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寂来得晚，好位置都被别人占了, 他找了个空档, 手搭在前面人的肩膀上, 踮着脚抻长了脖子从人群空隙里往里看。
堂屋里，村长，还有李家的几位族老都在，坐在两边，李老大李老二他们的爹李宝山杵着拐杖坐在前面, 他的腿前些年摔断了，现在瘸了行走不便, 平时不太出门了。
李老大俩兄弟各自带着媳妇分坐两边下位，几个孩子都在角落窝着。
只有金花一个人站在堂屋中间，脸红脖子粗地指着老大媳妇骂。
“……你个臭婆娘，从你嫁进来我就知道你不是个好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天天撺掇老大要分家！现在见我老了，可把你高兴坏了是吧，想翻身做我的主了是吧？！你们要分家，行，带着你们的东西给我滚出去，这房子你们想都别想！”
李宝山坐在凳子上，神情木然地耷拉着头，没说话。
李老大媳妇已经听多了金花的谩骂，也习惯了公公的沉默，这两天已经吵过很多次了，她都吵累了。
此刻，村长和族老都在，她眼睛一红，抹着泪跟几人诉苦。
“村长，各位族老，你们看到了吧，从我嫁进来，婆婆就没有一天是不骂人的，这日子是越发没法过了。”
金花的泼辣在村里是出了名的，不论是家人还是外人，只要稍不如她的意就能骂人，跟别人家也多有矛盾。
金花闻言，立即又骂起来：“我骂你怎么了？你就该骂，撺掇我儿子不要亲娘，我不打你你就该偷笑了！你好意思哭，一张老脸谁看你哭？！”
“行了！”
一位头发花白的族老听她越骂越难听，正色厉声喝道，“金花你这张嘴就该给你缝了！”
这位族老是李宝山的叔叔，是他们这房的唯一的男性长辈了，金花还是有些怕他的，闻言闭了嘴，又不甘心似的小声朝大儿媳妇呸了口，“没良心的臭婊子。”
“还不住口？！你们还要不要分家？不分我们就走了，你们自己吵去。”
叔公的拐杖狠狠地拄了下地，严厉地瞪着她，金花这才闭了嘴，不情不愿地坐一边去了。
族老见她终于消停下来，说道：“既然都过不下去，分家就分家，现在商量怎么分房子。”
金花家房子这么多年陆陆续续也建有三间，东西厢房，加正屋，都各自有两间房，再加厨房和柴房猪圈。
正屋宽敞一点，还带了个堂屋，东西厢房的堂屋小些。现在老大一家住东屋，老二一家住西屋，金花夫妻俩带着小石头住在正屋。
族老跟李宝山说：“宝山你是家长，你自己说怎么分？”
李宝山没吭声。
金花气道：“分什么，都是老娘我建的房子，谁要分家谁给我滚出去！”
老大媳妇冷哼了一声没说话。
倒是老二媳妇说道：“娘，你这话可说错了，东西厢房都是大哥和老二结婚的时候建的，他们也赚了银子的，建房子他们也是出了力的，怎么就全成你的功劳了？”
“他们都是我生的，他们的银子就是我的银子！”金花霸道蛮横地说道。
众人听了都笑了。
老二媳妇看了眼老大媳妇，又看了金花一眼，胳膊肘碰了下李老二，示意他说话。
李老二看她一眼，抬头看向他爹他娘，硬着头皮道：“那个，爹，娘，你们和小石头就三个人，我这三个孩子，人多，要不，我们换一换，我们住正屋？你们和小石头住西屋？”
“你说什么？！”金花一听就炸了毛，她一直以为老二是个老实的，没想到主意打到她头上来了，她气得手抖，指着老二道，“你再说一遍？”
江寂在外面看得津津有味，还不时看下直播间的评论。
【我的天，这个金花真是让我开了眼了】
【古代可不就有这种人，觉得自己生了孩子，那孩子的一切就都是她的】
【老二媳妇也厉害的，父母的房子也想要】
【大房子谁不想要，要说，他们家的爹怎么这德行？家里都吵翻天了，也不见他吭一声】
【消失的父亲】
【搞不懂古代的事情，只看见了狗咬狗一嘴毛】
【古代家族观念重，这种兄弟都成亲了还住一起，那肯定矛盾多啊】
【自古婆媳矛盾都是住一起引起的，远香近臭，不住一起会好很多】
【古代住一起才是正常的，分家那都是大事，是不孝】
江寂看了会儿，推了推旁边人的胳膊：“哎，我怎么看金花不是很愿意分家的样子？”
“不清楚。”
低沉熟悉的声音传入耳朵，江寂往旁边一看，江炎面色平静地站在他身边。
“你怎么来了？”江寂惊讶道，“我旁边不是小山吗？”
他探头看了下，小山在江炎另一边，看来是江炎挤进来的。
江炎凑近他小声说：“江北说这家跟你们有仇，我怕待会他们看到你打起来。不过，他们看起来好像没空。”
江寂闻言，眉眼弯了弯，“他们忙着吵架呢，没空理我。”
他又撞了下江炎的胳膊：“谢谢啊。”
江炎这是担心他的安全，这份心意他领了。
江炎看他一眼，低声道：“不客气。”
“哥，江炎哥哥，还有我们。”
是江南的声音，江寂低头，江南江北俩小家伙正笑嘻嘻地仰头看着他。
“你们来干什么？待会被挤了。”江寂赶紧把两人牵过来，“别乱跑啊，人多，要是摔一跤被踩了。”
他又抬头看着江炎：“你带过来的？”
江炎摇头。
那就是自己跟着跑过来的，江寂一人给了一个脑瓜崩，“小孩子，瞎凑什么热闹。”
江南摸着脑袋嘿嘿笑：“你不是也凑热闹呢嘛。”
江寂：“……”
我就双标怎么了？
他拉紧两人的手：“就在我旁边待着，别乱走。”
“知道了。”
两人乖乖牵着哥哥的手，然后想从大人们的缝隙中看，可哪里看得到，大人的身体把他们的视线挡了个严严实实。
江南扯了扯江寂的手：“哥，我看不到，你抱我起来看吧？”
江北也说：“我也看不到。”
江寂自己也抻着脖子呢，他看了旁边的人一眼，江炎比旁人要高出大半个头，非常容易地就看清了前面。
江寂：……
他对比了下他跟江炎的个头，叹气，唉，矮了大半个头。
不行啊，自己才十九岁，这身高应该还能再抢救一下吧？
“哥？”江南催促他。
“不抱，我今天累死了。”江寂正郁闷着身高呢，闻言不为所动，“我也只看到一点。”
江南失望，又问：“那我到前面去看行吗？”
“不行，人太多了，好好待着。”
两小家伙只能相望叹气，听个声儿。
江炎看了身边的江寂一眼，见他抻着脖子像村里走过的小鸭子似的，眉眼不禁浮上点笑意。
屋里还在争着，谁都想要正屋，最后还是那位叔公喝止了他们。
“一家人，争来争去像什么样？”
叔公站起来，拿起拐杖打了李宝山一下，“你倒是说话啊，家里都闹成这样了，缝你嘴了是怎么的？！腿瘸了嘴巴也瘸了？”
金花看了眼窝囊废相公，没好气道：“有什么好说的，谁也别想从我这里分走一分钱！谁说都不好使！”
李宝山闭了闭眼，忽然暴起，闷不吭声地拿着拐杖就朝金花打了过去。
“我打死你个臭婆娘！打死你个臭婆娘！”
“啊——”
金花吃痛，开始愣了一下，她没想到自己这窝囊废相公敢打她，反应过来后，火气歘歘歘地就上来了。
“李宝山，你个窝囊废，他娘的敢打老娘，老娘跟你拼了！”
说着，金花就朝李宝山扑了过去，两人扭打在一起。
忽然的变故把众人吓了一跳，吃惊地看着里面。
“你俩还愣着干嘛？快上去分开他们啊！”叔公朝李老大李老二吼道。
李老大李老二这才反应过来，上前去和村长他们每边拉住一个人，把他们爹娘分开了。
金花哭天喊地地还在骂，李宝山吼道：“哭什么哭？金花，我忍你很久了！你个泼妇，臭婆娘，只知道骂人，家都给你骂散了！”
“你说我骂人？！要不是你太窝囊，我能骂人？！”
李宝山愤怒道：“你给我闭嘴，再多说一句，我休了你！”
休、休了你……
闻言，金花怔住了。
李宝山居然要休了她？
她要是这个年纪被夫家休了，那她可去哪啊？
这跟要了她的命有什么区别？
金花挣脱开李老大的手，哭喊着扑向李宝山，“好啊，你休啊，我给你李家做牛做马几十年，给你生了三个儿子，你休啊！苍天啊，我不活了啊——不活了啊——”
金花瘫坐在地上就大声哭了起来。
李老大赶紧蹲下：“爹就是吓唬吓唬你，没要休你。”
李宝山沉默忍了几十年，如今一朝爆发，心里几十年的郁气一下都发出来了，收都收不住。
“我早就该休了她这个泼妇！”
叔公看着这场闹剧，烦死了，他大吼一声。
“够了！都闭嘴！”
李宝山还是尊重自己叔叔的，气闷地坐回自己位置上，金花瘫坐在地上哭声也一下小了。
叔公看着李宝山，心累道：“你要是早点管束你媳妇，也不至于闹成如今这局面！”
李宝山不敢反驳。
叔公叹口气，说道：“既然过不下去，就赶紧分了吧，对大家都好。宝山，你现在就分，你是当家的，你说怎么分就怎么分，别拖拖拉拉的。”
李宝山沉默许久，抬眼看着李老大和李老二，“你们一定要分是吧？”
李老大看着爹娘闹成这样，有点犹豫，被自家媳妇踢了下，还是点了头。
李老二也点头。
李宝山又沉默片刻，最终还是说道：“行，那就分。房子就按现在住的分，灶房柴房共用，要是觉得麻烦，自己赚钱去建新的。”
李老大李老二闻言，没再说话。
李老大媳妇只想快点分家，房子小点她都不在意了，反正这么多年也都是住这里。李老二媳妇还想再说点什么，被李老二拉住了。
家里的物资也在几位长辈的见证下分成了三份，银子各自有一些，金花以前手里握着财政大权，谁也不知道她到底有多少银子，现在也是打死都不愿意交出来的。
最后没法，只得作罢。
闹了一个多时辰，才吵完分清楚家里这点东西，还有田地，要明天再去地里丈量后再继续划分。
天黑了，江霞来叫江寂他们回去吃饭，跟着看了一会儿才一起回去。
江寂绘声绘色地跟赵茹讲了下金花家分家的事。
赵茹闻言只叹了口气。
吃过饭，一家人坐在门口休息，气温回升，不用再烤火。
到月末了，月如银钩，不甚明亮，朦朦胧胧的。
江寂跟赵茹他们说今天去镇上一天的收获，告诉他们明天就会有粪肥运来。
四十亩田地，没有肥料确实也不行，听闻有肥料来源后，赵茹他们都很高兴。
江霞高兴完，又叹气：“就是感觉出了好多钱，想不到连粪便都要买。”
“霞儿，你这是又想马儿跑，又想马儿不吃草啊。”江寂笑道。
江霞不好意思地道：“那么多钱，舍不得嘛。”
“放心，这些肥料钱都会赚回来的。”江寂安慰她。
“嗯，我相信哥。”江霞抿着唇笑。
一家人坐了会儿，赵茹正准备叫江南江北去洗澡，院子门被敲响了。
“谁呀？”赵茹去开门，看到门口的两人，愣住。
是李老大和他媳妇。
两人拉拉扯扯的小声说着什么，看到赵茹出来，李老大媳妇拍了李老大一下，转头看着赵茹，犹豫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开了口。
“那个，江寂他娘，妹子啊，以前是我们家李老大糊涂，多有得罪，对不住了啊。以后，他再也不会犯糊涂了。”
说着，李老大媳妇把一篮子鸡蛋塞赵茹手里，“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对不住啊，请你们大人大量，原谅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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