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诚言向门口……脸上血色褪尽。
“你怎么了?”徐清秋问。
“……我没事,我能有什么事,身上都是汗,冲个澡。”谢诚言双眸猩红,压下哽咽,用调笑的口吻作掩饰,好让自己听上去正像平时一样,“干嘛?你想进来看我洗澡?”
徐清秋不太相信谢诚言的说辞,他们就像战后签订了和平公约的两个国家,两人之间始终有一条明确的界线,这种边界能让他们维持住表象的平稳,谁都不可能轻易僭越,而谢诚言现在的话显而易见的越过了这条线,“……你真的没事?”
谢诚言靠坐在柜子边,对门外的人强牵起嘴角,不胜负荷的笑了笑,“那我现在给你开门,确定要看?”他想装得再自然一点,只是过载的脑子,已经让他没有余力去应付门外的人了。
徐清秋听着他漏洞百出的话皱了下眉,顺着他的话往下说,“……不用了。”随即又补充道,“你……你要有事,可以来找我。”
他想,谢诚言可能需要冷静一下。
听到脚步声远去,谢诚言捏着手里的药,缓缓侧过头,看着满抽屉的药盒,看着一板又一板的空盒,紧绷的嘴角,上扬了一下,轻笑出声。
原来你心里一直有我,原来你一直都是这样想着我的啊……徐清秋……
他的手背上砸下一滴滚烫,药盒在手里逐渐变形,起了无数条折痕,硌人的铝箔塑料板刺破纸盒,锐利的尖角深埋进他的掌心,滚烫的清亮沾染了温热的艳红,怎么也回不到各自的颜色了。
得偿所愿了,不是应该开心才对吗?不是吗?
他应该开心啊……
谢诚言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眼底的红意越来越重,他的双肩剧烈的抖动着,脸颊的肌肉抽搐着拉扯出痛苦且狰狞的笑容,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就像是被按下了静音键的电影,无论屏幕里的人多歇斯底里,也不会传出半丝声响。
笑过之后是无可抑制的愤怒,他要去质问徐清秋,为什么宁愿这样都不愿意给他发一条短信!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哪怕忘掉自己也好!狠下心再也不要见也好,为什么偏偏这么做?
是因为思念谢诚言也成了一种罪,所以才要惩罚自己么?
是想到喜欢过他就到了痛不欲生的地步吗?
他在宿舍楼下递给徐清秋这盒药的时候是为了让他好起来,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它竟成了毒药,日复一日的伤害着他最爱的人。
他无意中给徐清秋递上了一把趁手的刀,徐清秋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一刀一刀把自己和他们这段感情凌迟处死。
谢诚言紧紧合上眼睛,试图逃开这满抽屉的罪证,它们在无声无息地控诉着他对徐清秋犯下的罪行。
可负罪感和歉疚感铺天盖地的涌向他,他无处可逃,无路可退。
谢诚言突然开始恨自己了。
他缓缓展开了手心,随着铝箔塑料板掉落在地,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他心里似乎也有什么碎了。
谢诚言睁开空洞无神的双眼,双手撑着地面,重新够过药盒,手指麻木地掰开铝膜,倒出一颗药放进嘴里,干咽了下去,跟着机械地转过身,翻找起更多未吃完的药盒,抠出一颗又一颗,不停往嘴里塞着,浑身无意识地发着抖,动作越来越急躁……
他浑浑噩噩地想,当时为什么就不能再等等徐清秋?他为什么要不信任徐清秋。
他想不起来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只能不断在脑海里问着自己为什么?一遍又一遍。
谢诚言一把把往嘴里塞着药片,饥不择食似的拼命往下咽,也不顾能不能吞得下,胶囊堵在喉咙口,噎得他喘不过气,他干呕着冲到马桶边,绷紧身体,一下一下弓着背,胃液带着几十颗药蜂拥而出,他吐得撕心裂肺,几乎没了喘息的间隙,胃里抽着疼,逼得他眼角不断涌出眼泪。
吐完后,他脱力的倒了下去,缓缓蜷缩起来。窒息的感觉,一直没散,好像那几颗药会永远堵塞在气管里,再也吐不出来。
他一动不动躺在冰冷的地砖上,宛如一具死尸。
他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迷惘无措过,他给徐清秋带来了什么……
他从来都不是为了给徐清秋带来痛苦,才来找他的啊……
如果他是徐清秋痛苦的根源,那他应该消失才对。他这辈子做错过两件事,一是不该出现在徐清秋的生命里,二是不该再次出现在他的生活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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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第五十二章 里的退烧药
第五十九章 :歉疚
市中心,谢诚言站在宏伟的大理石店铺幕墙外,仰头看着黑色Logo,他无数次的经过这个地标性建筑,却没有一次停下脚步。原因无他,里面陈列的那些昂贵精美的物品和他生活不沾边。
身着黑色西服的安保人员打量了他一遍,面无表情地拉开门。
谢诚言沿着一排排精致的展柜走了圈,罗列在货架上的包清一色锁着安全防盗扣,几个柜姐撑着脑袋倚在柜台前漫不经心地聊着天,时不时往他这边瞥一眼。
谢诚言停在鞋柜旁,打开网上银行,查了查余额,他卡里的钱买一双鞋还是充裕的,只不过是不安全感在作祟,一路走过来一些好点的包和套装,一件就可以让他的存款减半,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却还是忍不住暗暗心惊,原来徐清秋衣柜里那些看似普通平常,甚至看不到logo的毛衣、外套都是这个价位的,他冲柜姐指了指墙上的白鞋,“这双麻烦帮我包起来。”
“要试一下吗?”柜姐终于收起了几分漫不经心,却也没有很热情,公事公办的问了鞋码,从仓库取出一只浮印纹样的暗绿色鞋盒,打开和他确认。
“不用。”谢诚言摇了摇手。
柜姐盖上鞋盒,抱到收银台,“好的,还需要别的吗?我们的卡包和眼镜价格都很划算,您要看一下吗?”这行做久了也都成了人精,扫一眼穿搭和配饰就大概了解对方能负荷的价位,鲜少看走眼,本着能赚一点就赚一点的想法,她把谢诚言往另一个柜台边领。
“暂时不用了。”谢诚言没有跟过去,示意可以结账了。
柜姐脸上的笑容微不可察的僵了一下,语气生硬了几分,“好的,那我帮您包一下。”
徐清秋皱着眉头,看向谢诚言手里绿底黑字印花繁复的购物袋,没有接,“为什么突然送我东西?”
因为负罪感?歉疚?所以想要竭尽所能的补偿。
谢诚言没有勇气面对自己对徐清秋造成的伤害,他眼神闪躲的避开对面投来的视线,把袋子又往前递了递,“没有为什么,就是觉得你应该会喜欢。”
“喜欢的我会自己买,你用不着送我,拿去退了吧。”徐清秋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始终没有抬起手,看到购物袋上的Logo他就有数了,一线奢侈品牌的一双鞋能抵谢诚言大半个月的工资,恐怕他把好几个月的生活费都砸在这里了,又不是一顿早饭,一盒酸奶,他怎么能收?
谢诚言急了,捧着盒子一个劲儿地往他手里塞,“你收下,你必须收下。你打开看看……”他怕徐清秋以为他别有用心,这才顾虑重重,连忙解释,“我……我不是要你怎么样……你只要收下就好了。”
徐清秋目光落在手边贴着的烫手山芋上停顿了良久,最后在僵持中妥协地接了下来。
还没等谢诚言松下一口气,就听见徐清秋又问,“多少钱 ?”
“没多少……”谢诚言察觉到他的想法,立刻借口有事要走。
徐清秋查了下官网的价格,叹了口气,叫住他,“一会儿转给你,下次不要再买了。”
“我不会收的。”谢诚言表情黯了黯,斩钉截铁地回绝了他。
徐清秋知道说不动他,索性也不说了,以后再想办法给他就是了,他在谢诚言的名字备注后面打了一行备注“-7600”,然后拿着鞋进了卧室。
谢诚言看到了他的动作,难受地闭了闭眼,喉咙口像是被塞满了浸了水的棉花,堵得他喘不过气。他们之间一定要分得这么清吗?他连补偿的机会都无法拥有。
谢诚言像个阀门坏掉的高压锅,锅里滚烫的热汤不断翻滚着,压力越积越大,却一丝都无法外泄。只能任由它在体内不断积累、暴涨。他无措又无力地站在原地,无意识抬起握成拳的手抵到唇边,狠狠咬在了食指关节处,好像疼痛是最后一道可供他喘息的安全阀。等他松开眉头的时候,指侧多了一排密密麻麻,坑坑洼洼青紫交错的齿痕。
……
半夜,谢诚言靠在沙发上,揉着一抽一抽跳着疼的额角,手指无意识地微颤,他却全然不觉地继续整理着凌晨4点要用的会议资料。
客户出国办事,他按照对方的时差约了视频会议。
他早就困的不行了,一直生熬着不睡,等实在熬不住就冲半杯用水稀释过的咖啡,喝下肚。
这单本不用着急,客户一周后就回来了。他只是单纯的想和自己过不去而已。
哪天熬废了,熬死了,就一了百了了,所有的糟心事“破”的一下全都不存在了。他就这么存着自我惩罚的心思,一个劲儿地消耗肉体和精神。
谢诚言头疼的厉害,从南临回来之后头痛发作得越发频繁,他用手掌压住头侧,以此来减缓疼痛。对话框里接连出现了错字,他不得已打了删,删了打,他焦躁地捏住时不时发颤的手,松开后,又狠狠甩了几下,不自然地抖动没有得到丝毫缓解。
谢诚言盯着脱离了控制的手看了一会儿,锋利的下颚线绷起一道弧,嘴角浮现出一丝悲哀的讥笑。
闹铃声把徐清秋从好眠中唤醒,他摸过枕头边的手机关掉闹钟,翻了个身,手臂落到泛着凉意的另一半床铺上,他半支起身,眯着眼睛,看了看工整的被子,顿时觉得起床气犯了。
走到客厅一看,果不其然,谢诚言还在工作。
“又一晚上没睡?”徐清秋语气不大好,脸上挂着肉眼可见的不满。
“有点事。”
“快忙完了吗?”
“嗯。”谢诚言回答的特别敷衍,连个眼神都没给他。
徐清秋临时有事,要去公司加班,嘱咐他赶紧睡之后,匆匆出了门。等到下午回来的时候看到谢诚言依然坐在沙发上,面前的大号杯子里装的全是冰块。他正拿起一块放进嘴里,嚼了嚼,冻得一个激灵,脸上的困意立刻消散了许多。
徐清秋的脸当即黑了个彻底,亏他能想得出来,顾及情况特殊,不能抽烟提神,也不能把咖啡当水喝,就干嚼冰块。他拿起就剩了一个底的杯子,面色不善的转头看向谢诚言。
谢诚言眼睛追着他的动作问,“干什么?”
“不是说快忙完了吗?”徐清秋端起杯子闻了闻,里面还有一丝淡淡的咖啡味,“你别告诉我这一整天你什么都没吃,就光吃冰了。”
“怎么了?”谢诚言不在意地移开视线,转回电脑上。
徐清秋陡然升起一股怒意,“怎么了!你疯了是不是?”
“啧,我在忙。”
“你自己什么情况你没数是不是?”
谢诚言看着他气急的模样,不怒反笑,语气轻佻地问,“这么在意我啊?”
他既希望徐清秋给出肯定的答案,又希望徐清秋否认。他狠不下心立刻离开徐清秋,也无法说服自己继续留下,他就像是站在万丈高楼的边缘,想跳又不敢跳的人。他想要徐清秋拉他一把,拉住了就永远不放手。如果做不到,那就干脆推他一把,最好是狠狠推一把,不留余地的那种,让他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径直掉下去,摔个稀烂。
徐清秋看他这副腔调更气了,重重放下杯子,“谢诚言,我没跟你在嬉皮笑脸。你最近怎么回事?一天之内也做不完所有的工作。你要是回头再把自己折腾进医院,难道不会更耽误事吗?”
谢诚言沉默应对。
徐清秋咬了咬后槽牙,极力的压下怒火,放平语调,“你最近这几天状态不对,到底出什么事了?”
“没事。”谢诚言握住又开始发颤的手,不着痕迹地缩到身侧。
“有什么事你跟我说,我帮你想办法。”徐清秋不知道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就冲他没日没夜不要命工作的这幅鬼样子,就知道他肯定遇上难事了。可他偏就绝口不提,徐清秋无比的烦躁,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帮他。
“没事啊,我挺好的。”谢诚言却还是朝他笑。
一拳头砸在了软软的棉花上,他说的话,谢诚言半个字没听进去。
徐清秋将将压下去的怒火,瞬间又窜了上来,“你从来都是这个样子!问你什么都不说,你一个人能扛多少事!”他恨死谢诚言的逞强了!遇事永远自己扛,从来不会和他说。以前是这样,现在更是。就算他们不再是情侣,他也终究占着孩子父亲的位置,无论如何也算不上外人。怎么就不能说了?有什么不能说的!
“我真的没事。”谢诚言心里不是滋味,他要的徐清秋给不了,说得这么情真意切,只会白白制造更多幻想。他垂下眼,细密的睫毛盖住黑色的瞳孔,藏住了所有的情绪,笑着问,“和我这种人相处很累吧?”
徐清秋毫不迟疑地点头,“是,你从来什么都不说,从来!我怎么能知道你在想什么?”
谢诚言嘴唇抖了一下,随即笑意又扩大了几分,眼神没有焦距的盯着屏幕,刻薄的反问,“那就不要管我了,累还管,你是嫌你自己日子过得太好了,没气找气受?”
说完,他静静等待着徐清秋的怒气,等着徐清秋骂他。他像个心狠手辣的猎人,挖了一个深邃的陷阱,里面布满了机关,只等猎物上钩,就可以赏它一个万箭穿心。不过,这回他是那只猎物,他在诱导着徐清秋一步步把他推下亲手设计的陷阱。
然而,徐清秋并没有如他所愿,而是咬牙切齿地看着眼前人,怒气冲冲地承认了,“对,我嫌我日子过得太好了,跑你这儿来受罪了。所以,你能告诉我了吗?”
谢诚言过度疲劳的大脑,没能分辨出他这番自暴自弃的话里蕴藏的微妙含义,嘴上又挂上了恼人的笑,轻声重复这句话,“和我在一起是受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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