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氏让他不要为琐事烦闷,稳住自己的本心顺其自然就好。
林鸿瑜点头,他为母亲端来了滋养身体的汤药,即使毫无用处。
“——娘,您错了,不论日后再认识谁,都无法代替你。”
仔细叮嘱了侍从可能出现的症状以及应对之策后林鸿瑜就离开了家。
他计划前往瑶洲。
关于林氏,除了眼睁睁看着母亲步入深渊外,暂时还没有想到别的法子。
***
前往诚洲的楼船上已经带上了潮湿的暖风。
“他们怎么都跟来了?”
乔茂站在甲板问汤越池。
“不清楚,却刚好,也省得我们再想法子留下来。”
汤越池对着看来的林鸿瑜与尤溯源颔首以作招呼。
“倘若尤道长所说是真的,只有鸿瑜保留了世界重启前的记忆,也许他这趟来……是有什么想要提前完成的事儿吧。”
尤溯源隐去了一部分,将他所知之事告知了二人,纵然离谱到骇人听闻,可一切却又与现实情况联系了起来。
倘若事实真如尤溯源所说,在那个残酷的时期,必定留下了不少遗憾。
乔茂分析得头头是道。
……
乾元宗掌事堂的资料除了悬赏公告外一般不会轻易示众。
而现在,乾元宗所登记的弟子名单被一个不相干的外人翻阅,这事儿任谁看了都觉得蹊跷得不行。
可这事儿却是闫掌门闫睿批准的,弟子们就倍觉奇妙。
闫睿足不出户多年,林鸿瑜是怎么能够劝说动他的?
不论弟子们是如何好奇猜测林鸿瑜还是自顾自地干着自己的事儿。
——凭借记忆里简波写下的血书名单,林鸿瑜对照着弟子的名字记录他们的所在。
他要提前一步找到邪修的老巢以绝后患。
在他翻阅期间,乔茂状似不经意地路过了数次,还不时发出各种动静。
他憋不住事儿,有话要问的状态就那么明晃晃地呈现。
甚至连汤越池也在他身旁陪着翻看了不少卷宗。
林鸿瑜记录完毕,刚一放下手中的卷轴,二人立马抬起头来。
面对二人探究的目光,林鸿瑜也没多解释,只是问他们是否想要一起。
乔茂当即就应了。
即使目的位置、林鸿瑜整个人也大变了样——单是气质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也不如从前那般清澈纯粹,乔茂却仍有着动物般的直觉。
——林鸿瑜不会伤害他。
他的直觉这次是对的。
林鸿瑜这趟来就是为了替他与汤越池、乃至乾元宗解决祸根。
得益于林鸿瑜优秀的的记忆力,他从重启前看过的那张名单对照着,顺藤摸到了简波的藏匿之所,并且还未打草惊蛇。
在外看只像是野兽留下的洞,进入后更是别有洞天。
不像入口处的逼仄,走在平坦整洁的通道上,整个空间都被照明符咒照得通明。
直到此时乔茂也只是猜到了这地方不寻常,也没想到这里会是哪里,他甚至还在心中感慨瑶洲居然有修士住着这样的洞府。
更是不知道这与林鸿瑜此行有什么关联。
正偏着头看建筑,他忽地撞上了身前的汤越池。
乔茂刚想说些什么,视野的余光却猛地看到了一个无数次出现在噩梦中的人。
——越过汤越池,那个人乔茂再熟悉不过。
简波。
他满面脓疮,常年穿着的那席黑袍被肥胖撑得拥挤。
乔茂下意识地抓住汤越池的胳膊,一副随时准备拔腿跑的姿态。
汤越池亦是心弦紧绷,他从储物空间里抽出了剑,偏头看向林鸿瑜。
——林鸿瑜显然是故意找来的,他一副对此早有预料的平淡姿态,就连简波看着都比他要意外得多。
这时的简波还没有像时光重置前那般的烂肉一摊,他的躯体虽说处于异化中期的畸形状态却并不影响行动。
他的目光在三人身上短暂地掠过,随后缓慢地上下打量了一番汤越池。
“出乎意料,没想到你这么想师傅?”
汤越池紧握的长剑灌注了灵力。
乔茂伸头看着眼前的人说道:“居然好意思自称师傅,世上怎会有这么厚颜无耻之辈?”
“我教导他多年,怎么不算他的师傅呢?”
简波的视线先是转到乔茂脸上来,随后缓慢扭过了头,像是皮肉与大脑已经分离,整个人显得怪异无比。
随着他的声音落下,照明阵法无法照亮的拐角处冒出了不少人影。
像被惊醒的蝙蝠一般紧紧地盯着异类。
乔茂一时冒出了一身冷汗。
“哪里算是我的师傅,从一开始你不就是冲着我的灵根来的,你把我当成什么?活体饲料?灵材?”
汤越池手中结着法印,这么久以来的潜心修行就是为了与简波对峙那天不落下风。
虽说事发突然,但对于今日他是期盼已久。
对于汤越池的反应简波挑高了眉梢,额头的脓疮被他的动作挤破,褐色的液体淌过他的眉毛渗入眼里,随着眼睫一眨,整个眼眶中顿时浑浊了起来。
简波毫不在意地随手一抹,从昏黄的视野中凝视着汤越池。
“我的好徒儿,你原来竟是这样想我的?你想要的那种纯粹——是小孩才会执着的东西。”
他似笑非笑,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儿。
“真是巧了,前不久苏桓也来过,你们师兄弟接连造访,是来请我——出山吗?”
随着他的一甩手,威压便肆无忌惮地汹涌而来。
汤越池几乎是瞬间脸色一白,迎着简波的视线,捏决的手抖个不住。
乔茂更是当即脚下一软扑倒在地。
隐在暗处的邪修传来低声嗤笑,有的人则是注意到了他们身前站着的那个毫无灵力波动的普通人。
林鸿瑜等了几秒,觉得谈话已告一段落,便问道——
“说完了吗?”
笑声倏然而止。
“这是……鸿瑜吧?我虽足不出户,可最近听到了些许传闻——听说你哥突然暴毙了?”
简波看向他,他的嗓音嘶哑,在念到【鸿】字时甚至能让人听出浓痰在他喉腔里咕嘟着冒了个泡。
林鸿瑜没有什么神情波动,甚至在一瞬想起他第一次上乾元宗时,当年苏桓也是这么一副招人嫌的样子。
只能说不愧是师徒。
苏桓的挑衅换来了毒打。
至于简波。
“我这次来是奉闫掌门之命,替他清理门户。”
话音刚落,在场邪修皆手持武器戒备起来,只听得简波干哑的嗓音笑出第一声。
下一瞬,威压骤然消失。
简波看着胸口没入的长剑,瞳孔大震,数不尽的邪修自阴暗处冲了上来。
他还未来得急做出别的反应,只听得身前少年清朗的嗓音——
“别放走漏网之鱼。”
汤越池与乔茂看着乌泱泱涌来的邪修,提着口气一时没反应过来林鸿瑜是对谁说的。
林鸿瑜总不会临时倒戈吧?
留给二人迟疑的时间不多,等汤越池重新握着长剑准备迎战冲来的邪修时,却见眼前的人大片地倒下。
站着的邪修顷刻之间只余下不到十人。
汤越池与乔茂愣神,剩下的邪修忽见场中己方人数骤减,比他们还要惊慌失措。
这才知道林鸿瑜是真的让他们别放走【漏网之鱼】。
仅凭三人之力清剿邪修老巢。
把这个邪气四溢之地,变得尸殍遍地。
这行动可称得上神威天降。
年少时期的幻想如今成真,乔茂顿时也不拿什么符咒从旁辅助了,抽出长鞭意气风发地加入战局。
把剩下的邪修们抽得如陀螺般旋转。
乔茂玩得兴起,汤越池从缓慢渗血的邪修尸体上抬头看向战局中央——
林鸿瑜手持长剑穿过简波的丹田将他钉在地上,他垂眸问。
“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黑袍里的人灵力与生命力飞速地流失着,简波数次想要使出修习来的特殊力量却无法动弹分毫,仿佛浑身灵脉皆被斩断。
意识到已是再无力转圜,简波偏头看向还在原地的汤越池。
“越池!”
林鸿瑜转头看向汤越池,与时光重启前不同,汤越池身着一袭素色长袍,衬得紧抿着嘴唇的他更为坚毅,他眼神清亮,盯着临死之前仍在呼唤他的简波。
而简波亦是看懂了他的眼神,想来现今就是求救也不会获得帮助,所以他把即将脱口而出的话压下。
“你和小时候一样……”
话音未落,林鸿瑜手中长剑一挥,当即尸横两截。
汤越池心脏砰砰直跳,他看着眼前的一幕,昔日压制他、追杀他的师傅死了。
心腹大患已除。
头顶悬挂的剑被摘了下来。
乔茂也将剩下的邪修全部抽倒在地。
他往前走了一步,脚下的水声是洞府里唯一的动静。
世界前所未有的安静。
林鸿瑜将剑上的血渍甩落,泛着银光的剑刃如洗。
简波,真的死了。
……
乾元宗关于简波的悬赏令随着他的尸首到来而被撤了下来。
闫睿仍未出面,他似乎铁了心宅在山里修行。
甚至还发了玉简委托长老们为益沛准备掌门更迭大典。
这一连串的事儿发生得极为突然,其中最高兴的几个原本应该有乔茂无疑。
只是因着林修逸不在,燕弘新来寻他时候他还在捧着林修逸曾送他的小物件唉声叹气。
乔茂的调查没什么进展,
汤越池陪他去见林鸿瑜,无论是直接问还是旁敲侧击,得到的都是与尤溯源所说相似的结论。
等收拾好心情,再去寻找林鸿瑜时,守阵的弟子告知他们——林鸿瑜已经离开了。
这里没什么值得驻足的,他离开也是理所应当……
只是因着不愿接受现实,心里总觉着空落落地缺了一块。
……
在远渡诚洲的楼船上,林鸿瑜看向广阔无垠的海岸,想到了他第一次乘船时的景致。
——当时已到了夜间,他在涛声与黑暗里无比思念林修逸,并痴傻地掷了一枚铜板。
纵使他再期盼那铜币给出的答案是正面的,可它仍是自指间滑落。
心中所问之事的答案再难寻觅。
他当时急切地找遍了甲板的每一个角落,却没见到第二枚,他的问询与期待就这么不了了之。
现在尘埃落定,林鸿瑜已经得知了答案。
林修逸注定会离他而去。
想来那枚铜板的跌落是对他的怜惜。
与曾经不同的是,此时的林鸿瑜须弥戒中还有那么一枚铜板。
林鸿瑜取出,并将它捏在手里。
金属特有的冷硬被铜板圆润的边缘所柔化,林鸿瑜久久地注视着它。
过往在脑海中翻涌。
林修逸的音容相貌在回忆中极快地褪色。
不想忘记。
夕阳已落下,船上的风带着冷意,林鸿瑜打了个哆嗦。
这不算什么,有的人触碰着比风还要更冷……
在想到时,他皮肤的温度与触感仿佛还萦绕在指间,林鸿瑜忽感心中一阵刺痛。
涛声仍在喧嚣,那些痛感肆无忌惮地飞速生长。
纵使过往的情感已经淡去,只要他还有记忆,当那些过往的画面重新席卷而上时。
林修逸都会是他最难割舍的。
而现在他埋入地底,徒留林鸿瑜一人。
白玉凤佩莹润的光在渐暗的夕阳里晕开。
指间的铜币冷寂地闪着光。
林鸿瑜看了许久,久到海面的波涛都被黑夜染成了浓墨,整个铜板都遍布着他的温度——
“倘若我所求能够顺利,就给我个正面吧……”
他说出了与第一次登船的那夜同样的话。
铜币翻转着跃向空中,滞空一瞬后落了下来。
第118章 答案
最后一缕日光没入海面,气温急剧降下来。
像已经盖棺定论的现实一样。
在现在的林鸿瑜看来,铜币的翻转、降落,慢得结局已可以轻易预见。
单薄的铜板在空中打了个转跌下来。
他再不会像年幼时那般失手。
在下一个翻转后,铜板即将落进掌心。
——是背面。
错不了。
现今刀剑入库马放南山,因邪魔气引起的四海五洲劫难全部消弭不见。
即使铜板抛出的不是合心意的答案,林鸿瑜也不会皱一下眉。
此刻的他有着末世所欠缺的财力与空闲时间,倘若他愿意,大可以将满城的铜板都收集起来全部翻个正面。
那些迷惘与彷徨都成了另个人的。
林鸿瑜的五指摊开,等待着即将印证的现实。
——在铜板的最后一次翻转,只听得海面凭空起了一道风声细响,像是一声短暂的喟叹。
水波迟滞,夜空黯淡,世事的运转被拖长。
铜板的倾斜停止了。
掌心传来接触硬物的冷意。
落在手面的。
是正面。
在片刻的怔愣后手指倏然握紧。
……正面。
手指关节被铜币纤薄又坚硬的金属边缘硌得生疼。
直到那枚直面的圆变了型。
林鸿瑜松开手。
他后知后觉感到浑身滚烫,像是发热烧昏了头。
海面静谧的波动并未掀起特殊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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