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及此处,祝君安想起一件事来,“给《凤仙花》作曲的邱教授表示想要亲自指挥,既然定了,我想是不是可以开始和他接洽了。”首都芭蕾舞团配置了自己的交响乐团,但是作曲家亲自上阵指挥无疑能更好得阐释作品,这也是惯例。
“当然,你的作品能被美国那边选上,和他的配乐也是离不开关系的,我也想和邱教授碰碰面,邀请他来和我们一起筹备。”程团长带上眼镜,开始翻看她的工作日志本,在密密麻麻的日程安排上又添记了几笔,“那先这样吧,你先去忙吧小祝,对了,麻烦你把小孟叫来,《火鸟》的排演也要开始了。”
祝君安下楼时只觉得脚步轻快,像安了弹簧,他来到西练功房,小孟一眼就看出了他的欢喜,“有好消息呀君哥?”祝君安便把NYCB选中了《凤仙花》的事情告诉了他,小孟兴高采烈地和他道贺:“恭喜恭喜!我就知道你能行的君哥,这不得请客?”他看了眼旁面无人,又小声说:“我说刚才怎么看聪哥跟丢了魂似的。”两个人不约而同摇了摇头,芭蕾舞是门残酷的艺术,对于演员对于编导都是,竞争无可避免,正所谓有人欢喜有人愁,历来如此没什么新鲜的。
时间到了,群舞演员们陆续来到了练功房,不方便讲话了。“一打岔差点忘了,团长在办公室等着你呢,你去吧我在这盯着。”小孟把电脑给他,往楼上去了。
很快,团里做出了工作部署,兵分三路,匡副团、首席编导赵洪涛和艺术总监兼芭蕾大师刘婷负责团内接下来的演出和考核工作;姜副团和张聪负责配合美国编导排演引进剧目《火鸟》;祝君安作为总编导,和孟光耀一起完善首芭原创舞剧《凤仙花》,由团长程虹担任总策划和制作人,外聘邱律为作曲人和指挥。
原本程团是希望让祝君安和张聪联合编导,因为张聪经验丰富,而且具备深厚的中国舞民族舞功底,这正是祝君安的不足之处,但是张聪几次推诿,表示想担任《火鸟》的工作,他心意已决,程团无法,只能退而求其次让孟光耀协助祝君安。孟光耀倒是很高兴,他对不同的舞种也皆有涉猎,中国舞尤其见长,正想找个机会施展才华,《火鸟》的编导工作,叫出来很响,但是灵活度不高,主要还是配合外国编导的工作。如此一来,众人倒是都得偿所愿。
首都芭蕾舞团前所未有的繁忙起来,编导教排们各有安排,很多人还肩负多职,演员们也在为六月初的考核忙碌,他们都知道这次的考核不仅仅是团内的审核,更是一次向美国编导大师彼得·提普顿Peter Tipton展示自己的机会。所有人的非常重视,深夜的练功房全部亮着灯,首席主演们想更精进技艺,群演们也忙着练习节目,想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首芭人才济济,等级分明,不乏实力强劲的群舞演员,彼得·提普顿向来不论品阶,选演员只凭自己的喜好,这让他们兴奋不已,都卯足了劲想好好表现一番,盼望得到提普顿的青睐,也过过跳主角的瘾,排在前面的演员自然也不想让人替代,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现在的首芭是个不见硝烟的战场。祝君安的传奇也再度被提起,激励着年轻演员们的斗志。
当时首芭刚刚崛起,在国际舞台上初露锋芒。几经交涉,丹麦国宝级芭蕾大师妮娜·延森Nina Jensen终于同意让中国的舞蹈演员演绎她的知名作品《红与黑》。
70岁的老艺术家延森来到中国,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亲自挑选演员。
这部舞剧改编自法国现实主义作家司汤达同名小说,讲述了出身贫寒的少年野心家于连是如何凭借俊秀的容貌、超群的天资和非凡的意志力在复辟时期的法国社会出人头地,这中间又和两位贵族女性先后产生感情的故事。四位女主角(AB两组瑞那尔夫人和马特尔小姐)很快都有了人选,分别是两位首席和两位主要演员,关于让谁来跳男主于连,妮娜·延森却一直没做决定。
她对剧团里的几名男主演都心存疑虑,要求看看团里所有的男演员。
当时年仅19岁的祝君安进入了她的视野,外表出众,基本功过硬,看到他,老太太就像看到了那个同样十八九岁,刚刚到市长家作家庭教师的于连,青涩却又精明,自卑却又自傲,这种复杂性和破碎感她在祝君安身上找到了。就这样,仅仅是领舞的祝君安跳上了了A组于连,团里上下一片哗然。
能进入首芭的演员都是各个芭蕾舞学院的尖子,自然谁不会甘心落于人后。有的人对舞蹈生有刻板印象,认为他们傲得很,这也并非空穴来风。学舞蹈的孩子身形本来就比较挺拔,又多半容貌身材出众,放在人群里本来就比较打眼,更何况学出来的没有不是有天赋、肯吃苦的,这样的人,没点劲儿,反而奇怪了。
芭蕾舞又有他的残酷之处。舞者们幼时启蒙,能进入国内顶尖的芭蕾舞团,自身的努力和家人的培养缺一不可,他们年纪轻轻就进入了各类舞蹈院校,学习成为一名职业芭蕾舞演员所需要的本领,这中间经历了常人难以想象的辛苦,挨过了残酷无情的淘汰,才进入了舞团大门。
试问付出了十余年的辛苦,谁不想跳主要角色呢?但是一部舞剧里,拥有姓名的角色就只有那么两三个,剩下的不是群舞就是配角,很难让观众的目光为他们停留。《天鹅湖》当中有48只天鹅,《吉赛尔》里有32个亡灵,《葛蓓莉亚》最后一幕群体婚礼里有7对新人,观众能看清每个面孔吗?群舞是舞团的基石,群舞的英文是corps de ballet,来源法语,而法语里corps的意思就是身体,一场芭蕾舞演出就是由若干群舞托举起几名主演。
那时身为领舞的祝君安也只是群舞里最前面那个罢了,他一下成了主要角色,无异于麻雀飞上枝头变成了凤凰,不服气的大有人在。他虽然天资过人,但是舞台经验并不多,技术也待成熟,当时私下里还有押他能坚持多久的赌局,多少人等着看他的笑话呢。
这些祝君安都是知道的,年轻的舞者,捂起耳朵,闭起眼睛,整天整夜不知疲惫地加练着,训练过度导致他小腿受伤。但是他忍住了,私下打了封闭,上了台谁也没看出来。当他忍耐着痛苦跳着于连时,侧幕就站着一个男演员,画着妆,和他一模一样的打扮,随时准备取代他。
那场首演,祝君安没有辜负拟娜的信任,顶住了种种压力,献上了令人惊叹的演出,把这个充满矛盾感的美少年演绎得入木三分。首场演出结束,妮娜泪流满面,跑到台上紧紧地抱住他。于是等到来年,团里破格升祝君安主要演员的时候,否定的声音都消失了,他的出色和狠劲有目共睹。
事隔多年,这次《火鸟》的选拔中,会不会有有人接着上演祝君安的传奇?
让人大跌眼镜的是,彼得·提普顿似乎没给他们这个机会。这个四十出头的法国籍怪才编导有着老鹰一样深邃的眼睛,他默不作声地看完了考核,点出了几名女演员,一个男演员都没选。
舞团领导们不明所以,他叽里咕噜说了几句话,翻译解释说:“提普顿先生没有看到能出演伊万王子的演员,他决定从美国的舞团调一个演员来出演此角色。”
这可让众人慌了神,引进曲目如果让外国演员跳,那还有什么意义呢?
“提普顿说他有一个人选,也算是中国人,让你们不用担心。”翻译又说。
这并没有起到安慰的作用,但是张聪和姜副团好说歹说,他才勉强选了三名男演员,说等他定的人到了,让他们四个同台竞技。众人又猜测起这个“他山之石”究竟是谁?
祝君安立马想到了莱恩,心情复杂起来。如果真的是他,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应对。
他上外网看了莱恩的社交账号,知道他最近正在加拿大巡演,他又去NYCB的官网看了他们最近的演出安排,确定他最近的档期都已经排满。
“他不会来。”不知怎的,有了定论心里却空落落的。
睡到半夜,另一个名字就突然出现在脑海中,祝君安猛得从床上坐起。
“难道是他?”
他问黑夜,黑夜没有回答。
第9章
白天的祝君安没有时间想这想那的,他又投身于紧张的工作当中。下午他从国家图书馆回到首芭的大楼,一边啃着面包一边正盘算着如何将“蛾眉马上传呼进,云鬟不整惊魂定。蜡烛迎来在战场,啼妆满面残红印*”这样的战争场景放在芭蕾的舞台上。
祝君安刚走到楼下,练功房传出轻狂的音乐声。门口有一个人,他正抬头看着首都芭蕾舞团的牌匾出神。祝君安经过时扫了这人一眼,当即愣在了原地。
那人回过头来看向他,惊讶却不意外,对他笑了笑。
“安安。”
是吴柳轩。
祝君安被钉在了原地,他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像是坐了时光机回到了从前,一个平常的午后,温柔挺秀的恋人操着家乡温软的口音唤他。
“师哥。”
这一声极轻极细,如同呓语。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纳兰容若寥寥几语,诉尽多少情人哀思。
“Wu! a va How is your voyage”(吴!最近怎么样?旅途还顺利吗?) 提普顿高亢的声音打破了这四目相对的沉静。
“还可以,但是下次不要再突然给我发一张不能退的机票了,临出发6个小时才通知,会死人的,彼得。”吴柳轩颇为无奈地抱怨,可他还是来了。
吴柳轩看似是那种没有脾气的人,实际上如果他不想干什么,没人能强迫他。他很善于不动声色地保护自己的边界,如果真的冒犯到他,或者触及他的底线,那么他的沉默比怒火还要可怕,祝君安很明白这一点。
提普顿接过他的行李,笑容满面地搂过他的肩膀,安抚地按着他的胳膊,一边带着他往里面走,一边说:“吴,你不来不行呀?你不来我去哪找我的伊万王子……”
吴柳轩回头寻找祝君安,一眨眼的功夫,已经没了他的踪影,他只得先跟提普顿往楼上去了。
祝君安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到的宿舍,他跌坐在床上,低着头,只看到空空如也的手心。
拿铁一直放在于可心家,他就这么一个人呆坐着,脑海里盘旋着一句话:“他怎么回来了。”
电话突兀地响了,惊醒了他。
“君哥,你猜提普顿把谁请过来了?我估计你认识,听说以前也是咱们团的,‘吴柳轩’这仨字耳熟不?你过来看他们排第一场不?”小孟兴奋的声音从话筒传来,忽远忽近,“君哥?喂?能听见我说话吗?”
“能。”祝君安找回自己的声音,“补觉,不去了。”
他挂断了电话,一头钻进了被子里,跟随了他几个月的疲惫终于逮到了他,不由分说,兜头兜脑裹挟着他进了梦的世界。
梦里的全是吴柳轩,比现在更年轻。
他们跳《梁祝》时他半开玩笑地说:“从此不敢看观音”;他顶替他演出,穿上阿尔布莱希特的服装,那眼底的不忍;他向他告知自己即将出国,语气愧疚痛苦,目光却不见迟疑......
接下来,更多人的脸出现他的梦里,只有脸,如同鬼魂一样往他身上扑,有为他救治的医生,有手捧鲜花的冯智霖,有抽他耳光的许磊,还有想要吻他却被他避开的莱恩……他们旋转着,口里各说各的话,嘈杂极了,祝君安受不了了,大喊着让他们闭嘴。
下一面,所有的脸都消失了,他堕入了无光无声的世界,像是掉进了爱丽丝的兔子洞。
失重的感觉让他猛然惊醒。宿舍没开空调,身上都是汗。
他呆坐半晌,游离在梦境和现实间。
忽然有人敲门,祝君安还没醒过神来,门只被轻叩了两下,“是这间没错吧?”
“是呀?这都晚上了,不能睡到现在吧。难道是吃饭去了?可这也过了饭点呀。” 是小孟和吴柳轩,祝君安意识回归,但是决定装死。
这时候电话却响了,他慌忙摁下静音,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在屋里呀,君哥你醒了吗?君哥,是我小孟。怎么这么早就睡了呢?”祝君安想到爷爷的那句,“祝家人不当逃兵”,下床把门打开了。
“吵醒你了?这么睡也不行呀,这都颠倒了。吴师兄没见着你还问呢,我就带着他来还找你了,给你发消息你也没回……”小孟是首都舞蹈学院编导专业的,都是校友叫一声师兄也无可厚非,但是祝君安还是觉得刺耳。
“谢谢你了小孟,我们同事之间好多年不见了……”吴柳轩打断小孟。
同事呀,原来他们的关系在外人看来是这样的。
他们当时一直是地下恋情,他们是同事同门,是搭档朋友,但是他们更是恋人啊。
“那个,我还有事,你们聊啊。”小孟明白自己在难免打扰人家叙旧,告辞离开了,剩下的两个人尴尬地站在门口。
“不请我进去坐坐吗?”吴柳轩笑着看他。
房间里太乱了,唯一的一把椅子上长满了衣服,祝君安一把把衣服堆抱起来扔在床上,吴柳轩坐下后后打量着宿舍,“这么多年了,还是这样呀,床还是这么破,张玮还从上铺掉下来过,‘咚’的一声,我还以为地震了呢。”语气很是怀念。
祝君安正在柜子里找杯子,想到这件往事也不由得笑了。
他洗好杯子,看见吴柳轩已经帮他把桌子收拾好了。
祝君安盘腿坐在床上,开始叠衣服,一时间不知道该找点什么话说。
“这些年过得好吗?”
这怎么说回答呢?是说他走后的半年自己像个废人一样躺在床上?是说一个七尺男儿却像是被失去爱情的吉赛尔一样几近癫狂?还是说家人朋友对烂泥一样的他多么痛心又无计可施?
“挺好的。”
沉默,半晌,祝君安问:“你呢?”
吴柳轩到了NYCB的第三年,就转到了美国芭蕾剧院American Ballet Theatre (SAB)当了首席,是华人的骄傲,当时媒体有过报道,圈子就这么大,他自然都知道。
“还可以。”吴柳轩温和地笑了,然后又是沉默。
谁能想到曾经无话不说的的两个人有一天也会相对无言。
“其实我一直欠你一句道歉,”吴柳轩再次打破沉默,“对不起,当时抛下你逃走,我知道现在说什么也晚了,但是还是想说声抱歉。”
祝君安没想到他会这样,一时间内心五味杂陈,讲不出话来。
两人于是又这么相对无言地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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