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挣扎了很久,终于还是忍不住出了门,在漆黑的过道里,一眼便看到睡在门外铁椅上的徐清秋,所有情绪顿时化作了一声极轻的叹息,天气冷了,椅子又硬,怎么能睡人。在谢梁柏生病期间,他曾对这种椅子深恶痛绝,轮到徐清秋睡在上面的时候,他就怎么也舍不得了。
听到脚步声,本就半睡半醒的人瞬间惊起,满脸紧张地看着面前的谢诚言,“怎么了!言言怎么了?怎么起来了?哪里不舒服,我去叫医生。”
“没事。”
“......”
谢诚言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默默地转身进病房。
门在徐清秋眼前合起,白炽灯的光亮只剩下一条细长的线,徐清秋垂下眸子,然而大片光亮忽然向他涌了过来,门开了。
“进来。”
徐清秋错愕了一瞬,惊喜瞬间冲上眉梢,他连忙拿起衣物,跟了进去,自觉地支起陪床,在他身旁躺下。
“明天回去,别来了。”
徐清秋采用迂回的战术,“明天的事,明天再说。”
“……”
第八十三章 :笑话
病房里窗帘紧阖,阳光被严严实实遮挡起来。
徐清秋拎着两盒午饭回来,看到空荡的床上只剩下一条掀开的被子,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人呢?就这么一会儿人跑了?他里里外外找了一圈,连影子也没见着,给谢诚言打电话,无人接听。
查房的护士告诉他,不久前穿着黑衣服的高个男人出去了。
起初,谢诚言是被一阵电话铃声吵醒的,他接起电话,才忽然想起姑姑跟他说过,姑父到松沪来看病,顺便想约他见一面。
谢诚言匆匆套了件宽大的外套,掩住身型,从便利店提了个果篮,按照姑姑给他发来的地址找了过去。那是一家咖啡馆,离七院不远,只要十来分钟的路程,姑父所在的附一院也在旁边。
徐清秋打开位置共享,看着暂停在咖啡馆的标识,拧起眉头,都是些什么人,言言都病成这样了还非得找他?共享是半夜趁着谢诚言睡熟后偷偷打开的,这两天他的不安全感达到了顶峰,担心谢诚言会悄无声息的离开自己,只好十分不讲道德的提前做足准备。现在他的“先见之明”帮了大忙,他不费吹灰之力地照着位置找过去。
另一头,谢诚言把一篮颜色鲜艳,罩着彩色塑料纸的果篮放在桌上,“姑姑,芸芸姐。”
谢杏芳裹着酒红色大衣落座,冲他摆了摆手,“小言,虚的就免了。别的也不多说,今天把钱结清吧。”
谢诚言手僵了僵,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忍着腰上刺骨的疼痛,俯身将手机递过去,“姑姑,那钱年前就清了,我给您看账务明细。”
谢杏芳没接,凌厉的目光朝他瞥了一眼,“你是说我收了钱,在故意赖你?”
谢诚言急忙解释:“不是……怎么会?我觉得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谢杏芳冷笑了一声,“误会?什么误会?你们一家都不是东西,当初看你们有困难,帮着你们,结果呢?好心没好报,我们家要用钱了,救命的钱!一分不肯吐出来!还是人吗!”
谢诚言越听越糊涂。
“小言,先坐。”郑惜芸示意他坐下,把两家的往来账务给他看。
谢诚言细细对了一遍,确实差了很多,他懵了,“姑姑……还差多少?”
“12万。”
明明还在高烧之中的人,脸色却煞白,他有一万个不解,他不是早在来淞沪之前就已经把所有欠款全部还清了吗?后来还陆陆续续打了3万多回去,怎么算也不会差了这么多啊?
他稳了稳情绪才得以开口,“我……我每个月都往家里打……”
谢杏芳看他不像在装模作样,示意女儿查看他打回的款项。郑惜芸看了往来,冲她妈妈点点头,“小言这边是对的。”
谢杏芳闻言,卸下了攻击,目光从愤恨转为哀悯,她将手里的提包放到一边,叹了口气说:“你爸妈在县里买了一套三室一厅,付了首付,这事你知道吗?”
谢诚言怔怔地摇了摇头。
她看着眼前呆住的孩子,有些不忍心,声线轻和了下来,“是给小齐结婚的时候当婚房用的,一家人都搬到街上去住了,你爸还在新房附近找了一个看停车场的工作,你现在就可以给他打电话。芸芸结婚那天我就想跟你提了,想说你们先把钱还上,让姑父先看病,你后妈拦着,说尽快还,可到今天也没声音,一家人都失联了。”
谢诚言依稀记起这件事,那天他搀着喝醉的徐清秋,本想过去打招呼,却被魏姗截胡了。
他指尖不听使唤,颤巍巍地拨了好几次才拨出号码。
魏珊接的,一句没有回答,只有清晰可闻的呼吸声。
她默认了。
谢诚言心凉了,他浑身都是麻木的,无端地发冷,胃里泛酸,闷闷的梗在胸口想吐。
郑惜芸看着他魂不守舍的样子,有些心疼,“我还记得大学毕业前你想在南临买套一室一厅……那时候你没有什么积蓄,开口问他们借3万块,想要付个首付。他们第一时间却是指责你自私,为什么背着他们攒了2万,不拿出来供给家里。小言,他们是你的爸妈,我们没办法说什么,但你应该知道他们是什么样的人啊,你这么聪明的人,怎么在这种事情上犯糊涂?”
一句话把他打回了现实,父慈子孝的梦顷刻间灰飞烟灭。他应该知道……吗?他怀疑过自己少打了钱,怀疑过姑妈弄错了,唯独没怀疑过他们侵吞了。
远处不知站了多久的徐清秋倏然攥紧拳头,心里腾起一股挥之不去的憋闷,不用想也知道谢诚言豁出脸面朝家里借钱买房是为了谁?自己只是随口一说,想要有自己的房子,谢诚言从此便放在了心里,抽出所有时间打工攒钱,他从来不知道谢诚言做了这么多。
谢诚言沉默了一会儿,从口袋里摸出卡包,递上卡片的动作犹豫地顿了顿,终是把它推了过去,“这里有9万,是我现在有的全部了,剩下的我会想办法尽快还上的,抱歉。”他捏住不停发抖的手,还没有从震惊中缓过神,大脑中更多的是空白。混乱中几个念头一闪而过,他之后该怎么办,口袋里一分都不剩,甚至还欠着钱,他该怎么活下去,孩子又该怎么办?
徐清秋心疼的不行,快步走上前,握住谢诚言的手,把卡收回他手里,又在对面惊疑的目光中开口:“姑姑,您和表姐再坐一会儿。旁边就有银行,您把账户名和卡号给我,我现在转,还差12万是吗?”
“12万3千7。”
“好,稍等。”
谢诚言没料到徐清秋会出现在这里,愣在了原地,顿时觉得不堪起来,直到徐清秋身影渐渐远去,才堪堪回过神,快步追过去拽住他,“徐清秋!”
“坐着等我,听话。一会儿就带你走。”
“你怎么会在这里?”
“碰巧,来买咖啡。”
“这不关你的事,求你别掺合。”谢诚言眼中的惶恐几乎溢了出来。
听到“求”字,徐清秋心脏揪疼了一下,他的言言什么时候这么卑微过,他收住泛滥成灾的酸楚,覆在谢诚言冰冷的手背上,轻轻握了握,扯出一个笑来,“那......我话都放出去了,你总不至于让我咽回去吧?”
谢诚言缓慢地将手抽了出来,“......我不需要你的同情,这不是你的责任,也不是你该管的,我的事情我自己能处理好。”
“你就是我的责任。”徐清秋认真的对上了他的双眸。
谢诚言瞳孔震了一下,赫然听到这句话,一时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徐清秋向他走了一步,谢诚言下意识往后退。徐清秋拉住他,摸上他的额头,满眼忧心,“怎么又开始烧了......”
“没事。”谢诚言闭了闭眼,扭头躲开,“这件事,我可以自己处理。”
“你就当是我借你的行不行?我给你打欠条,等你还我。你要是不还,我天天找你追债。”说完徐清秋不给反驳的余地,从口袋中抽出笔和餐巾纸,写下欠条,拉过他的手放进掌心,“呐,可以吗?”
谢诚言看着他远去的背景,手中还留有余温,纸上是隽雅的字迹。
柔软的纸巾替他守住了最后一点的尊严。
两人将谢杏芳和郑惜芸送上车。
临走前,谢杏芳犹豫再三,降下车窗,对谢诚言说:“你爸当时是因为喝酒上工,才发生事故的。不是他们所说的是因为你,因为肋骨上的旧伤。他们只是想用这条腿和奶奶对你的恩情来绑住你。他不配有你这么好的儿子,以后多为自己考虑。”
徐清秋听到这话,呼吸一窒,震惊之余揽紧了谢诚言。
怀中的人脸色惨白,身体僵硬地怔愣在原地。
谢诚言一瞬间从头凉到尾,窒息的感觉眨眼间没过头顶,连挣扎都来不及。他闭上眼,整个人被巨大的荒唐感裹挟,这么多年他的负罪感原来是一出笑话。
他原来就……只是一个趁手的工具。
谢梁柏,那样一个把面子看得比天高的人,不惜向他低头,也要为那对母子牟利。明明他也是他的儿子,为什么就能毫无愧疚的利用他为另一个儿子牟取更好的生活。
他到底是仁慈还是残忍?
他是仁慈的,只不过不对他。他也是残忍的,全部只对他。
谢诚言想向谢梁柏问清楚,这是不是真的?又到底是为什么?但手指一直在发抖,连号码都拨不出去。
好不容易拨出电话,却无人接听。
为什么连解释都得不到!
“言言……”徐清秋拉住他的手。
谢诚言一把甩开他,一直拨不通,就一直拨,总会接的!谢诚言着魔一样不断地重复着同一个动作。
徐清秋加大力度搂住他,“言言,言言!我们一会儿再打回去好不好?”
“我就打一个电话。”谢诚言执着地拨着号,根本不知道他现在的语气有多无助。
“好,我们一起问,回医院打,我陪你打。”徐清秋顺着他的意思说。
这样的安抚短暂的起了效果,车上徐清秋频频用余光扫过副驾驶上的人。谢诚言看起来极其冷静,甚至冷静的过了头,他面无表情地坐在车上,安静的,沉默的,与外界的一切隔绝。可他知道他一点也不好,像是一根绞紧的弦,崩到了极致,随时随地都会断裂。
以至于车停下来了,他都没有注意到。
“言言?”徐清秋小心翼翼的开口,生怕惊扰了他。
“……”
谢诚言没有反应,压根没觉察徐清秋在叫他,直到徐清秋拉开他的车门,才恍惚的回过神。
徐清秋紧搂着他上楼,“无论发生什么,我都在这里,别怕,一切有我。”
谢诚言什么也没有说,他看着徐清秋不断开合的嘴唇,神情迷茫,他好像听见了声音,又好像什么都没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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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对不会出现圣母情节,原谅一说。绝对不和解!不可能和解!无法和解!
NO!原谅什么?这还能原谅?!
写得我好气,我之前翻草稿,每一次一翻到这段我就开始窒息了……
下一章,深吸一口气,做好心理准备,再点开……
第八十四章 :诛心
谢诚言回到病房后,径直躺下了,裹着被子蜷进被窝里,他忽然不想向谢梁柏要个说法了,那阵狂热一过去,便再没有勇气打回去了。他宁可当个缩头乌龟,躲一时算一时。
徐清秋见他没有打电话的意向,也就没提,陪在他身边,等他睡着了,悄声去医生办公室看检查结果。
即便如此,他们连逃离的机会,都没有给他留下。
电话响了很多次,谢诚言睁开眼,空洞的看着白墙,良久没有动作,任由嘈杂的铃声一遍遍叫嚣着。
它响了十遍,又或许是二十遍……单一、无意义的声响反复刺激着他的神经,他开始感到烦躁,在某个忍无可忍的瞬间,翻身坐直,一把抄过手机,按下接听键。
“那什么,你把钱给谢杏芬结了,省得她一天到晚催命一样催催催,妈的,烦死了。”谢梁柏开口就是找他要钱。
谢诚言抿了抿发白的嘴唇,大脑临时关闭的闸门又被强行撬开,一时间头痛欲裂。他甚至不知道先问哪样,好久才找回声音,“你们一家三口搬到镇上去了?”
“哦,那不是找个活儿嘛,方便上下班。”
多么无懈可击的借口。
“为了两千一个月的工资,买了套三室一厅?”谢诚言声音很轻,听上去挺平静,语气没什么波澜。
“艹!真他妈多管闲事!”谢梁柏低咒了一句,咒骂的是他亲姐。
接着谢诚言听到几声杂音,谢梁柏的声音远了些,紧跟着听筒里传来魏姗讨好的笑声,“小言啊,老屋又潮还发霉,下雨天经常漏水,实在是……哎,你可以搬过来和我们一起住,大间让给你。咱们一家人住在一起和和美美的多好啊。”
瞧瞧,这话说得多漂亮,几乎让人挑不出毛病来。
谢诚言一阵反胃,他听到自己笑了一声,“让”这个词用得好啊,拿着他的钱买的房子,还反倒要他们慷慨的恩赏,自己才能分到一间卧室。
“我应该谢谢你们对吗?”
谢梁柏恼了,骂道:“少在那里阴阳怪气,怎么跟你妈说话的?”
“她不是!”谢诚言怒火中烧,他这辈子也没叫过她一声妈,她也没想认他当儿子,两人的关系仅仅维持在面子上过得去而已。她没生他没养他,到了要占他好处的时候,到眼巴巴跳出来认儿子!
谢梁柏冷笑了一声,颇为讽刺的说:“也是,你妈那个烂婊子早死了。”
谢诚言被这句话被刺激的不行,“你骂谁!你有什么资格骂我妈!就你这种烂人,她离开你是天经地义!不然呢?等着被你拖累死吗?你的腿是怎么搞的?你有脸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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