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秋宇用钥匙开门,轻而大步地走进卧室,坐在床边,他轻轻拿掉陈麟声紧握的手机。望着床上人毛绒绒的后脑勺。这个人总是独立而低调的,永远崇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然而他也数次见到此人的骄傲和幼稚,麦秋宇想,陈麟声的童年大概真的很幸福,幸福到他二十几岁仍然保有一颗自给自足的心。
有些时候,麦秋宇也会想要依仗这颗心,只要有陈麟声在,他就能一鼓作气从深海里往上游。
他轻轻躺在陈麟声枕边。
这样的机会并不多。
陈麟声卧床两天就完全康复了,药都没有吃完。他顺理成章收回为妮妮梳头发的权利。但妮妮并没有特别高兴,也没有特别悲伤,她不是特别在意自己头上到底顶了什么辫子。
麦秋宇扒拉两口早饭,匆匆出了门,直到晚上才回来,手里拎了一箱啤酒。
把妮妮哄睡着后,陈麟声走出卧房,看到客厅桌上的啤酒箱里少了一瓶。
他走上天台,倚着栏杆,眺望附近的夜色。只有零星几盏灯还亮着,巨大的广告牌灰蒙蒙的。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他没有回头,而是呷了一口:“今天阿宙换墓碑,”
陈麟声也倚住围栏,喝了一口啤酒。他把那一箱啤酒搬了上来。
“很多时候我都想,为什么出事的不是我,假如是我,爸妈一定早早放弃治疗,大家都开心。”麦秋宇望向远方,眼神空洞。
“是啊。”陈麟声忽然开口。
麦秋宇转过头,咬牙切齿道:“你想我死啊。”
“想又没用,”陈麟声说,“谁想都没用。”
命不该绝。
麦秋宇愣了一下,又看向远方,他低声道:“其实我真的不想死。”
啤酒喝空,陈麟声搁在一旁。麦秋宇靠过来一些,蹭到他的肩:“只有一次,就那么一次,我心里想,我死了也没关系。”
陈麟声没追问,他的好奇心一向不重。
于是麦秋宇自顾自说下去:“就是我发现雅各布复吸的时候。”
陈麟声垂下眼睑,他很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也很久没有回想发生在墨西哥的事。
“他不再是从前那个人,他会对我下手,或许会牵连到你,那时我想,就算我死了,也一定要把你送走,不顾一切。”麦秋宇说。
陈麟声知道这是真的。因为当时麦秋宇对他说:尽管抛下我。虽然他没能做到。他们两个都守了一些义气,对,当时大多还不是感情,而是义气。
麦秋宇继续道:“今年错过了雅各布的忌日,我打电话给他妹妹和妈妈,都变成了空号,后来打听了一下,发现她们已经搬家。”
陈麟声听在心里,想起他们第一次上床时,麦秋宇的那颗眼泪。他又拿起啤酒,已经是第三瓶。
又喝光半听,好像鬼使神差,他忽然问:“你们以前在一起多久,”
“我们——”声音戛然而止,麦秋宇转过头来,看清楚以后吓了一跳,陈麟声的脸冷得吓人他有些莫名其妙,“什么在一起?”他愣着咂摸了一番那几个字,问道:“你难道以为……怎么可能?我在你心里到底是什么人,段正淳吗?”
陈麟声对雅各布死前的话印象深刻,他看着麦秋宇,伸手比了一个一。
“我在你心里是1?”麦秋宇曲解答案。
“你,”陈麟声几乎指到麦秋宇鼻头,他酒量一般,“你特别喜欢送人礼物,尤其是戒指。“
麦秋宇顿时明白他指的是什么,一把握住他的手。刚要解释,陈麟声抽出了手,左右晃了晃:“总之,你不怎么样。”
起风了,麦秋宇摸了一下他的头发:“我做不了像我哥那样完美无缺的小孩,我也不想对那么多人负责。”顺手还拿走了人另只手里的啤酒:“我只要照顾好你和妮妮就够了,我现在只求这个。”
他被童年折磨了太久,终于,有人给了他机会长大。能够为想要珍视的人负责,为自己负责,其实是好幸福的事,有些人一生都不会懂。还好,他懂的时候尚且年轻。
陈麟声不动声色地推开他,他的醉态并不明显,不会摇摇晃晃,也不会半天不眨一下眼。在麦秋宇看来,他只是松弛了下来,不再将心藏那么深。它时时刻刻都想跳出来,让它的主人看起来光辉夺目。只需要稍微一引。
麦秋宇喜欢逗这样的陈麟声,“为什么总板着脸?好像我们结婚十年又离婚十年,”他点点陈麟声的面颊,陈麟声没躲开,麦秋宇笑了,“你知道你什么时候最可爱?一个是被我戳破心事的时候,一个就是你不隐藏自己的时候。”他放低声音:“我对你还有好多渴望。”
陈麟声眯着眼睛,想看清他。
麦秋宇趁虚而入,慢慢靠近,鼻尖和嘴唇几乎近在咫尺,只需要一个——
“那就去玩啊?”陈麟声猛不丁跳出一句话,“去抽人,去养狗,去玩爱情,玩婚姻,玩双性人。”他微微扬起下巴,眼神极凉,像一池秋水。
好像晴天霹雳,又觉得他这副样子很漂亮,麦秋宇怔住:“……什么?”
“没什么。”陈麟声转身就走。
“不准走,”麦秋宇拖住他的手,“你对我有好多误会,今天讲清楚。”
“我不要!”陈麟声用力拽自己的手。
“喂!耍赖啊,污蔑完就想走?“麦秋宇得寸进尺,紧紧攥他手腕,将他又拉回来,“我的第一次被你拿走诶?!我都没讲什么!”
一句话把陈麟声的酒意震醒了一半,他转头看着身后这张脸,还是极英俊,只是真的好无赖。他停下来,嘴唇动了动。
“遇到你之前,我又要替我哥上课,我又要学开锁,我又不开心,跑来跑去穷游,我哪有时间……我连咸片都好少看……”麦秋宇据理力争。
陈麟声抹了一把脸,他好困,想睡觉,倦倦望住麦秋宇:“所以其实你好纯洁?
那……也没有啦。麦秋宇讲得小小声,手也慢慢松了。
陈麟声转身就走。
麦秋宇在他身后大喊:“那你呢!你说的偶尔风流一下是不是真的!”
陈麟声没理他。
麦秋宇只站了几秒,又追上去。他看到陈麟声差点撞在门上。帮他推开门时,陈麟声拿出一个烟盒,在他面前晃了晃。
麦秋宇看到便去摸口袋。
果然是他的烟。
“家里不准抽烟。”陈麟声将盒子丢得很远。
第77章
一周后的某个早上,第二天顶着一头乱发冲到厨房。
“我有四句话要讲!”他跟在陈麟声后面,陈麟声热牛奶。
“什么?”陈麟声拧开灶火。
“第一,我不是花花公子,你不要相信流言蜚语,”麦秋宇头发翘翘,脑后支着一撮聪明毛,“雅各布是骗你的,我也没送过汤连翡戒指。”
陈麟声停住脚步,回头,和麦秋宇对视。他睫毛浓长,盯人时显得诚恳又认真。
麦秋宇以为一句话化解他的心结,张开手臂提供拥抱。
不是花花公子,胜似花花公子。陈麟声眨了眨眼睛,一把将围裙和鸡蛋塞进麦秋宇怀里,面色平静:“蛋饼记得放盐。”
麦秋宇愣了一下,再回神时,陈麟声已经走开了。他放下鸡蛋,从善如流地穿上围裙,故意提高声量:“第二,你根本不是真的风流,也不是老手,我最早就看出来,只是你表演得太有迷惑性,我还以为被你摆了一道,但现在我已经得出结论,你是假风流!”
陈麟声抱着一堆衣服走过客厅,进入浴室,洗衣机的声音很快响起来。做完清晨的家务,他慢慢悠悠重新回到厨房,靠着门框,抱住手臂:“第三呢?”
“第三,我根本不爱做dom,别人我不想碰,又不舍得重重打你,”麦秋宇洗干净手,“其实你比我更适合,你爱板着脸,他们看到一定追着你要你往死里打。”
“没兴趣。”陈麟声一向不明白为什么这种游戏有人爱玩。
“第四,”麦秋宇轻轻磕开鸡蛋,清脆的声音像他的心情,放低声音,“其实你都好在意我。
陈麟声垂下眼睑,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大多数互相在意的人都会祝福彼此好好地活着,但或许是他和麦秋宇的命数太过坎坷,他唯一会替麦秋宇祈祷的,就是希望这个人不要死。这算不算在意?如果算,那这种在意总是生长在生命的尽头,像一种商业保险。
摸到冰凉的瓷碗,麦秋宇感到愉快。这才是生活,而给他生活的人也在意他:“不仅是以前在意,现在也好在意,不然你不会跟我闹脾气。”
陈麟声张了张嘴巴,却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麦秋宇笑了:“哈!被我发现了吧!”
陈麟声转身走向卧房,妮妮该起床了。
吃过早餐,陈麟声戴好棒球帽,准备送妮妮上幼稚园。一开门,只听见快门咔嚓乱响,闪光灯放出片片雪光。顾不上快要怼在脸上的摄像头,他连忙去捂妮妮的眼睛,另只手想要关门。记者和摄像师见他要走,乌压压地往前挤,将门牢牢压住。
麦秋宇出现在玄关,他将一大一小揽回来,使他们背对镜头,自己直面。
“放手。”他面无表情看向扒门的记者。闪光灯仍然在闪,只为攒出一块版面头条。
“请问二位是在同居吗?”
“她究竟是谁的小孩,如果是你的,为什么姓陈?”
“我不知谁付给你们钱,又是谁放给你们消息。”径直找上门,挑警察换班的时间,又问出这些问题,不会无人指使。麦秋宇掏出手机对着在座所有人拍了一张,然后伸臂握住门把手。关门前,他意味深长地审视了一圈,道:“不过我可以肯定,你们以后既拿不到钱,也不会再得到消息。”
他实在是一个报复心很重的人。
陈麟声在房间里安抚好妮妮,又打电话给相识的阿sir,对方承诺会进行调查。上庭的日子渐渐近了,有一对做惯上流人物的夫妻想和亲生小孩斗个鱼死网破。就连严森都托人带信出来,想见陈麟声一面。陈麟声回绝了,他不想再听他快捷短语人生中的苦衷。与此同时,他已决定过段时间就飞加拿大带妈妈的骨灰回港,这件事,严森永远不会知道。
“听麦生说你其实很想做警察,是不是真的?”对面的阿sir问道。
“……什么?”陈麟声愣住。
“他还说你会回去读书,是啦,如果想晋升,文凭也很重要,你还年轻,看到你终于振作,我都好开心,好了,你多保重。”
电话挂断,陈麟声抬起头。
门已经关上,麦秋宇走过来,他坐在床边,将妮妮搂在怀里,低头柔声询问她还好吗。妮妮已经平静下来,她小声形容着忽然煞白的世界,然后捂住眼睛:“闭上也有白色。”
陈麟声朝她晃晃手,妮妮就朝他走过来。
他拉住妮妮的手,确定女儿的眼睛没有大碍后,开口道:“妮妮去拆礼物好不好?”
妮妮的Ricky小象遗留在严森的住处,后来好多天都睡不好。无数意外和辗转一定程度上破坏了她的安全感,陈麟声后来托警察帮她拿了回来,妮妮这才慢慢恢复。
麦秋宇得知此事后,就决定重新打造了一个毛绒森林。只不过前段时间他经费不足,一直没有开始。现在终于争到一点家产,全用在给妮妮买毛绒玩具上。
陈麟声很想提醒他,妮妮喜欢Ricky小象不代表喜欢所有毛绒玩具。
但妮妮的确喜欢拆礼物。
她拆礼物,就给了麦秋宇碰Ricky小象的机会。他将这个好Ricky捏来揉去。最后发现它的肚皮里有一把镶钻的钥匙,上面还歪歪斜斜刻着Ricky。
麦秋宇当即认出这是他送给陈麟声的那把。于是,钥匙和红宝石戒指重新聚头——麦秋宇被撞毁的车经过调查后归还原主,背包安然无恙。他好得意,追过去问陈麟声为什么会刻字。
陈麟声轻描淡写:被关禁闭,想你,希望你来救我,谁知后来被你抓走,又被关禁闭。
麦秋宇心虚噤声,从此不敢问。
他不问,陈麟声要问。
“又要安排我的人生?”陈麟声自己都不知道他要回去读书。
“怎么会,”麦秋宇坐过来,“我只是想供你读书,我答应过你。”
“谁告诉你我想做警察?”
“你不想做我都希望你做啦,”麦秋宇笑道,“你做警察一定好威风,可以保护我。”
陈麟声挑眉:“保护你?“
“当然,“麦秋宇说,“我决心做个好人,做好人呢,引起某人的注意力只需要煎糊蛋饼,好简单的。”
陈麟声笑不出来,今天真的吃了糊掉的蛋饼,他低下头:“我很久没有认真读书。”
“没关系,”麦秋宇说,“慢慢来。”
陈麟声认真地问:“所以你是怎么读到双学位。”
“当时学校有个研究保险箱的教授,”麦秋宇说,“我觉得很有意义,想认识他。”
“研究保险箱。”陈麟声重复。
“好吧,研究撬保险箱。“麦秋宇坦白。
陈麟声笑了一下,很轻。
轻到麦秋宇转头看他时,只看到了微微上扬的嘴角,目光上移,看到鼻梁,继而是垂下的、遮住一般眼眸的睫毛。
“所以,“麦秋宇放轻声音,他不想打断陈麟声此时此刻的轻盈情绪,“你有没有考虑过跟我重新在一起。”
陈麟声怔住,他还以为他们已经默认继续这种状态:搭伙生活。不需要承诺,不需要更深地交流,更不需要开启一段关系。
原来麦秋宇并不这么想。
他需要正式的关系和承认。
陈麟声望着麦秋宇。这段时间来,他偶尔也疑惑,该把这个人安排进生命的什么位置?爱情?还是欲望。难道是婚姻?他只知道,虽然他们经历了很多,但热恋却好短。这算不算是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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