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若存怀中的刀格外显眼,他斜倚在盘龙柱旁,复杂的眼神落在李晟身上。他缓缓开口:“玉玺已不在宫中,寻遍各处皆无踪影,只怕是被他们带走了。”李晟一动不动,只是僵硬地转动了一下脖子,大雨持续冲刷着地面,雨声将他们的对话淹没在无尽的雨幕之中。
宫殿门口突然多出了一群身影,他们身着禁军的服饰,但湿透的衣物透露出不同寻常的气息。仿佛刚从某处血战归来,雨水浸透了他们的铠甲,刀鞘在雨水的冲刷下闪烁着寒光,令人不寒而栗。
他们全副武装,这样的装束显然不是日常所见。即便是天子的仪仗队,也多是使用木制的刀剑和戟。武库署并非在禁军管辖之下,要想动用重型武器,必须有天子的手谕。李晟心中涌起一丝不祥的预感,莫非京城的武库已经失守了?
这个想法一旦在脑海中萌生,便如野草般疯狂生长,无休无止地占据着李晟的思绪。
他紧闭双唇,不敢轻易发声,更不敢提出任何疑问。在这个敏感的时刻,多说一句都可能引来不必要的麻烦,最稳妥的做法就是保持沉默,不去过问。
此时,王英姑的声音在嘈杂的雨声中显得格外清晰:“齐明。”李晟闻声转过头去,目光落在她身上,但并未做出任何回应。
王英姑见状,轻轻一笑,说道:“看这孩子,莫不是被吓到了。”她随即吩咐道,“李福,快给皇帝安排个座位。”
李福应了一声,便忙着去搬座了。王若存则在一旁笑着打趣道:“我看陛下这是高兴得过头了,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李福将座位稳稳地放在李晟身后,然而李晟却纹丝未动。
王若存不禁好奇地挑起眉头,目光落在李晟身上。这个平日里总是显得软弱且喜欢逃避的人,此刻却站得笔直,目光坚定地盯着王英姑。他一字一句地说道:“你这是谋反。”
王英姑轻笑一声,不以为意地说道:“真是笑话。哀家身为太皇太后,与国母无异,如今李氏江山岌岌可危,闻氏一族打着匡扶幼主的旗号,实为窃国之贼,国将不国,哀家岂能坐视不理?”
寒意从李晟的脚底缓缓攀升,直抵脊背,他毅然拔下发髻上的簪子,将沉重的九珠龙冠卸下,一头乌黑的长发随即披散在肩头。
他目光坚定,声音铿锵有力地说道:“天子之位,唯有李涵可当。李微就算再不济,也是尔等亲口承认的皇帝,他拜过天地祖宗,名字已载入玉牒,举行过封禅大典。涵儿是他的血脉,我则是他的叔叔。你们的所作所为,无疑是谋反之举!”
王英姑凝视着他,眼神中透露出不易察觉的悲悯之情,“齐明,你莫不是糊涂了?如今这江山,究竟是姓李还是姓闻?你休要被闻三关蒙蔽了双眼,连是非黑白都分辨不清了。”
李晟的长发微卷,披散在身后,他的湖绿色双眸冷静地扫过大殿中的每一个人。他本就容貌出众,此刻展现出的坚毅气质更增添了几分风采。
王若存仔细打量着李晟此刻的模样,心中不禁一动,笑道:“好的不学,倒是那些顽劣之处与元贞帝如出一辙。”
这句话似乎触动了王英姑的某根神经,她沉声喝道:“若存,再敢胡言乱语,就滚出这大殿去!”
“姑母,请勿动怒。”王若存笑着看向上方对峙的两人,轻声道,“是时候召集百官上朝了。”
李晟面露疑惑之色,“上朝?此时何需上朝?天子并不在朝中……”
王英姑不等他话说完,便抢过话头,厉声呵斥道:“哀家已经容你放肆多回了!天子不在朝,哀家自当代为处理朝政,这又有何不妥?”
殿外的禁军一闻风声,立即行动起来。没过多久,只见一群人被他们粗鲁地推搡着,甚至有人被手提脚踢地扔进了大殿中央。李晟定睛一看,竟然在其中发现了几个熟人,她们都是京城中颇有名望的大官的夫人。尽管她们此刻形容狼狈,但仍有几人努力维持着最后的体面。
那些禁军全身上下武装得严严实实,甚至连面容都被遮掩得看不出庐山真面目。他们身形魁梧异常,宛如铁塔一般。在转身走向殿外时,李晟与其中一个禁军对视了一眼,那人眼中透出的凶相如虎狼一般,让李晟不禁暗自心惊。
与此同时,李晟也明白了王英姑的意图,挟持百官家眷,意图谋权篡位。
这些人一见到王英姑,便愤怒地大声质问道:“太皇太后,您这是要做什么!为何将我等软禁于此,你究竟有何居心!”
王英姑安抚众人道:“各位稍安勿躁,稍后便会明了。”
此时,已有不少人注意到了李晟的存在。窃窃私语中,李晟隐约听到他们对自己仍然存活感到不可思议,更是震惊于他竟然身着龙袍。
然而,王英姑对这些议论充耳不闻,她微笑着看向李晟,说道:“待你登基之后,哀家会将你母亲接入宫中,让你们母子团聚,意下如何?”
李晟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他嘴角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回应道:“你最好言出必行。”
一道闪电划破夜空,彭原公府内,闻亥着装整齐,端详着头顶端正的官帽。管家在一旁忧虑地问:“老爷,真的非去不可吗?”
闻亥对着镜子,细心地将官帽下的绿丝绦系在下巴上,神色凝重地说:“哪怕是鸿门宴,我也得去。”
此时,百里之外的行宫中,原本精心策划的一切部署,却因突如其来的一场大雨而被打乱。司天监的监正汗流浃背,再三向众人保证,昨日的天象卦象所显示的绝非今日这般景象。
他一边擦拭着额头的汗水,一边小心翼翼地解释:“或许《夏历》所记载的有误,今日本不应有雨,侯爷明察。”
地上跪着的人连连求饶,连头都不敢抬起。闻燕雪对这些人求饶的窘态毫无兴趣,他也并没有折磨人的癖好,便轻轻抬了抬手,示意他先行退下。
王若存守在门口,目送着司天监的监正一边擦拭着汗水,一边匆匆地消失在雨帘之中。
李涵端坐在上座,少年老成的他叹了口气,感慨道:“风雨雷电,四时变化,皆人力不可控。”
闻燕雪眼眸中蕴藏着深沉的光,他无意中瞥向窗外飘摇的雨丝,沉声道:“臣信凡事皆事在人为。”
继而他转头看向李晟,语气轻松仿佛就如平时校考李涵的文章一般,说道:“眼下有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需要陛下协助。”
李涵疑惑地看着闻燕雪,又转头看了看自己的母亲闻姝。
闻姝沉默不语,那副顾虑重重的样子看得李涵微微皱眉。
李涵微微皱眉,露出些许不满,“舅父和母后为何要瞒着朕?天子达圣听,人间方清明。母后,你们不该瞒着朕的。”
雨势急促,如注般倾泻而下,砸在屋檐上发出阵阵急促的声响。风卷着雨丝,几乎要破门而入,幸得窗门紧闭,才将风雨挡在了户外。王若存似乎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他迅速撑起放在一旁的伞,匆匆走入雨中,消失在视线之外。
闻燕雪敲了敲桌子,说道:“京中局势已发生巨变。太皇太后挟持了百官家眷,矫诏欲废新皇而另立他人。”
李涵闻言,心中一惊,急忙追问:“立谁?”
闻燕雪顿了顿,缓缓吐出两个字:“李晟。”
李涵震惊不已,脱口而出:“皇叔不是已经薨逝了吗?”
闻燕雪挑眉,眼中闪过一丝揶揄的光芒,说道:“人没死,如今还要被逼着与你抢皇位。”
李涵疑惑不解,皱眉道:“舅父怎知他就是被逼的?”
闻燕雪沉默了片刻,忽然顾左右而言他,避重就轻道:“消息很快就会传遍天下,或许再过一会儿,便会有人携太皇太后懿旨前来劝降。陛下,到时候你会怎么做呢?”
他的语气轻松自然,就像平日里指点李涵做文章批奏折一般,这让李涵微微安心了一些。
李涵眼中闪过一丝坚定,沉声道:“朕绝不会如他们的愿。”
一旁的闻姝道:“届时众人巧立名目,借清君侧以谋私利,京城大乱,再坏不过江山城坡。”她说的轻描淡写,这个人淡如菊的女子似乎没有什么真正害怕的东西。
李涵尚未亲政,此前所学的都是史书所载或是太傅讲解。如今,当血淋淋的政斗真实地摆在他眼前,他才深切地意识到,这远非纸上谈兵那么简单。复杂的权谋、残酷的斗争,每一个决策都可能影响到无数人的命运,乃至国家的兴衰。
他看向闻姝,只见她温柔地笑了笑,那笑容中透露出几分坚定与信任。
闻姝轻声对闻燕雪道:“阿兄,你可要想好了,此番助倾尽全力帮助涵儿,你绝不后悔吗?”
闻姝几次三番的试探,不仅是忌惮他手中的军权,更是在逼他做出选择。
他看着李涵希冀的双眸,说道:“自然不会后悔。”
雨逐渐停歇,闻燕雪走出宫门,却发现原本驻守在此的禁军竟然全都不见了踪影。他心中一凛,立刻警觉地环顾四周。
“侯爷。”他的下属从暗处现身,神色凝重道,“王统领突然下令撤走了所有人,情况有些不对劲。”
闻燕雪皱眉问道:“他们是从哪个方向撤走的?”
他不假思索道:“东面。东方有山,山下有官道,正是我们来时走的那条路。”
闻燕雪心中一动,他转而问胡思:“看分明了吗?”
胡思有些惭愧地低下头:“是的,侯爷。但我跟了一阵子后,山中地形复杂,便跟丢了。”
闻燕雪这才垂眸仔细看了看这个有些局促不安的下属,此人名为胡思,也是他的旧部。
他顿了顿,有些生硬地安慰道:“你伤还没好,不必过于自责。”
身旁人还是没有动静,他深深地看了胡思一眼,知道此人还在为当初看丢安陵王的事情耿耿于怀。闻燕雪拍了拍胡思的肩膀,说道:“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交给你去办。”
第59章 少年时(一)
(一)
元贞帝登基的不知第几个年头,去岁大雪落满了京都,来年开春的花儿都像沾染了霜雪一般,澄明透亮,就连花香都带了几分清明的气息。
在宫中的某处僻静地,有一株梨树寂静地扎根生长,李晟怀中抱着一只盒子,他站在树下,仰脸向树上看去,细碎的光洒落在他脸上。李晟单手背光,眯着眼睛看向树上,高声道:“七哥!”
这时,树冠传来一阵急促的窸窣声,一个胖脸少年从从浓密掩映着的梨花中探出头来,一张白胖的脸在梨花的映衬下,显得更白了。
胖脸少年灵活闻风而动,抱着树干滑落了下来,身着锦衣的小少年不屑地看了看矮自己半个头的李晟。
砸吧了两下嘴,说道:“今儿拿什么好东西来了。”
李晟打开食盒,里面是几块奶香四溢的点心。
这个胖脸少年是李晟前几日在宫中遇到的,胖脸是个极其张扬且惯会享受的胖子,他偶然在宫中闲逛的时候,遇到了被小太监欺负的李晟。
等到人散了以后,胖脸才极其嚣张地走过去问为什么李晟任由他们欺负而不还手。
李晟抬起一张狼狈却好看的脸,说道:“我不敢。”
胖脸仔细地端详了一会儿李晟,忽然大悟道:“你就是那个北蛮女子所生的?”
李晟没点头也没摇头,漂亮的脸上带了些怒气。
胖脸挠了挠肚子,清声道:“叫七哥,以后我带着你玩。”
李晟立马摒弃前嫌,翻脸比翻书还快,“七哥。”
“好,以后咱们就在一处耍。”李微在那时就敏锐地察觉到,眼前这个怂的不能再怂的小孩儿日后一定是个不错的跟班。
李晟将阿兰做的羊奶糕递给李微,用一种近乎纯真渴望的眼神看着李微。
“七哥,你会不会太胖了些。”
李微咽下喉间的羊奶糕,捏了捏自己的肚子,有些惆怅地说道:“你不懂,人有美肚,自是风流。”
“真的吗?”
李微看着李晟,咬了一口羊奶糕道:“真的。”他一本正经道:“你看那些做将军的哪个不是膀大腰粗,威武霸气,如若不是有一身神剽,如何撑得起百斤重铠甲?”
“七哥说得对,我听你的。”
看着李晟深信不疑的目光,李微松了口气的同时,也有些不是滋味的拍了拍肚子,李晟并未看到对方眼中一闪而过的不自然。但这个观念一直影响了李晟很久,直到很久以后,李晟还在耿耿于怀,为何闻燕雪没能有一个像样的将军肚。
彼时梨花飒飒落在二人身上,如大雪一般,纷纷扬扬。
李微吃完了一整盒羊奶糕,看李晟那双不伦不类的绿眼睛也没那么不顺眼了。看来传言不可信,北蛮人没那么可怕嘛。
(二)
御史高家正逢喜事,御史大夫高正岳正下朝归来,穿过一片穿花游廊,刚迈入一方庭院,便听到屋内传来一阵欢声笑语。
早朝上残留的那些不快与阴霾顿时一扫而空,侍女打开门,一阵暖香扑鼻而来。
只见屋内中央陈设了一张大案,覆盖着瑞鹿团花的红绸,上摆经书笔墨、纸砚春秋。
他的夫人正怀抱着一个冰雪可爱的孩子,夫人面容清秀,美丽中带着一丝慈祥的温柔,见他到来,便止不住地笑道:“老爷回来了,我和静奴都等你许久了。”
静奴安静地依偎着母亲,唯独一双大眼睛清亮灵动,随着高正岳的身影转来转去。
这个孩子还在高夫人肚子里的时候,便显得格外安静。不闹腾也不动弹,高夫人 也不怎么害喜,只是口味更加刁钻了些。
高正岳大喜,夫人怀的定是个闺女。于是乎,高大人拿出毕生所学,翻遍四书五经,势必要为女儿取一个中听的名字。
临产那日,高夫人也未受什么痛楚,轻松诞下了一个孩子。只是这个孩儿一生下来便不会哭,像只小猫儿一样,稳婆险些以为是个死胎,幸好发现这孩儿只是不喜哭闹,高夫人便以静字作为他的乳名。
“今日是静奴的抓周礼,我可是一下朝便马不停蹄地赶回来了。”
高夫人把他放在上面,任由他爬来爬去。众人紧张地盯着他,静奴优哉游哉,他带着一只兔毛帽,脖子上的银锁随着他的动作丁零当啷地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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