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兀的情绪转变在这次重逢后并不少见,有时候林鸿瑜正说笑着气氛就陡然一变,话题也就停下了。
其实已经是成年人的林修逸多数不能理解少年时期所特有的情绪多变,但不妨碍他转身拥抱住自己看着长大的弟弟。
怀里的人并不会长时间沉湎于悲伤,不过一会儿,林鸿瑜就像能量重新变得充足一般活跃起来。
林修逸心中叹息,不知什么时候林鸿瑜的性格成分中长出了敏感的特质,也许所有青春期的小孩都是这样?林修逸没带过小孩,他并不太清楚。
倒不是觉得敏感不好,只是一个人倘若敏感就免不了比别人活得更为辛苦。
林鸿瑜的声音闷闷地。
“很早之前我开始做梦,噩梦的情形我记不大清。”
“娘给我熬的安神汤也没用,别人都不会这样做梦……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敢在入睡时放松——”
“三年前,我突然就能不时能梦到你,在梦里我什么也看不清,但是你送我的那枚玉佩一直在发光……它指引我去寻找你。”
玉佩寄托相思这类的话林鸿瑜说不出口,他沉默半晌,再次抬眼时眼睛仍带着湿漉漉的水光。
“林修逸,你告诉我,我梦中的你,是不是真实的你。”
再次提到这个话题,林鸿瑜的心态已经十分坦然,他想到梦里林修逸对他也说出了思念,他在林修逸身上撒娇打滚时候对方的态度也总是十分纵容,好像只要是两个人一起,即便是犯蠢也称不上丢人了。
“是我,我也想你。”林修逸说。
梦中的话在现实重现,林鸿瑜感觉刚止住的泪水又要难为情地盈满眼眶,他把头重新埋进林修逸的肩窝,先前一切的难过与困苦好似都随着这句话一起云散烟消。
“哥——我真的好想你啊。”林鸿瑜带着哭腔的心事被诉之于口,这话他憋了太久,甚至因为一些成长过程中的别扭只敢在梦里说,此刻借着挑明了梦境,他把思念一遍遍地倾诉。
两手亦环过林修逸腰间牢牢地不再松手。
与林鸿瑜揠苗助长般地日夜练习不同,林修逸的修炼一向适度,手掌没有生出任何茧子,此刻一下下地拍着自出生前就依偎在自己身边的林鸿瑜以做安抚。
那些思念的话语小声地对着他一侧的耳朵,一遍遍地送往心间。
心中仿佛有什么破土而出,旋转着开出一朵小小的花儿来。
仿佛四年都不曾分离。
兄弟二人之间的龃龉就此消弭。
离别的信件留在宗门,就等着益沛出现由留守的侍从送达。
与之一同包装好的,还有罗列在册的简波的罪行桩桩件件。
简波多年以来伪装出的表象将由那封信所捅破,届时他山门中那些天赋绝佳的弟子们倘若得知了又该如何,总不会仍旧对他拥趸备至。
不过其中也不乏简波心腹,也许有人会跟随他而去也说不准。
不过这些都无关紧要,益沛的刚正脾性具是有目共睹,总不至于将此事压下包庇简波。
只是不知道下次重返乾元宗时候是个什么光景。
还有就是可惜了即将开放的肃州秘境,前往诚洲的一行人中原本都有前去秘境获取神兵的计划,只是因着现在有更要紧的事也无人提及。
接连不断的意外扰乱了汤越池整个生活节奏,曾经被他当作【家】的乾元宗闷得让他喘不上气,现在离开了宗门,四周不再群狼环伺,汤越池难得从阴云笼罩之中聊以安歇。
他把窗户打开,潮湿的海风让人的衣裳都变得沉厚,好歹通风散气。
在海上几天又闷又热,太阳炙烤着船舱的木头,船家一个个都挽着裤子光膀子,连水深处都被晒暖了几分,也不知道躺在床上盖着被子的乔茂热不热。
汤越池把视线转向乔茂——鼻子是鼻子眼是眼的,烧伤影响了他的身体,没流一滴汗出来。
看着替他难受,汤越池把他身上的薄被子掀开,拿了件单薄衣裳给他草草一盖,好歹不至于热中暑了。
自己难得好心,也没人道个谢吹捧一番——汤越池的视线重现转到乔茂的脸上,那两片嘴唇肉已经重新长出,正放松地闭合着。
心里仍惦记着那日乔茂为他扛刀后所说的七个字究竟是什么,汤越池想:等乔茂醒了一定得好好问问他。
三只小狗也被一路带着,这会儿是神态蔫巴着提不起劲儿。
渡海船帆的能量源头是灵力晶石所布置的阵法,比起寻常小船要快上不少,即便如此也过了许久才到。
上岸的那一刻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诚洲不似瑶洲那么热燥,得知他们要来林寻松早早就差人备了马车在岸上等着。
宝马香车,绸缎坐椅,车里比乔茂刚入门时候在乾元宗首山住的外门弟子房间都要宽敞,还请人刻了降温阵,比船上不知道好受多少倍,倘若乔茂此刻醒着一定会惊叹连连。
林鸿瑜在林修逸的搀扶下上了车,问道:“我娘呢?还有我爹,他们在家可好?”
马车前坐着开路的车夫说:“城主和城主夫人一切都好,只是前阵子山里野兽作乱袭击南边一带,他们前去讨伐了。”
“野兽作乱?好端端地,野兽蹦出来闹什么?”林鸿瑜不解。
“比起其它洲,大诚的野兽们算是比较安稳的了——像是你们才回来的瑶洲,基本上每年春夏野兽都会暴动伤人。”
汤越池闻言抬起头,他原先听乔茂提到过他出生的村子里每年都有野兽潮,在他长大之前,时常有村民因此而亡。
第053章 救灾路上
听到会有人因野兽暴乱而伤亡,林鸿瑜担忧地探身问:“那野兽会伤到我爹娘和那里的人吗?”
“——城主与城主夫人技艺高超定然不会有事,只是那里还有不少手无缚鸡之力的原住民,他们可就难说咯。”
马车四平八稳地走在回去的路上,林鸿瑜听到车夫的话后陷入了沉默,他锁眉看了眼自己的脚伤,不禁叹了口气。
只是叹气声刚落,林鸿瑜就听到林修逸的声音——
“我们不回去了吧。”
林鸿瑜意外地抬头。
“直接去南边吧,去救灾。”
林鸿瑜瞬间腰杆坐直眼睛一亮,可下一秒就泄了气,他看向躺在一侧座椅上的乔茂问道。
“可是乔道长会不会不方便?”
林鸿瑜每次看到乔茂身上那可怖的新肉心中都发毛,总觉得他像话本里的僵尸,就差没生尸斑了。
林修逸摇头,解释道:“这趟带他回来,就是为了找母亲为他诊治。”
林鸿瑜闻言立即就一拍手掌道:“——差点忘了!倘若现今世上还有人能救这位道长,那一定是娘!”
可当他把视线重新落在那张令人不忍直视的脸时心中不由又迟疑道:“可……娘真的能把他救醒吗?”
林修逸的视线在乔茂身体之上悬浮的那些负面buff上扫了一眼,沉默了一瞬后道:“我也不清楚。”
只是想到林氏那化腐朽为神奇的治愈能力,林修逸觉得可能有一线希望。
而汤越池自然毫无异议,他此行本就为了给乔茂寻那渺茫的生机,林修逸既然提到了有人有能救他的可能——那么,能救他的人在哪,汤越池就愿意去哪儿。
三个意识清明的人达成共识,车夫听到要改变行程时稍显意外,这意外却不是为了几位公子要去救灾——他笑着说:“城主夫人在我出发之前猜测:公子们听到灾区可能存在的危险肯定会想过来,只是带着伤患多有不便,她嘱托我车速不要太快,还要叮嘱你们一定注意安全,做得到就允许你们前来。”
林鸿瑜本就思念家人,这会儿更是归心似箭了,闻言是声音清朗道。
“——有我哥在,我们不会有危险的。”
通往诚洲南方的路不算崎岖,只是行进起来也要多日。
两名车夫带的干粮相当充足。
林鸿瑜并未辟谷,他打小吃些八珍玉食长大,在背包里的灵果糕点吃完之后,也开始吃这些粗糙难咽却好保存的食物,后半程是没少闹肚子。
往林修逸身边一坐,整个小脸儿都瘦了一圈。
汤越池干脆就不再进食,他的那份食物全部拿给三只小狗,这三只在船上时候也是一副慵懒之态的小狗,如今在马车上倒是显得惊惧,除了解决生理需求时候下个马车,其余时段基本都是蜷缩在林修逸脚边。
乔茂头顶的【饥饿】【干渴】字眼明晃晃的显露出强烈的暗色,单论色泽几乎要与那些致命的伤处比肩,显然是痛苦程度已到达了到快要因此而死的阶段。
倘若不管他,继续这样下去,想必还未见着林氏就可以找个风景秀丽之处,给乔茂下葬了。
即便想要管,可这里又不是现代,要给一个意识完全消失无法吞咽的人喂食显然十分困难。
汤越池见林修逸看着乔茂不知道思索什么,就问道可有什么不妥。
林修逸说:“护心镜仅够维系他心脏最后的正常状态,倘若身体过于虚弱他还是会死。”
林修逸尝试将那些微弱环绕的五行能量送入乔茂体内,可惜就如同彩虹穿越大雨,留不下半点痕迹。
在一旁的林鸿瑜感受到了什么,他看着林修逸的动作闭上眼睛,那些彩色的东西在他的感知之内如入泥潭一般挣扎着要逃离人的身体。
寻常这种五维能量并不会主动加入人体循环,更是对寻常人敬而远之,这是他第一次看到五行能量进入人体后的状态,看起来相当……
“排斥?”
林修逸点头:“他与我们不同。”
汤越池看长得一模一样的二人打着哑谜,完全无法融入其中,他感到疑惑——是乔茂如今的状态与正常人不同,还是这兄弟二人与身为正常人的乔茂不同?
“乔茂会死吗?”汤越池问。
那张长出新肉的脸还是呈现凹陷下去的枯槁状态,看着仍是骇人,他拿手掌贴在乔茂的胸骨之上,感受着手中身躯的那份瘦骨嶙峋。
“用不了几天了。”林修逸的话语令林鸿瑜心中一惊,他本就觉得乔茂的外形恐怖,现在更是忍不住往林修逸身后缩了缩。
夜晚在湖边扎营歇脚,远远地升起了驱赶野兽与照明的篝火。
几人坐在湖边,乔茂的身体也被搬出来,林鸿瑜虽然害怕可还是觉着乔道长在马车里闷了太久应该出来通通风。
这里罕有人烟,夜晚的空气也是清凉,有萤火虫在湖面忽明忽灭。
林修逸忽然想起曾和人有过约定。
——等萤火虫孵化,一起看温室的萤火虫。
只是失约了。
无论那一边世界的亲友现今发展如何,林修逸其实都算不上关心。
——毕竟各有各的生活,没有他世界照样转。
在林修逸二十多年的人生中曾遇到过那些对世界失望至极想要离开人世的人,他当时也曾像无数人一般问出了那句话:你离开了,那些珍惜你爱你的人又该怎么办。
那人对他洒然一笑,他说他离去之后留下的人会如何,他分毫不关注。
等他死去,他与现世的羁绊就一刀两断了,届时那些亲友之类,会与他是两个世界的人。各有各的麻烦,活的活好自己,死的留点善念——不变恶鬼害人,这对他来说就够了。
当时林修逸觉得此人已下定决心,他对于旁人认真思索后的抉择通常都选择尊重。
并未多说什么,既然对那人来说生比死更显得煎熬,那就随他去吧。
只是直到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之时,那人也未传来死讯,想来还是在那个世界挣扎着活。
另个世界的自己的躯体,是否已经被安葬,参加葬礼的人都有谁,自己名下的产业又都交由谁手。
林修逸并不关心,也不做猜想。
正如那人所说,两个世界的人了,各自过好自己的就行了。
眼前的萤火虫明明灭灭闪烁着,湖中的倒影与星光纠缠不清。
林鸿瑜拉了拉林修逸的衣袖,眉眼之间含有忧愁:“哥,乔道长怎样才能不死,我想让他好起来。”
比起见到乔茂的可怕样貌,林鸿瑜更不愿看到乔茂死。
除了小孩天生的希望所有人都好之外,林鸿瑜还知道乔茂是林修逸和汤越池在乾元宗修炼时的同伴,他不想让他们伤心。
林修逸回过神,看着近在咫尺的面容,林鸿瑜的眼底倒映着荧光,林修逸摸了摸他的头顶。
“得先撑到南方灾区一带。”
“可乔道长能撑到那时候吗?”
汤越池半揽着乔茂的身体坐着,好似在场的四人都只是睡不着觉的正常年轻人,视线落在停留在乔茂指间的萤火虫,他也竖起了耳朵倾听。
“人的身体需要摄入各种能量,除了修士可以由灵力来弥补所需以外,就是我们所感受到的那五种力量。”
“我尝试将那些能量送入乔茂的身体,但未能被他所接收。”
林鸿瑜听懂了他的意思,但他仍是挣扎道:“也许需要尝试更多次?我最初也不能留下那些力量……”
“那些力量是指什么?”汤越池接话,林修逸与林鸿瑜兄弟二人那异于常人的能力早就被他所注意到了,如今听到了些缘由自然是要追问那些东西究竟是什么。
林修逸并不怕汤越池泄露出去,他的实力早就可以无视世间的任何个体,他的视线滑过湖面落在汤越池身上——
“你静下心,闭上眼睛,尝试感受身边浮动的能量粒子。”
汤越池跟随指引闭上眼睛,除了萤火虫的留影在漆黑的眼皮所留下的光斑之外。
什么也没有。
林修逸触动身边浮动的水能量,在其中注入自身力量,那些荡漾的能量粒子瞬间膨胀数倍,林鸿瑜若有所感地转过头来,汤越池毫无所觉。
“那些大部分人所感觉不到,却被我和鸿瑜所炼化的,就是五行能量。”
汤越池睁开了眼,看着林修逸——
他的身边什么也没有,却好像又充满了他所无法看到的别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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