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比一声悲怆。
那其中有情动,有克制,还有一种诺镶不懂的,旷远的悲凉。
他回抱住明央,“我在,明央我在呢。”
“再给我一些时间,只要我活着,我就不会让你死,我不会让你死。”
诺镶说:“我相信你。”
可命运好似就喜欢捉弄人,在祭神之前,诺镶和明央的事情被发现了。
还是之前告密的那人,他似乎没什么事做,一天到晚的就只盯着明央一个人。
那天明央亲他,那人鬼使神差的竟然爬了巫夺院里的墙头,叫他看了去。
恐怕从那日以后,他便时时关注,等着抓明央的错处,他是铁了心要将明央拉下那个位置。
诺镶清醒过来时,族长已经踹门而进,明央迅速替他拢好衣襟,眼底生寒的将他护在身后。
即便他们刚才只是在接吻,这在族人眼里也是惊世骇俗的荒唐事。
“我竟不知道,我们家族还出了你这么个…变态!明央,你是塔幽族的巫夺,是家族的荣耀,你怎么能…怎么能喜欢男人?!”,明央的父亲想不通,从塔巴嘴里听见时他就不相信,即便是现在亲眼所见,他还是不肯相信。
告密的人也在随行人员里,他的目光如同毒蛇一般,明央一眼便瞧见了。
他刻意装出来不可置信的语气,又有被欺骗的愤恨,情感过渡的无比自然,“巫夺,您怎么会喜欢男人?!您肯定是病了,自古以来,就没有同性相恋的先例,这是要被记入族谱,永远为千夫所指的啊!”
他的话点醒了尚在呆愣之中的族人,他们看向明央的眼神,也从尊崇到了厌恶,甚至是觉得恶心。
“我说巫夺怎么愿意替诺镶受那样重的刑罚,原来是看上了人家。”
“亏我还以为他是真替族人着想,原来只是披着巫夺的外衣,在给他的心上人找补呢。”
“这样想起来还真是,以前巫夺就经常和这小子呆在一块儿,当初是我们想的单纯,还以为他们就是从小长大的交情,没想到竟然是这样龌龊的关系。”
“这样说来,他们不是很早的时候就搞到了一起,咱们塔幽族的脸都被他们给丢尽了!”
“变态就应该当着所有人的面打死!”
“我之前瞧着诺镶的面就不老实,一个男人,长的妖里妖气,将村里的姑娘迷的团团转,不惜冒着受罚的风险也要争上一争,结果没想到啊,人家喜欢男人。”
“素来冷情的巫夺都被他勾的魂都没了,也不知道上辈子是什么东西变的。”
明央眼神仿佛凝成了实质性的尖刃,他一一扫过刚才那些人的脸,大吼一声“够了!”
说这些话的,不乏有他曾经帮助过的人,明央为他们送过福祉,驱过灾痛,他们在门口用笑脸送明央远行,又登门给他带来衣食。
可现在所有一切都不变的情况下,仅仅因为他喜欢诺镶,喜欢男人,所有人就都换了一副脸色。
他们骂他,唾弃他,明央都可以受着,但是他们不可以骂诺镶。
如果不是自己,诺镶根本就不会迈出这一步,他是被自己逼到了这一步。
明央的父亲看着他,眼底是说不上来的沉痛,“够了,谁够了,明央,我看是你够了?!”
“你跟我回本家,立刻!马上!”
明央握着诺镶的手,平静而坚定道:“我不走。”
“诺镶是我的爱人,是我此生唯一的爱人。”
“塔幽族的传统该破了,活人祭祀是陋习,早该被废除,历任巫夺我不知为何,竟没有一位站出来说这些。谁家儿女不想要顺遂平安的长大,为何有些人生来便成为了祭品,他们被迫与家族分离,从小到大游离于家族之外,而他们的家族一边糟践着他们的情感,一边又享受着这些所谓祭品带给他们的荣耀,我只问,这究竟是什么道理?!”
“我从是个孩子的时候就见证着兄长、亲姊死去,后来我成了大人,又送走不同年龄段的孩子。族长,父亲,他们还那样年轻,他们不应该被困在暗无天日的山洞,山洞里累累白骨,那不是信仰,是罪孽,那是这么多年来,塔幽族的罪孽!”
塔巴气急,一巴掌将明央的脸打到一边,“你闭嘴!”
“明央,这么多年是我错看了你,我原以为你是上天赐予我族百年难遇的天才,却没想到你竟然能为了诺镶说出来这些话。”
“你的心智被诺镶迷惑,你不再是我塔幽族的巫夺!”
明央坚持道:“我没错,我也不会认错,错的是你们,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不会离开诺镶。”
“明央!”
“兄长,你也要责难我吗?”
明伽语气急促道:“我知道你刚才的话都不是真心的,你跟族长说,你就是说的气话。”
尽管明伽的眼神已经和其他人不一样,但那之中还是有不理解的成分,明央不打算松口。
塔巴盯着诺镶的的脸,又看了看明央,道:“如果你再执迷不悟,就只好让你们共赴黄泉了。”
塔幽族历史上从未出过这样的丑事,所以纵然明央再是天资卓越,塔巴也无法再留着他了。
他只期盼这最后一刻,明央能够醒悟,然后松口,可他显然还是不够了解明央。
同时,他也不够了解诺镶。
诺镶温吞的活了十几年,这十几年来他从未发过脾气,和和气气的过了大半辈子,那是因为他无欲无求,对后生也没什么期望。
可是现在,他有了,他要明央活下去。
他的明央不该声名狼藉,受千夫所指,他是塔幽族的信仰,他就该永远站在高处。
就像他们初见时的那样,明央从水里捞起来他,却眸色冷淡,只是在看一个受他庇佑的族人。
诺镶短暂的一生从未做过这样逾矩的事,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但他不后悔。
诺镶在明央身后,在明央没设防的地方,打晕了他。
明央向后倒过来时,眼底还有不敢相信的震惊,那是洞悉一切后的恐慌。
诺镶第二次见明央落泪,可两次都是为了自己。
“…明伽”,诺镶将明央送到明伽身边,眼神缱绻的看了人最后一眼。
他本来是想像原来一样,唤明伽一声兄长,可是不能了。
现在,以后,他都不能了。
诺镶一个人站在一处,他身后除了自己,再没有人。
“对,你们说的没错,我就是妖里妖气,我是变态,我喜欢男人。”
“你们说,我这辈子都被选作祭品了,还有什么意思,左右都是要死的,还不如在死之前拖一个人下水。”
“可凭什么我要死,明央就能活着啊?!凭什么?!我之前本来是想杀了他的,可是你们也知道,明央对谁都很好,哪怕是不熟悉的族人他也能将心都掏出来,这样好的一个人,我怎么舍得杀了他。”
“他又是塔幽族的巫夺,多么光风霁月的一个人,受万人敬仰,我偏要将他拉下神坛,让他和我一样,尝一尝我这么多年担惊受怕的生活!”
诺镶笑了,可笑容又夹着泪,一字一句仿佛都牵着他的心头血,和他艳丽的容貌一起,仿佛勾人心魄的魅魔。
“所以啊,我给他下了药,他会抛弃他的族人,抛弃他的信仰,义无反顾的,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只爱我一个人!”
有人吼道:“你疯了!”
“你这个变态!狼心狗肺,坑害巫夺这么多年!”
“我就知道巫夺那么好一个人,怎么会喜欢男人,都是你这个疯子!”
诺镶将指尖放在唇边,伸出舌头舔了舔,诱惑至极,仿佛是在印证他的说辞。
没有人会想诺镶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们只会认为这才是诺镶的真面目,之前多年都是他在伪装,为了满足他不可见人的龌龊心思。
诺镶不在乎他们说了自己什么,只要明央还能活着,就够了。
塔幽族有一种巫术,能够短暂清除人的记忆,每任族长都会这种巫术,塔巴也会。
因为副作用较大,所以每任族长一生最多只会使用一次,其实更多的是一生从未使用。
但诺镶相信,塔巴会为明央做到这一步。
雪山巍峨,明央,你会活下去。
第092章 雪川(16)
诺镶被关在一处幽暗的地方,不见天日,不闻风雪,每日吃的都是残羹冷炙,可他不在乎,他只是期望最后能够再看明央一眼。
算了,还是不看了,明央还活着就行。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被关了多久,一个月,两个月?
诺镶不清楚,但是算着日子,他的死期快到了。
塔幽族人并没有即刻处死他,因为诺镶还有他剩余的价值,他作为祭品的价值还未消失,他期待着自己能在迎来死亡的那天,再见明央一次。
哪怕明央不再记得自己,那也会成为他死之前最后的念想,让他在山洞过的不那么绝望。
可显然,诺镶低估了塔巴对明央的重视,他并没有让明央参与这次的祭祀仪式。
告密的人代替了明央的位置,这是第一次祭祀仪式明央不在场。
但是从村里人的交谈中,诺镶得知明央并没有被撤离巫夺的位置,只是不参与这次的祭祀。
原因是什么,他自己也清楚。
可诺镶还是没忍住,心脏重重的下沉,像被人用手紧紧抓住,喘不上气。
诺镶一开始还能安慰自己,他告诫自己一切都是在朝着本来的方向发展,明央走着属于巫夺的那条路,他也尽了祭品的责任。
他没有失去什么,反倒还赚了,诺镶在他还活着的时候,贪心的享受了明央只属于他一个人的爱。
他们两人的方向从未改变,一切不过只是回到最初的终点。
诺镶,你该知足了。
尽管他这样想着,可等到真正被关入山洞的那一刻起,诺镶才真正开始后怕。
满地白骨,无边孤寂。
洞口的亮光在消失,但消失的又好像不仅仅是光线,还有他与外界的联系,与明央的联系,今夜之后,他与明央再无瓜葛。
明央…明央…
诺镶记得明央含泪说过,让他不要麻木,不要顺从!
“诺镶,你还不明白吗,我作为巫夺,不想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族人前一秒还在同我问好,而下一秒就已经面无表情的被套上象征死亡的婚服。”
“雪夜里的红灯笼,长龙似的送亲队伍,孤零零的喜轿。”
“诺镶,我是不想看见你也走上这样的路?!”
婚服…明央…,诺镶的思维混乱又清醒,这一刻仿佛被逼到崩溃。
有一个人,有一个人还在等他回去。
他让自己不要逆来顺受!他说雪山不是他们的归宿!
明央不想看见自己走上这样的结局!
诺镶又记起来,他答应过明央,要一辈子陪在他身边,他对明央说过他不想死了。
诺镶有了牵挂,他好像懂了明央,这一刻,他想回去!他要和明央再见一面!
他生出来反抗的心思,他不再顺从于雪山,不再信仰双神,因为曾经有人一直在伸手拉着他,是他不懂,是他不明白。
明央说他后悔成为巫夺,现在,诺镶也后悔了,他后悔从小就成为祭品。
“不要…不要!我要出去…放我出去…啊…!”
诺镶奔向洞口,却又在村民粗|暴的动作下摔倒在地,可他不顾一切的再次爬向洞口,手指扒拉着岩石,他不要被封在洞里等死。
他现在不想死了!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伴随着最后一抹光亮消失,诺镶的呜咽声也被阻隔在内,他彻底与外界断了联系,无望的恐慌与黑暗将这个漂亮的人逼疯。
他的一只手被压在了岩石下面,不知何时开始疯狂撕扯自己的血肉,直到有一天他再也直不起来身子,意识好像恢复一点点清明。
诺镶知道,那是死之前的回光返照,自己快死了。
明央,对不起。
到死也没能说一句:我爱你。
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而另一边,明央身体被捆缚,他动不了,却心口莫名感到一阵恐慌。
像燎原的野火,要将他逼疯,无论如何都压制不住。
他几乎下意识的就想到:
诺镶!一定是诺镶!
过去这么多天,诺镶在山洞究竟会如何,明央不敢接着往下想,可心口的痛是真实传来的,比在惩戒堂受的刑罚还要痛一百倍,一千倍。
“诺镶——!”,他发了疯似的大喊。
明央其实早就记起来了,祭神仪式举行的当天他就记起来了,那些日子,他总觉得自己的生命里少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可就是记不起来。
于是他便没日没夜的想,想到脑子钝痛也无所谓,或许是他对诺镶的情感太过深刻,塔巴的巫术没扛过多久,竟然失了效。
明央记起来的当天便发了疯,他打伤了看管他的族人,要去祭祀仪式救回来诺镶,他甚至都到了雪山前,山洞口,塔巴又将他拖了回来。
他去的时候洞口已经被封上,诺镶听不见他的声音,他也一样。
明央是从雪地被拖回来的,但他不记得那夜的风雪究竟有多冷,他只知道他的世界崩塌了。
后来,明央被锁在了院子里,他不间断的大吼他对诺镶的情谊,他的父亲则是不厌其烦的同村里人解释,又试图用打骂治好明央的病。
可明央压根就没有生病,又怎么会有治好的那一天呢。
巫夺有祈福、消灾的神力,却没有救命的力量,但只要再给他一些时间,他就能让村子里成为另一番境地。
那些失去过孩子、良知尚存的村里人已经被明央说动,只要时间再长一些,诺镶能活着,明央能活着,塔幽族也能更长久的延续下去。
可是没人给他这个机会,那个告密的人毁了这一切,明央不可能带着信奉他的人一起去送死,所以他提前交代过他们,如果自己出了事,不要站出来。
69/90 首页 上一页 67 68 69 70 71 7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