梢上坐了个人。
那人看上去和沈景越差不多大, 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 黑色长发盘在脑后,一身素雅衣裙, 看着漂亮又温顺,像一只在树上晒太阳的懒洋洋的小猫。
“你是谁?胆敢戏弄我!”冉静横眉竖目,对方却只是淡然开口道:“我叫历拂薇。”
冉静顿时瞪大了眼睛,芽儿亦是愕然,历拂薇,不就是牌位上那位吗?
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祖宗在上,快救救我们吧!”
“你是历拂薇?”冉静不敢置信,历拂薇不是云游四海,不见踪影了吗?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难道,她没有死,而是一直藏在历家?
历拂薇点了点头,反问她:“你是无渡峰的人?”
“无可奉告!”冉静话音未落,缠在她身上的树条又绞紧了几分,历拂薇不悦:“我劝你好好回答。”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冉静张开五指,企图施展灵术,破开禁锢,可那些树叶却迅速爬上她的掌心,一节一节,将指头全部掰断。
冉静痛得面目狰狞,历拂薇冷声道:“砸了我的牌位,伤了我家小孩,你倒挺横?”
芽儿闻言,忽然心虚地抱紧了手中之物。
冉静哂笑:“与我无渡峰作对,就是自找苦吃!我主不会放过你们的!这天下百家,终有一天会全部臣服于我无渡峰之下!”
“无渡峰本是无主之地,你们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历拂薇蹙眉,“你一口一个我主,他到底什么来头?”
“你也配知道?”
冉静依旧嘴硬,历拂薇不欲与她争辩,单手结印,那榆钱竟是穿过对方的眉心,将她的记忆勾了出来。
天高云低,山岚弥漫,峰峦叠嶂,雷声隐隐。
冉静关于无渡峰的记忆,最开始来源于一个叫叶星的男人。
历拂薇望着那张脸,只觉陌生。
叶星,一个从未听说过的名字。
历拂薇思量着,冉静被树枝捂得死死的,根本发不出一点声响。她的记忆如同她的红绫,飘飘荡荡,浮在半空。
冉静直接听命于叶星,替他山间问月,海中捉浪,也替他杀人越货,铲除异己。
只要叶星一声令下,她就能不折不扣地完成全部任务。
他们交接的地点,也许是在半山腰的小石亭,也许是在隐蔽的山洞,也许是在,雷电交加的滚滚雷池边上。
历拂薇又一次眉头紧锁。
这无渡峰的雷场,本是天地孕育所生,最开始发现它时,因其形似水波圆池,故称其为雷池。可后来的修者却发现,此处似有磁场,能与天地鬼神相通,故又称雷场。千百年来,在此悟道之人不在少数,得道飞升亦有之,但无人能将其据为己有。最重要的原因,便是这雷场力量过于强大,还没有谁能完全掌控。这叶星究竟什么来头,竟可以在此处占山为王?
历拂薇将叶星的长相牢牢记住,心想,待时机成熟,她大概要再去翎雀宫一次。
冉静与叶星的交集,只有这么多了。
剩下的,便是与她共事之人。
谢照卿、栾易山、顾冲、燕知、秋浣、冯冬月……
“很好,一个都不认识。”历拂薇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那个叫叶星的很谨慎,他与冉静每次见面,都只在无渡峰外围,就算是在雷场,那也只能见到冰山一角。
无渡峰里边藏着的一切,冉静一无所知。
其他人,亦是如此。
“难办。”历拂薇蹙眉,现在看来,他们能从冉静身上得到的有效情报少之又少,那么这个人,就没有留着的必要了。
历拂薇眸色一沉,攥紧掌心,那些捆着冉静的树枝也随之收紧,只听一阵“咔嚓咔嚓”的刺耳声响,冉静全身的骨头竟被一寸一寸拧断,五脏六腑移位,她扭曲的指节耷拉下来,无力地垂着。
榆树将她的尸身严丝合缝地包裹住,一滴血都没有让其流下。很快,榆树收拢了一切,带着没了气息的冉静重新回到地底。
历拂薇飘飘然落了地。
跪在地上的芽儿目睹了一切,整个人吓得根本说不出话来。
这就是拂薇先祖?怎么好像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吓到了?”历拂薇莞尔,伸手将芽儿拉了起来。
脚底顿时窜上一股酸麻之感,芽儿腿一软,就哀哀叫了起来:“腿麻了腿麻了。”
“哈哈。”历拂薇摸摸她的头,灵气微转,替她舒缓了下差点抽筋的双腿。
芽儿心情复杂,睁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向她,也不说话。历拂薇笑笑:“你是不是想问,为什么我要杀她?”
芽儿摇摇头:“不是这个,我说不上来。”
她顿了顿,观察着对方的脸色,生怕这人不高兴:“先祖这么做,定有您的理由。”
“哦,我知道了,你一定是觉得,我应该是个正气凛然的得道高手,要慷慨陈词,要光明磊落,可是我所作所为,却十分邪性。”
芽儿一惊,更是连连否认:“没有没有,每个人术法不同,自然——”
“别害怕。”历拂薇抿了抿唇,“别说你了,我自己都觉得,我离变成大魔头,只差临门一脚。”
芽儿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又跪下来:“先祖,求求您救救罗叔叔吧,他是为了救我才遭此劫难的,您救救他吧,求您了。”
历拂薇抬眸,只见沈景越一言不发跪在黄二狗身边,掌心还紧紧贴着那人心口,可她神色凝滞,像是受了极大的打击。
历拂薇沉默片刻,道:“他一只脚已经在黄泉路上了,要救,恐怕比登天还难。”
“真的没有办法吗?”芽儿一把抱住了她的腿,“您再想想呢?只要有个法子,刀山火海我都能去!”
历拂薇低头看她,芽儿眼眶红了一片,眼泪汪汪地抱着自己,看上去格外可怜。
“办法,倒是有的。”
芽儿眼前一亮,又抓紧了些:“什么办法?”
“若我在世,尚有妙法,但如今我已是油尽灯枯,只能依靠这棵榆树,勉强维持着这一缕神识。救下你们,已经是极限了。”
历拂薇叹息,藏书阁的作用,一是藏书,二便是保护她不被外界干扰。若不是冉静打碎了整个阁楼,她也无法重见天日。但与此同时,她消耗也太多,无法再多救一人。
历拂薇思量着,交给芽儿一枚榆钱:“你将这榆钱放到他口中,可保他三日内魂魄不散,暂且成为一个活死人。只要你们能在三日内找到能人异士,想办法为他续命,他就能活。”
“我能给的,只有这一线生机了,你们好好把握。”
她郑重地将这枚榆钱交到芽儿手上,小姑娘愣怔片刻,猛然间握紧,跑到黄二狗身边,用力掰开他的嘴,将那榆钱塞了进去。
沈景越呆呆地看了她一眼,这才如梦方醒:“这是什么东西?”
“拂薇先祖给的榆钱,她说只要三日内找到高人,就可以救活罗叔叔。”芽儿拉住沈景越的手,“沈姐姐,我们带叔叔回临渊吧,那里不是有很多很厉害的人吗?我们现在就走。”
“临渊……临渊……”沈景越喃喃着,“临渊距此千里之遥,三日根本到不了。”
越着急,她便越沉默。芽儿手足无措:“三日内到不了的话,那,那我们去找谁呢?姐姐又不在家,那几个哥哥更不可能赶得回来——”
“哥哥?小未?”
电光火石间,沈景越的脑海里闪过一个人。
“岁寒峰,我们去岁寒峰,找小未师父。”
沈景越说着,两指放在嘴边,吹了个口哨。
一辆挂着黑色双喜字的骡车凭空出现了历家院中。
“坐这辆车去。”沈景越说着,施术托起黄二狗,将他放到车上。
芽儿傻了眼:“这又是什么?”
“能保佑我们的东西。”沈景越伸出手,“走吧,上车。”
芽儿握紧她的手,忽然回头看了眼历拂薇:“拂薇先祖,您怎么办?您要不要和我一起走?”
“我去不了外边。”历拂薇两手抱胸,风轻云淡地说着,“你走吧,我替你看着这个家,你替我多看看外边的世界。”
芽儿不忍心:“可是,万一那些人卷土重来呢?他们要是掘了您的根,推了您的树,那岂不是——”
“我没事。”历拂薇似是有所触动,眼神也变得温柔起来,“你不需要担心我,我这辈子,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他们要是来找我,倒省了我不少工夫。何况——”
她像是在开玩笑:“你才多大呀,就敢说自己是一家之主了?我可还在呢,这一家之主还轮不到你当。”
芽儿顿时红了脸:“您都听见了?”
“听见了。”历拂薇拍拍她的头,“你去吧,守护这里的责任,就交给我。”
“嗯!”芽儿点头,“我去了。”
她两腿一蹬,爬上了那辆马车。沈景越指尖一弹,那白色灯笼之中便燃起了幽幽火光,拉车的骡子发出一声沙哑低沉的哼叫,便飞奔起来。芽儿身子往后一仰,差点撞在马车后壁上。她慌忙打开窗户,历拂薇早已不见了踪影,入眼全是她已成废墟的家。芽儿心情沉重,待路过镇外石桥,她又探出头来,左顾右盼,可怎么都没有看见母亲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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