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没有死在邪魔的爪下或是重建诚洲的路上,而是死在了林鸿瑜能量的失控里。
这种死亡有什么意义呢?
所有的一切都在发出细微的噼啪声,这是死亡的绝唱。
人死了,连一袭裹尸袋都没有,临死前恐怕也在惶茫不安,想他们的领袖怎会罔顾他们的生死。
就这么轻易、简单地灰飞烟灭,融进一地焦土。
易洪宇注视着这一切的发生,他能感受到林鸿瑜灵魂里躁动的能量,不同于他觉醒后与生俱来的力量,这是一段被植入的、蛮横的、有极大概率反噬其身的能量。
作为它的宿主,林鸿瑜更像是一具即将被撑到破裂的花盆。
其中蕴含着浓郁的能量——那些毁灭欲与恶念是如此显而易见。
以人的躯体,恐怕无法掌控这些。
日后使用也会再次失控。
即使日后还有他洲的人能够苟且存活,诚洲也注定不再能有除了兄弟二人外其余存活的生灵。
潜意识里的信仰——守护诚洲、守护珍视的人。
底线在不断后退。
人又能退到哪里去?
“好。”
林鸿瑜说。
“哥,结束这一切吧。”
第115章 本体
【特殊任务:已完成】
使用过【掠夺】后,显眼的字符消失无踪。
与之同时,林鸿瑜身上赤杯教所信仰的力量如同抽丝一般快速失去。
连同那些高温一起。
林修逸感知着那些邪修所推崇的伟力,里面汇聚着数不胜数的欲望。
与舒适欲相比,那些负面的,诸如破坏欲、毁灭欲更为强烈,宛如一把将人的心头血水熬干烧尽的火。
因着这些能量的抽离,林鸿瑜忽觉疲惫。
纵使拥有力量的时间不长,他仍像是大悲大喜后的茫然无措般站在原地,短时间不知要如何思考,又该去思索什么。
一直以来的强烈渴求在短短几息间被抽离,他看着林修逸,却觉得陌生,后知后觉地想着怎么自己曾经怎么会那么发痴地为相同的脸着迷。
心里变成了一片荒地。
多年追寻的信仰并未崩塌,而是消失不见了。
他为何站在这里?
林鸿瑜环顾四周,蒸腾的浓雾变得缓慢了下来。
——为了救下诚洲的人,为了救诚洲。
他想起了最后的所求所欲,却是感到了些许的空落。
“一切结束了吗?”
林鸿瑜问,他看着面前无比熟悉的脸,以往的林修逸就算面无波澜他也能体会到各种滋味,可现在,林鸿瑜在那张脸上却无法再看出多余的东西。
不是林修逸毫无表情,是林鸿瑜自己无法从中品味到其他。
他的某些东西被一同抽离了。
——一切当然还没有结束。
那些死去的人还未复生,被破坏的土地也没有恢复如常,他原先想见到的人也仍埋在地里。
做出承诺的人却沉默不语。
林修逸接收到了种种情绪,那些林鸿瑜分辨不出的能量在他身体里铺陈开来。
多年来不曾出现过的情感在他的灵魂里翻涌,搅得他一时不知如何才是好。
那些能量是充沛情感的汇聚,正如昌庆生所说——只要有生灵,这种力量就将永远生生不息。
而欲求,则是所有有智生灵的核心驱动力。
这种东西,是林修逸从未体验过的。
其中有一份浓烈的欲求直指向他,林修逸几乎是立即就辨别了出来——源头来自面前的林鸿瑜。
或者说是先前的林鸿瑜。
在尝试去分辨时,【不愿分离】的诉求就已占据了脑海。
这是林鸿瑜有意识起的念头,并在多年的分离中变成了极深的执念。
以至于当林鸿瑜用清爽而又疑惑的神情看向他时,林修逸忽然停滞了下来。
那些绝望的乞求在他的感知中炸响,与面前神情淡漠的人对比强烈,掠夺了他人重要的东西,就当担负起责任。
林修逸知道此时该做什么。
——将世界重置,将不幸隔绝在外。
但后果也同样显而易见。
他在此世的身躯死亡,即使是重启也无法再承托住他的灵魂。
林修逸并不畏惧死亡,相比起困在身躯之中所获取的些微信息,灵魂徜徉在漫无边际的广阔天地中更令他感到惬意。
可他若是那样做了,林鸿瑜那延续了二十多年的愿景就将彻底落空。
可即使林修逸不做,这份期许也注定不再会被记起。
【掠夺】果真强大。
林鸿瑜疑惑的眼神望向他,那其中带着一些探究。
“哥?”
像是在催促。
“不能结束吗?”
林修逸的沉默被他误以为是事情难办,林鸿瑜体谅道:“没关系。”
“那些诚洲居民早晚也都会死去。”
死于邪魔气、死于饥饿、死于孤立无援。
只要是生命终归是归尘归土。
——可这话不会是曾经的林鸿瑜能说出口的。
是否太过了?
那些欲求的能量被彻底的抽离,作为承载者的林鸿瑜性情大变。
——对林鸿瑜的影响还是太大了。
又好在林鸿瑜的执念没了,也不会觉得煎熬,只要他一觉睡醒就会重回少年时代,所有的痛苦绝望都如云烟一般消散。
只要他愿意,仍是春风得意的天之骄子。
不,林鸿瑜本就是天骄,他能在安稳的诚洲陪伴着父母,过上人人艳羡的舒服日子。
林修逸动了,他伸出已经愈合的手摸了摸林鸿瑜的脸颊。
“会结束的。”
林鸿瑜瞳孔微颤,他不知道林修逸的细微表情之下究竟隐藏着什么,也不清楚自身为何颇受触动。
只知道林修逸看着他的那一眼,让他想要拉下林修逸的手摇头拒绝。
——可林鸿瑜没有动。
这一切早该结束,林鸿瑜深切地见证过生民是如何挣扎于苦海日日不得解脱。
那些死于非命的人也不该落此下场。
他看着林修逸,林鸿瑜记得这是自己的同胞兄弟,他的双生子哥哥比别人的哥哥更厉害更优秀。
不单是容貌实力,性情与早年的相伴也都印在脑海里,很难不让人去关注去喜欢。
——只要看一眼,林鸿瑜就会忍不住放缓呼吸,想要再多看一眼。
凭借这些临时的意动,倘若林修逸说出别的什么,林鸿瑜可能就会拉住他询问更多。
林修逸收回了手。
在静默里。
已变为深坑的冰湖重新注满了水凝结成冰,焦黑的草木萌发生机,坍塌的废墟添砖加瓦,碾碎的生灵重新站起。
昼夜循环,天空一如多年前的瓦蓝。
世界的时间逆转到邪魔入侵之前。
这年林鸿瑜与林修逸十五岁。
林鸿瑜一觉惊醒,他看着高挑的房梁与窗外的日光,恍惚觉着自己做了一个相当长的噩梦。
他梦见诚洲沦陷,父母离世,所有熟悉的人都死去。
因为梦境过于具体写实,林鸿瑜不由有些晃神,他披上外套推开房门,外间住着的侍从见着他还打了招呼,汇报他每日醒来必问的信息——
“我打听过了,大公子今日并没有离家的安排,现在应该已经醒了,您要去见大公子吗?”
是了,早些年林鸿瑜与林修逸和解后的确有每日询问他下落的习惯。
侍从也会提前去打探林修逸的行踪——为了不让家人担心,林修逸会将接下来的安排告知身边的人。
“娘和爹呢?”
林鸿瑜问。
“回二公子,夫人应该在用早膳,城主还在城西并未回来,归期暂定在明日巳时。”
林氏躺在棺椁中的脸浮现在脑海,林鸿瑜朝母亲的房间走去。
正如侍从所猜测的那样,林氏坐在桌边,见着林鸿瑜的到来鲜活地招待他一起用膳。
菜肴鲜美可口,母亲的手也带着温热。
“鸿瑜,你的脸色看起来并不好,怎么了?”林氏注视着他的脸,神情一如既往的温和。
林鸿瑜看了会儿,只觉心头似乎有什么东西要涌上来,他咽了口唾沫,摇头说:“没事,只是做了场噩梦。”
关于林鸿瑜做噩梦的事儿林府阖家上下都知道,即使遍寻名医得到的也只是笼统的答复。
什么心火旺、中邪之类,试过治疗,却也没什么真正奏效的良方。
林氏疼惜地摸了摸他的鬓角,说了些别的岔开话题。
“前几日溯源来了信,他会在今日回来。”
尤溯源?
林鸿瑜想起林府破败的大门中的一瞥——装着成年男子的六尺六棺木,那是尤溯源的归宿。
但在林鸿瑜十五岁时,尤溯源的确还生龙活虎地活着,遂点了点头说知道了。
这顿早餐林鸿瑜吃得极快,邪魔入侵后没人还能慢悠悠地品尝食物。
只是他不如往常时细嚼慢咽的做派与往常相悖,就连侍从都察觉了林鸿瑜的异常,临离别时林氏问他是否有别的困扰,林鸿瑜还是摇了头。
正要辞别母亲,忽然有个侍从慌慌张张地跑进来了。
在见到二人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语调颤颤巍巍,哆嗦得不成样子。
林鸿瑜记得他,是在林修逸院门当差的侍从。
“慢慢说,发生什么了?”
那侍从惊慌失措地说道:“大、大公子…他、他出事了!”
“往常、大公子总是很早就起来了……今日我听院中久、久没动静……”
侍从说得太慢,让人听着越发提心吊胆。
听到这里林氏已经坐不住了,她同林鸿瑜同时起身朝林修逸单独居住的院落走去。
待赶到时二人见房门大开,已经有人在小声啜泣。
林氏急着去看林修逸并未管顾他们。
反倒是林鸿瑜脚步暂缓,他记得噩梦里发生的所有事,包括另一段灵魂所经历的人生。
也记得在林修逸使用过力量后所呈现的状态——
“哭什么?”
林鸿瑜问那些人。
屋内传来林氏心痛的呼唤,她在一声声叫着修逸。
林修逸将承诺之事解决了,所有的不幸都不复存在,所有人都不记得那段过往。
他的死意味着那些痛苦的确已经逆转,不只是噩梦,世界已被林修逸重启。
所有人在临终前的所愿已经达成。
——有什么好哭的?
林鸿瑜攥着白玉玉佩,心中忽然翻涌上一股烦躁来。
一直以来,林修逸的光辉都遮蔽了他,自今日后,林鸿瑜是独生子,是以后的世界最强,是毫无异议的诚洲下一任城主。
对于双生子而言,另一个更为优秀兄弟的消失也许意味着他将得到更多的关注。
所有的资源都将倾注向他。
换别人也许会感到庆幸。
林鸿瑜想,他不是那样的人。
他感到心头似乎烧起了一把无名火,像是睡梦中被打了一巴掌醒来却捉不到罪魁祸首般的憋屈。
林氏的语调带着哭腔,那一声声呼唤不复平日的端庄典雅,破裂的声线让人感到心碎。
林鸿瑜的脚像生了根,就站在林修逸的房门前。
一时不知该往哪儿去。
神经战栗着像要突破某种桎梏。
溺水般的感觉涌了上来。
不知过了多久。
“鸿瑜?!”
有人大喊着他的名字,林鸿瑜如梦初醒。
他看着远处站着的人——一袭红衣,消瘦却神采奕奕。
是尤溯源。
“你在这儿站着做什么?我有事儿想告诉你们。”
尤溯源急切地说着,他的语调因惧意而有一丝走音,房内的呼喊已经消失,他对林修逸的状态一无所知。
“关于诚洲的、重要的大事儿,在那之前我还有疑问。”
尤溯源别着头看向垂着头穿梭在院中的侍从问道:“怎么了?他们怎么一个个哭丧着脸。”
林鸿瑜看着活生生的人,并未立即回应。
察觉到空气沉滞的尤溯源转回头,他看道面前的林鸿瑜,精神劲儿逐步消失,他的表情裂了,换上了另一幅神色——
“你是、林鸿瑜?!”
尤溯源显然不至于癫狂到分不清林鸿瑜是不是林鸿瑜。
林鸿瑜当然知道他在说谁,自己的神情与另个【林鸿瑜】很像吗?
“我当然是林鸿瑜。”
他转过身看向房中。
“——你所担忧的事再也不会发生了。”
尤溯源看着他,震惊、不解、疑惑种种表情在他面上轮番上映。
“是外、是大公子……?”
尤溯源迟疑地问。
林鸿瑜不再回答,他迈开了脚步,朝着房中走去。
尤溯源跟了上去。
帘子阻隔了一部分视线,林鸿瑜看见里间的床榻旁母亲伏在那里。
“娘——”
林鸿瑜喊着。
林氏闻声抬起头,她看到了帘外的二人,擦拭了脸后应了一声,此后再无他话。
帘帐被掀开,林鸿瑜走了进去,他看见母亲握着床上人的手——
不是林修逸惯常示人的成年人姿态,那只手臂有着少年人的纤细,露着一节惨白的皮肤,透着毫无生命力的冷色。
“这是……外神?外神他……”尤溯源惊骇地瞪大了双眼,似乎看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事儿。
他将对改变未来的所有期望都寄托在林修逸的身上,明明是拥有着共同秘密的人,尤溯源却格外惧怕林修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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