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被车帘隔断,留有的细微缝隙不禁让人不由幻想里面是否也坐着一位绝代佳人,就比如县令家乐善好施的千金——饥荒施粥时,他们就曾见过那双腻白的手,只是比起这一位来也显得黯然失色。
本来只是图点银钱,这会儿贼人们倒真不愿意拿钱走人了。
“——我们寨主近日要选个压寨夫人,车里的人都速速出来。等我们这些粗人动手可得小心大刀不长眼。”
那车夫听了顿时就弓着腰背讨饶。
“老汉车上只有一对儿回家看病的兄弟,哪有什么美人啊。”
“各位大王行行好,让他们过去吧——省得冲撞着、再过了病气给您。”
原还只是好奇有着这副骨肉的人该长成什么样子,眼下听了车夫的话贼寇是嗤笑出声。
“什么灾病是哥儿几个没见过的,事到如今还怕这点小病小灾?”
“——巧了,寨子里新来了位大夫,牵上你的马,给这生了病的带回去瞧瞧。”
无论那贼寇说的到底是真是假,真正为此操心的只有车夫一人。
他发出一连串的告饶,那贼人却将他一把推开。
几步走到马车旁时,车帘忽然缓慢落下。
正奇怪着风平浪静的什么时候把车帘给扬了,刚凑近了想往里去看,只听得里面传来雌雄莫辨的少年声音。
“谁在外面?”
随后车的边缘被林鸿瑜撩开,二人对视,距离接近,都是陌生面孔。
那贼人本就抱着看美色的念头,这下倒真被晃了神,等林鸿瑜再度发问,才意识到面前的人原来只是个没长开的少年。
“——你们是谁?”
林鸿瑜问道。
他才睡醒,还分不出身在何处。最近林鸿瑜每次醒来的地方都不一样,好在有林修逸在他周遭留下印记,这让他知道自己不是孤身一人,倒也没生出过孤寂之感。
只是这次醒来眼前的人倒是不少。
视线扫过一张张面孔,没有林修逸,也没有在梦里喋喋不休的昌庆生。
“我们是这儿的山大王,里面的人呢?统统都出来——”
林鸿瑜看了眼空无一人的车厢。
“里面除了我没别人。”
他如实说道。
那盗贼们是亲眼见过那只手的主人,显然不是少年所能拥有的。此刻像是被显而易见的谎言所愚弄,顿时是瞪着眼睛拿刀指向林鸿瑜。
“——当我们瞎吗,刚刚递银元的人呢?”
“刀剑无眼,小心让你小命不保。”
那车夫倒像是想到了什么,他见过林修逸的神出鬼没,也知道林鸿瑜未必是在讲瞎话。
他焦急地比划着手势,示意林鸿瑜把车帘拉开证明所言非虚。
林鸿瑜则是回过了味儿,他问道。
“——你们是寇贼吗?”
“知道还不赶紧下来!”那人疾言厉色,显然是默认。
林鸿瑜爱憎分明,又不像林修逸,没那么怕麻烦。
在他心里寇贼就是扰乱秩序的坏人,是林寻松时不时就要派人去清剿的为非作歹之徒。
寻常见不着倒也罢了,这会儿既然胡搅蛮缠地犯到眼前,是不管也不行了。
那车夫正急着,却见那天天昏睡不醒的小郎君不知从哪儿掏出一把套着剑鞘的长剑来,也没多话,下一刻马车前的人就被一剑抽在地上。
剑未出鞘,却抽得那人蜷缩在地倒吸冷气。
事发突然,没人会想到原先劫持的对象居然会先发制人动了手,那些盗寇反应过来后一窝蜂地全围上去。
随后逐一被剑鞘抽了出去。
这一趟出来林鸿瑜的确是变了不少,但也有些本质并未变更。
林修逸躲在远处没有露头,他知道倘若自己现在现身,林鸿瑜并未拔出的剑就将立即出鞘。
那些贼人倒在地上痛苦哀嚎,后面跟上来的也不是傻子,眼见同伙被一一抽飞,谁都不想再上赶着挨打,转而撒腿往回跑。
车夫张着嘴呆愣在原地——没想到那看似病弱的躯体居然有着这般能耐,一时不知是进是退。
林鸿瑜跟在后面,见着一个抽倒一个。
“我去去就回,你先去报官。”
擦肩而过时车夫只听得这句,周遭尽是遍地哀嚎的人,见不着林修逸的影子。
既怕那些人的声音太大引来更多盗寇,又担心小主顾独自赶去贼窝不安全,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天又马上要黑了,恨不得嚎两声问问林修逸在哪。
有道是怕什么来什么,这里的动静还真吸引来了其余的贼寇。
车夫后悔不迭,尤其是那倒在地上的贼寇指着他,说他与打伤他们的人是一伙的。
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
这边林鸿瑜留了最后一个人,一路尾随着,准备顺藤摸瓜进山剿匪。
寨子里的人听着外面大呼小叫以为出了什么事儿,出来一瞧,原来是有人带回来了个细皮嫩肉的少年郎。
“救命——救命!”
呼哧着粗气跑向寨门,离得越来越近了,那人看见寨子里的人手无寸铁地走出帐篷,看向他与他身后的人。
他身后?!
——忽然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惊惧回头,却见那少年幽魂似地窜近,剑鞘直抽向他的脸颊。
头颅被狠狠抽向一边。
视线旋转中他看到众人面上的惊讶。
落地之时便失去了意识。
——瓮中捉鳖了。
等林修逸处理完车夫那边的人,沿着一地蜷缩哀嚎的人跟了过来,就见着林鸿瑜这边已不再单方面围殴。
留在寨子里的尽是些老弱妇孺,没有什么威胁,林鸿瑜原以为他们是被掳来的,他们却说自己是那些盗寇的亲属。
见识过了他的身手,其中有位老婆婆哭着扑过来道歉。
林鸿瑜感到意外,但在对方不是敌人的状态下,他待人还是颇为有礼。
凶器被收入须弥戒,越来越多的人跪倒在地开始抹着眼泪,林鸿瑜猜测这些人有什么难言之隐,他们却说自己是在此避难。
天色暗了下来,寨子里升着篝火,年岁较大的人将他迎到营里送来滚烫的热饭。
林鸿瑜戒备着并未吃下,林修逸则是站在夜色中,清点着地图画卷中的红名。
第083章 为虎作伥
本不愿在山寨里多待,林鸿瑜原先的计划是剿匪后再去找找林修逸的踪迹。
只是寨子里的年长者眼含热泪,一副痛苦懊悔的神情。
生民于苦难中挣扎,林鸿瑜不会坐视不理,他觉着自己也许能帮上什么忙,也就不急着走了。
跟着进了帐子,里面暖烘烘的熏着不知什么香,还有着淡淡的烟雾。
有幼龄小儿为他们端来茶水,这些人先是喝了几口润了润嗓,随后开始讲述他们之中发生的故事。
在他们口中,这个山寨现在有两拨人,一批是他们这些原本生活在山脚村落里的村民,另一拨则是原生的盗寇。
林鸿瑜在路上更多时间是在睡觉,他不记得山脚是否有村落。
那位老者姓徐,他说他们这些人本来过着本分的日子,只是不时就要被山里的盗寇侵扰,三年五载下来,家中女眷全被掳走,就连幼儿也不放过。
“怎么不去报官呢?”林鸿瑜问道,他肠胃空荡荡,面前摆放着的热腾腾饭食却是动也不动,只耐着性子听人讲述。
听到他的话老者叹了口气,旁边的青年咬牙切齿地接话:“没用——在第一次受袭就有人去了,府衙的人就说会派人巡查,结果过了两个月我们再差人前去,发现申报的这桩案子已经结了。”
林鸿瑜见惯了父母时常派遣人手前往诚洲各处,就连他们自己一年下来也没多少闲暇日子,还是头一次听说外洲有这种还未调查便草草了结的案子。
只是听他们所说。村民与贼寇之间是积怨已久,怎么还会有这么多村里的人加入仇人阵营呢?
“我们平日里除了抡锄头种地就是上山砍柴,哪里比得上那些手拿砍刀的亡命之徒呢?——光是他们骑的马,就不知踏死了多少人命。”
林鸿瑜想起被自己用剑鞘抽倒的那些贼寇们,其中并没有实力格外强劲的,他不觉得光凭这些人就能将他们欺压得毫无还手之力。
“没过多久,村里还愿意折腾的年轻人就走了,剩下我们这些走不脱的,守着不大的家业受尽磋磨。”
“——好在那些盗寇们并不想将我们赶尽杀绝,他们派了人来协商,要我们每个月供奉美人与银钱。”
“起初我们自然不依,可留下的都是拖家带口的,谁家没个老婆闺女?他们这些畜生,硬是把良家妇女们从家里拽走。”
“就算多给银钱,这些铁石心肠的也不会心慈手软。”
“可这荒郊野岭的,我们又从哪儿给他们找美人去?”
说到这儿徐老又端起茶水润了润嗓,空气愈发的燥热了,倘若说得不是什么严肃话题,这会儿人都有点昏昏沉沉了。
帐子里没有太多的人,林鸿瑜却从他的话语中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味儿来。
“好在那些盗寇还算守信誉——今晚就又到了【验货】的日子,倘若不是你来了,我们是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几人的视线直勾勾地盯着林鸿瑜,他这会儿即便再迟钝也听出来了。
——原来他们这些村民也不是什么良善的,早就与盗寇勾结在了一起。
路上那些打家劫舍的,就是他们这些落草的原住民。
他想起刚醒之时那个奇怪的让车里人下来的盗寇,应该就是心中挂念着要找寻美人,至于他口中说的递银元的人——该不会是林修逸吧?
除了林修逸,林鸿瑜想象不出谁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从众人的包围之中脱离,甚至没有惊动任何人。
心中正纳罕林修逸为什么躲着自己,还在他即将睡醒的前夕匆匆离去,帐中的几人见他毫无反应已经讨论起来了。
“——样貌难得,就是稚嫩了点,不过正好,换身衣裳妆点一下倒也无妨。”
“就是把他带来那小子太冒失,倘若不是这里提前烧了迷烟,这会儿还不一定怎么样呢。”
林鸿瑜被这话打断了思绪。
迷烟?
意识到他们留自己在这儿看似是诉苦,根本目的其实是要耍诈,热腾腾的空气里蕴含着的是迷烟——
长剑再度从须弥戒中被取出,却“当啷”一声落在地上。
手上、连同身上一起都失去了力气。
见着林鸿瑜的情形,几人眉目间的郁色消减,甚至生出几分谈笑风生的意思来。
“徐老,您是怎么断定他不会喝我们解毒的茶水的?”
“能跑到寇贼窝里的,谁还没点戒备心?——要是你,你喝不喝?”
那人摇头:“不喝,即便你们喝了我也不敢喝。”
“这就是了——”
他们边说着边朝林鸿瑜走来,林鸿瑜则是驱使着双腿想要挪动身体,却筋肉一软重新跌坐回凳子里。
“——那些畜生荤素不忌,应该能行。”
他们对寇贼的恨意情真意切,却为解燃眉之急,而去坑害真正想要帮助他们的人。
二者并不冲突,此刻几人边骂着寇贼畜生,边做出这等为虎作伥的行径。
与畜生又有何异。
林鸿瑜怀疑瑶洲应该克自己,第一次来先是受骗跟着就是受伤。
这是第二次来瑶洲,前几日在东南岸上了邪修昌庆生的当,他觉着自己已经汲取了教训,没想到现在回家路上又被这些个勾结贼寇的歹人用迷烟给撂倒。
真是回回都上当,当当不一样。
每当林鸿瑜觉着自己有所长进,现实就会为他重新上一课。
心中复杂莫名,却因为这些人的实力实在普通难免有些轻视,他放缓呼吸让五行能量在身体重新流动。
可是解开迷烟的功效还需要一段时间。
那些人已经走得近了。
口中称赞着林鸿瑜的皮囊,伸手要将他的衣裳剥开。
即便再迟钝,林鸿瑜也察觉到了此举不怀好意。
手上力气全失,外衣的绳结被抽动,林鸿瑜咬紧了牙冠瞪着眼前的几人,其中一人还拿着一套纱质的桃粉衣裳,腆着笑脸在他身上比划。
乍暖还寒的春日夜里,即便室内烘烧着迷烟,也不由让人打了个寒颤。
陈老粗糙干裂的手指划过衣领,呼出的臭气喷洒在脖颈,干硬的倒刺像钢针一样锋利。瘫软的肢体任由他人操控,布料褪去的声音让人心生难堪,却无力抗拒。
“啧、富贵人家连穿个衣裳都这么麻烦——”
布料撕裂的声响让林鸿瑜想要绷紧脊背,与此同时,前所未有的屈辱感袭来。
尝试动用全部的离去从他人掌下脱离,却全是无用功。
瞪大的眼睛到了这会儿不由有点发烧,林鸿瑜偏过头闭上眼,决定短暂的逃避。
门帘荡开,送来夜晚的冷气,几人的动作一滞。
随后是整齐划一的倒地声。
桃红的纱衣在空中缓慢降落,尚未触及林鸿瑜,就被毫不迟疑地扫向一边。
散乱的衣裳被重新收拢好。
林鸿瑜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清冽、却又让人精神一振的味道——
是林修逸。
当他睁开犹含水光的双眼。
——出现在眼前的却是昌庆生!
他张口想说什么,却忽然失言了。
原先还在身前志得意满的几人,现下统统瘫倒在地,连同陈老,都失去了声息。
他们……死了?林鸿瑜正愣着神,昌庆生的手却轻轻地抚在了他的脖颈。
微凉的触感,惹得林鸿瑜一个激灵。
“别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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