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很长一段时间,闻燕雪一直留在侯府没有出去,李晟觉得和以前相比,他长进了不少,那就是没有再强迫自己了。
直到今天,闻燕雪头戴梁冠、暗红罗衣、白纱中单、青饰领缘、罗裳青缘。这身衣服不简单,闻燕雪光穿衣就穿了将近有半个时辰。李晟像往常一样,躺在院内放风,闻燕雪经过他身旁的时候,俯身在他唇上落了一个吻。李晟还没见过闻燕雪穿这样的衣服,他似有所感地望向高墙外,长风寂静无声。
今日是新帝登基的日子,如今国本不稳,李微驾崩,大雍应当另立新帝后,再守孝。
皇帝是天子,代天牧民,所以新皇登基,祭拜天地是必不可少。大雍已经耽搁了太久,乌孙虎视眈眈,还派了使臣前来,就是要对先前两国合约谈条件的。江山社稷承之于祖宗,所以还得祭拜宗庙。新皇登基也必须昭告天下,让天下的臣民都得知道朝廷要另立新君了。
登基大典事多繁杂,闻燕雪在庙堂长阶下站了有将近一天,一天之内滴水未进,他这样的武官尚且还好,那些文臣几乎个个都要瘫倒过去。迟迟在他的衣袍内缝了一个夹层,里面塞了一些糕饼。
刘敬就在他身旁,闻燕雪在众目睽睽之下,从怀中掏出一块糕饼,他将红豆馅儿的糕饼分了一半给他。刘敬受宠若惊地接过来,一口气吃下去,发现这点心甜得腻人,这不像是将军会喜欢吃的东西。
这也确实不是闻燕雪的一贯作风,迟迟偏爱给李晟做各种甜饼糕点,多余的李晟吃不了的,他就会拿给闻燕雪解决。
闻燕雪食量大,来者不拒,不管吃什么在他眼里都是一样的。
刘敬多少猜到了一些,口中的糕饼也变得有些难以下咽。
“事情查得怎么样了。”
刘敬费力地将糕饼咽了下去,摇摇头说道:“没什么进展,宫里都是太后的人,我们的人很难深入调查。行商司那里也没什么进展。”他小心地瞥了眼闻燕雪,更何况将军还不让他惊动庄妃娘娘和陛下,这就更有些寸步难行了,再者还有个不知是敌是友的林蕴。
“将军。”他忍无可忍道,“您不如再下令将我遣回安西,假以时日,我一定把内鬼抓出来。”
闻燕雪摇摇头,将手里的糕饼吃干净后,讳莫如深道:“已经有人按捺不住了。”
闻燕雪不在,侯府中李晟只有一人,着实有些无聊。闻燕雪要忙朝中的事,提前交代过今日不会回侯府。直到日薄西山,闻燕雪还是没有回来,李晟便确定了他暂时不会回来了。他一边在侯府中漫无目的地走,一边想海棠交代给他的事该怎么下手,何时下手。他就这么怀着不可告人的心思,竟然在不知不觉中来到了闻燕雪的书房外。
侯府中的下人比较少,管家一把年纪也不怎么常出来走动,偌大的侯府说是荒凉也不为过,李晟正犹豫不决时,想到自己的母亲还在他们手中,那只镶满了绿松石的藏银手镯正贴着他的手臂,汲取着他身上的温暖。
他推了推门,发觉门没有上锁,闻燕雪还真是毫不设防,总不会是他设下的什么陷阱吧。李晟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并没有感觉到里面还有其他人的存在。
他伸出一只脚踏了进去,环顾四周,闻燕雪的书房非常简单,几乎没有什么陈设,博古架上仅有几只玉石雕作的镇纸,空落落的有些寒酸。书架上整整齐齐摆满了古籍。
书案上满满当当的都是书信,还有一些折子。李晟走上前去,借着微弱的光仔细查看,发觉都是一些无关紧要之物,没什么特别重要的东西。
海棠说他们要的是一本账薄,当时李晟整个人被震惊的情绪占据,来不及深思熟虑,现在想一想,招兵买马需要的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历朝历代那些私铸兵器,豢养私兵的哪个不是富可敌国,或割据一方厉兵秣马。闻家虽说是公卿世家,但距海棠所说还是相差甚远的,难不成他真的被骗了?
但此事恐怕并不是空穴来风,闻燕雪带着几万府兵回朝勤王,但他并没有告之众人他将这支装备精良的队伍藏在了什么地方。要养活这么多的人,还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掩人耳目。闻燕雪此番行径在他人看来,已经算是包藏祸心了。
这本账簿究竟存在与否?
李晟心乱如麻,他只好继续寻找起来,书案上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书架上都是一些兵法韬略之书,书脊朝外,他翻了不少,生怕哪本被换了壳子,李代桃僵。
他将随手抽出来的一本书重新复归原位,一本一本地拿在手中看。如果真的有这么一本账簿,闻燕雪也不会放在这么明显的地方。李晟叹了口气,这下子可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既然是很重要的东西,绝对会被他放在很隐蔽的地方。
他们两人天天睡在一起,要真说有什么李晟不知道的隐蔽的地方,那就肯定是这里了。这里难不成还有暗层机关,可是这要怎么找呢?
李晟坐在闻燕雪的位置上发呆,眼睛在四周一扫而过,什么端倪也看不出来。他再次叹了口气,盯着那一面满是古籍的墙发呆。
“嗯?闻燕雪还看这种书?”李晟将书名再三查看,确定自己没有看走眼,“俏寡夫棒打薄情郎?真想不到。”
李晟翻开书,每一页都认真查看,这只是一本香艳的话本。这样的话本子乏善可陈,他看过的也不少。李晟失望地翻了翻,正要将这本书丢开时,其中一页忽然脱落,手指间有奇怪的触感,手感细腻、有绵软感,就像藕粉一样。李晟试着搓了搓那面纸,竟然将它剥落了下来。两张香艳的话本小说之间竟然还有一张东西。
李晟仔细一看,三魂七魄都差点飞出躯壳。军饷,这上面记着的是府兵军饷开支。用的还是新墨,这都是流水的银子,看数目,不仅仅有几万人而已。闻燕雪究竟藏了多少私兵?招兵买马的账簿没有找到,也不知海棠要找的是不是这个?
“什么人!”李晟正要将这本东西藏在衣袖中,一只手忽然紧紧地抓着他的手臂,伸手就要抢走他手中的账簿。
这人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的?这东西绝对不能落在他手中,李晟反应过来,忙闪身躲开,狠狠地踩在此人的脚面上。趁着这人吃痛时,飞快地朝门外跑。
“来人啊!”李晟撕心裂肺地喊,可这个时候,侯府中寂静无声,就连一丝灯光都看不见,夜幕无声降临。
李晟想的是他竟然找得那么入迷,就连天黑了都没察觉到。
那人在他身后怒吼道:“站住!你跑什么跑!”
李晟跑出去几步,觉得这声音有一些耳熟,仓皇逃窜之时还不忘记回头看一眼。那人藏身在黑暗中,看不清面貌,身材纤细娇小,就像女人一样。
他扶着一旁的廊柱,警惕地盯着来人,试探道:“海棠姑姑?”
那人一袭男子样式的黑袍,摘下兜帽,一张粉黛未施的清秀脸庞露了出来,卸下钗裙粉黛的海棠神情有些古怪。李晟也说不上来哪里古怪,他藏好了怀中的账簿,往后退了几步。
他勉强地冲着海棠笑了笑,说道:“海棠姑姑,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你怎么不在宫中陪着庄妃和陛下?”
海棠也笑了笑,那笑容中仿佛藏着什么李晟看不懂的东西,“你问题太多了,我们不是已经商量好了,你把东西交给我,我带你去找阿兰公主。”
这女人一副来势汹汹的模样,李晟不敢轻举妄动,他将手指放在鼻下闻了闻,一股淡淡的木薯香粉的味道。
海棠冷笑道:“王爷,你不会要出尔反尔吧。”
李晟立马反唇相讥道:“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真的兑现承诺,海棠姑姑这副样子,可不像要与我合作。”
海棠的神情愈发不耐,她往前走了几步,步步相逼道:“既然答应了你,我就不会食言,你快把东西给我。”
“海棠姑姑,不是我不给你,只是这东西不是你想要的。”李晟扬了扬手中的账簿,解释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劳烦庄妃娘娘再宽限一些时日。”
“你等得了,我可等不下去了。”
只见海棠身影一飘,随即两人之间的距离迅速拉近。李晟拔腿就逃,侯府不算小,但不管他怎么逃,海棠轻而易举地就能追上他。而且越逃,地方越偏僻,这些地方连个下人都没有。李晟感觉海棠是故意把他往这个地方赶的,这女人对侯府,竟然比他还要熟悉。
看来她在侯府中潜伏了有一些时日了,李晟忽然觉得有些毛骨悚然,这些糟心的事,闻燕雪知不知道?
海棠早已失了耐心,她飞身上前,一脚踢在李晟的后心。
李晟被他踹到在地,胸前的账簿被他揉成一团。一时间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熊心豹子胆,他发狠道:“你再敢靠近,我就吃了它。”说罢,为了证实他的话,李晟撕下一张想也没想就塞进了口中,这本书纸张极薄,入口即化,满是木薯粉略带温和的甘味。
“吐出来!”两道声音不约而同地响起,李晟抬头,发觉另一个声音是从头顶传来的。
刘敬从屋顶跳了下来,面色苍白地看着他,直冲到他面前,捏着他的下巴强迫他张开嘴。两指微屈,正要掐着他的喉咙给他催吐。
李晟茫然地眨了眨眼,无措道:“这纸上有毒不成?”
只可惜刘敬来不及回答他,海棠从黑袍下抽出一把短刀,朝着两人飞身袭来。与此同时,她挥动衣袖,一连串梭子镖从衣袖中破空而出,封绝了两人的退路。
刘敬拽着李晟的衣领躲开,将人一把抛掷到一旁,想也不想上前便与海棠缠斗起来。
李晟狼狈地滚了几下才停住,他坐起身,伸手在喉间掏了掏。那张纸也不知是用什么做的,一入口便化了。他回忆起方才刘敬的反应,一阵后怕涌上心头,难不成真的有毒?
这晌,那两人还正在打斗不休,李晟看了看四周,想着该怎么逃跑。海棠一记眼刀飞来,从她袖中又打出几枚梭子镖来。
这一下极快,李晟来不及反应,就要被打成筛子。刘敬不知何时出现在他的身旁,一脚将人踹开。
他冷声道:“你究竟是谁?卸磨杀驴,你的主子就是这么让你办事的?”
李晟前胸后背剧痛无比,五脏六腑仿佛都移了位。他细细消化着刘敬话中的意思,看来闻燕雪早就知道不对劲了,只是刘敬这话是什么意思?此人不是海棠?那她是谁?
海棠冷冷地看着李晟,骂道:“废物一个,他确实不能死,但也不能落在你们手里。”
李晟在地上爬着,找了一棵树做支撑,他靠在上面,虚弱地喘着气。他可没看出来海棠想要留着他这条命,明明每招每式都是奔着痛下杀手,取他性命来的。
“王爷,看来我说的话你并没有放在心上。”海棠嘲讽道:“你以为闻燕雪有多在意你?现在你危在旦夕,他不也没有出现,只派了一个无足轻重的人来保护你。你还不如把东西交给我,我也不会杀你。”
“住口!休要胡言!”刘敬最听不得旁人诋毁闻燕雪,他气得面红耳赤道:“我早就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人,留在将军身边也是包藏祸心,将军非不听我劝,执意要把他留在身边。”
看来闻燕雪一早就对他有了堤防,这点他倒是不意外,毕竟他们之间有太多不愉快的往事。
海棠有些意外地看着刘敬,说道:“既然你这么厌恶他,不如就把他交给我,你回去就对你家将军说他死了,我保证不会再让他出现在闻燕雪面前。”
“住口!”刘敬眼中的厌恶更甚,他咬牙切齿道:“你究竟是谁?你绝对不是海棠。”
李晟再也听不进去两人的争论,他坐在树下,仰头看着漆黑的夜空,今日无星无月,夜黑风高,还真是一个适合杀人的好日子。
有什么温热的东西从脸上流下,他伸手抹了把脸,满手鲜血淋漓。李晟自嘲地笑了笑,七窍流血,那他现在的样子肯定很难看,还好闻燕雪不在这里。不然不用等海棠动手,他肯定就会一脸嫌恶地拔剑杀了自己。
越来越多的温热的东西从口鼻中涌出,李晟伸手去堵,却怎么也堵不住。胸腔一阵剧痛,心脏急速收缩。紧接着他整个人都抽搐了起来,再然后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第35章 出身
李晟是被活生生痛醒的,他醒来时耳畔是呼啸的风声,撕心裂肺的痛让他不得不绷紧了身体。他刚想坐起身来,就发觉动弹不得。
他费力地转动着眼珠子,发现这里貌似是一个山洞,洞外风声如涛,里面却出奇的暖和。一旁噼里啪啦燃着一堆篝火,这堆火离得他很近,火苗几乎要窜到他脸上。
在火堆的另一边,有一个人正背对着他,上半身不着寸缕。目光所及之处是是线条优美流畅的脊背,汗水顺着脊椎流淌,没入堆积在腰间的衣物里。她的肌肤细腻犹如白瓷,在篝火映照下,散发着柔和的暖光,李晟有些羞赧地转过脸去,闭上眼不敢再看。
“醒了就别再装睡。”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在上方响起。
李晟心中咯噔一下,他睁开眼扭头看过去。不看不知道,这一眼看过去,李晟几乎魂飞天外,海棠已经转过了身体,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那副光景一览无余,是与他如出一辙的平坦。
他很瘦,腰肢不堪一握,皮下肋骨突出陷落,却并不难看。在他的腰侧有一道狰狞的剑伤,伤口不深,但血肉模糊,看着很是可怖。血已经止住了,他褪去衣物,就是为了方便处理腰上的伤口。
李晟惊得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的海棠竟然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男人。
宫中的女官皆着高领宫服,浑身上下捂得严严实实,有什么端倪确实看不出来。如今海棠一丝不挂,李晟在他纤细的脖颈上,看到了并不明显的喉结。
“你!”李晟惊出一身冷汗,仿佛遭遇了晴天霹雳,他下意识地想要往后躲去,却因被束缚着无法动弹。这回他看清了自己的处境。
他平躺在地上,身上堆满了石块。怪不得他挣扎不得,竟是被这些石块活埋了。
“你要对我做什么?”李晟紧张地捏着拳头,手指微微颤抖,呼吸也有些急促,仿佛在竭力克制着什么。
“不做什么。”海棠瞥向他,眼神中透露一丝傲慢与不屑,“精神不错。”他将压着李晟的石块一一搬开,解释道:“你一直动个不停,我只能先把你这么压着。”李晟的目光充满了戒备和惊恐,海棠在他额头上狠狠地弹了一下,嗤笑道:“别这么看我,不这样做的话,不出片刻你身上的毒就会蔓延至遍全身。等到毒发,就算是阎王爷也救不回你来。”说罢,他在李晟脖子的穴位上按了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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