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半昏沉中,谢诚言觉得皮肤烫得快要烧着,病床剧烈抖动起来,柜子在晃动,门也是,屋顶的白炽灯也逃不过。他浑浑噩噩地看像海蓝色地面,忽然间地上裂开一条巨大的缝隙,四周的墙体开始坍塌,整个房间一起往中间那道巨大的沟壑中塌陷下沉,火红的岩浆翻腾四溅,温度在短短几秒钟无限拔高,肉眼可见的一切事物都在融化,眨眼间,整座房间被炼狱般的橙红色包裹,过热的气温烫得他浑身发疼,他恍惚地起身想逃,还没等他撑起身,就有什么拽了他一把,一回头,无数焦黑的双手从床底伸出,拉着他共同沉沦……
那就沉沦吧,反正他也没什么可以失去的了。
那些不想接收的画面,支离破碎的砸落下来,妈妈不要他,父亲利用他,最亲的人都不在乎他,全世界都背刺了他。
他撕扯着胸口,有什么堵在那里,堵得严严实实,像是塞进了一大团浸了水的棉絮,又湿又重。他瞬间被强烈的窒息感吞没,扶着扭曲的墙,跌跌撞撞冲向卫生间,跪倒在厕所地上,趴在马桶边,吐得止都止不住,吐到后来水里落了一层暗红色的血。
徐清秋半跪在他身边,吓得脸色煞白,徒劳地顺着他的背,手掌冰凉,一时竟分不清是谁的冷汗。
谢诚言缓过这一阵,抬起汗湿的脑袋,不等他支起身便软倒了下去,身上半点劲儿都提不起来。
徐清秋半扶半抱着他带进怀里,湿漉漉的黑发抵在颈边,闻着喘息间带出血腥味,再度红了眼眶。
谢诚言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虚脱的冷笑,他憎恶这个世界,平等的厌恶身边的每一个人,可他最恨的还是自己,他不明白为什么要被带到世上来。
他推了推徐清秋,走......都走......谁也别管他......
他不想看到希望,他也不敢看到希望了……长长久久地生活在阴暗里谁说不是一种安稳?
调换病房没多久,主任医生又来了一趟,检查了一番得出结论,是呕吐太剧烈引发的贲门撕裂,开了针止吐,又加了点药。
阴暗终究没有喜欢的脚程来得快,当阴暗还在匍匐前行时,喜欢先一步热烈的奔上前敲开了门。护士来换药的时候,徐清秋出去打了通电话,门半掩着,没关严实,他的声音轻易传了进来,落到了床上那人的耳朵里。
“之前销售晋升的名单,有个名字被拿掉了,是怎么回事?公司里那风言风语能查一下是谁传的吗?是我的人,不需要瞎猜,前任现任都是他。”
“出国......这件事很早就提过了,没有这方面的意向。不会后悔,人生总有些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去做,对吧?”
“只要喜欢就值得。”
徐清秋挂了电话进来时,没有意外的对上了谢诚言的视线。
只言片语间谢诚言已经能补全事情的大概,“……”
“那天我太冲动了,是我不好。”徐清秋走到床边,俯下身,伏在被子上,转头凝视着他。
两道视线在同一水平线上交汇。
谢诚言不让他解释,他却也不想坐以待毙,由着对方误会下去。他是怕言言不再相信他,可他更怕在言言的世界里,从此只剩下恶意。他想告诉他,其实没那么糟糕,若是他的世界荒芜,那他还可以是他的绿土。
“你不用这么让着我。你没有错,用不着道歉。”谢诚言避开他的视线,掩在被子中的手虚握了一下。
徐清秋伸出手顺着他的头发摸了摸,“好,不道歉。言言肯信我就够了。这些事情都过去了,我们都不想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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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感冒耽误了一些时间,Sorry🙏
第八十六章 :飞蛾
谢诚言撑着床沿,极力压抑着一波接一波的恶心,额头浮了一层薄汗。他喝了半碗粥,没撑过半小时,又全都吐了出来。
护士来推了针止吐,药效还没发挥,谢诚言压着胃团得更紧了些。
徐清秋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手掌一下下抚着他的背,轻声安慰:“过一会儿就不难受了。”
话音刚落,谢诚言探出头,伏在床边,撕心裂肺地干呕起来,胃里的东西早就已经吐净了,只剩下一点胃液溅在了徐清秋的鞋面上。
“对不起。”谢诚言反手抓过抽纸,喘息还没平息,就要给他擦拭鞋面。
徐清秋心疼的要命,拦住他的动作,“不要紧,算不上事。”
比起谢诚言反反复复,来势汹汹的病情,其他的都不能算事。
谢诚言体重骤降,短短几天时间,就变得形销骨立,衣服都有些撑不起来。这连续的一周他都吃不下东西,全靠一瓶瓶营养液撑着,只要稍微吃一点就会开始呕吐,一吐起来止都止不住,有时候连止吐针也不起作用。
是心理原因,也有生理原因。
胎儿进入猛涨期,对营养的需求较高,谢诚言现在连自身的供给都无法负荷,更别提还带着另一个生命。父体营养不良,宝宝的发育自然有些缓慢,即将满七个月的肚子只有寻常人四个月的大小,为了支撑宝宝的发育,每天要打上无数针。
徐清秋在他呼吸逐渐平稳下来后扶他躺下,手掌轻轻揉捏着他冰凉的手臂,“疼不疼?”长时间的输液使两只手上布满了青紫色的淤痕和针眼。
“还好。”
谢诚言的声音很轻,短短两个字,仿佛耗费了巨大的心力。
一天当中,大多数的时间他都在沉默,也不是完全拒绝交流,只是不主动开口。他没有再做任何过激的行为,只是安安静静的躺着。医生过来查房的时候,他会很配合,问什么答什么,就是徐清秋想方设法地找话题和他聊天,也不曾打断过。
徐清秋拿着手机凑上去,“言言,你看周扬家的布丁......”
视频里一只二哈和一只拉布拉多隔着围栏吵得不亦乐乎,二哈上蹿下跳地挑衅着对面,把拉布拉多气得直跺脚,只不过二哈没能猖狂太久,就把脑袋卡在了栅栏里,嚣张的气焰立马歇了,哀嚎声传出两里地。
于是,快乐转移到了对面的拉布拉多脸上。
这两只活宝每一帧都能做成夸张的表情包,模样又可爱又好笑,“是不是很好笑?”徐清秋偷偷观察着他的表情,这是平常谢诚言会收藏起来反复观看的那类视频。
“嗯。”谢诚言提不起力气回应他,脑海中尽是些驱赶不掉的阴暗,它们密密麻麻爬上他的身体,一点点啃噬着血肉,蛀空灵魂。他像是发生了一场奇袭的城市,千疮百孔,伤痕累累,为了防止更加猛烈的袭击,把内部封锁了起来。可谁成想,空投下来的燃烧弹将目光所及的一切都变成了汪洋火海。他就这样被困住了,所有情绪都被挤压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无从宣泄。只剩内里在焚烧、撕裂,火光滔天。
他也不愿意这样,可是他无法挣脱。在超出痛苦的承受极限后,身体用麻木筑起了最后一道自保的高墙。
如果清醒是无法抗拒的痛苦,麻木则是抵抗痛苦最好的药方。在绝大多数的时候,他不觉得悲伤,只是觉得疲惫,无比的疲惫,身体好像塞满了铅块,动一动手指都费劲。
徐清秋垂下眸子掩去一闪而过的难过,收起手机,掖了掖被角,“累了?睡会儿,我们晚点再看。”
谢诚言卸下力气,闭上眼睛,时断时续的高烧让身上每一处都在发疼。可无论身体再怎么疲惫,他都无法入眠,就算实在扛不住睡着后不久,也会无端的醒来。他的睡眠是碎片式的,有时候是十几分钟,有时候是个把小时,但就是无法拥有一段完整的睡眠,他太渴望能睡个好觉了,哪怕是闭上眼就再也醒不过来。
......
睡着后不久,他做了一个梦。
久违的梦到了妈妈,他仍然看不清她的脸,只能从狭窄的缝隙里看到盘得一丝不苟的长发,闻见她身上淡淡的桂花油香味,以及毅然决然远去的背影。
“你别走......妈妈……”
她没有停留,反而加快步子逃离了这个家。
“你回来好不好?”
“不是……我跟你走,带上我,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他追出去没两步,一块石头从背后砸来,他一个趔趄摔倒在地,身后是一群小孩子的笑声。
漆黑的衣橱没了踪迹,周遭变成了荒芜的野草丛。
他摸了摸脑袋,摸到一手猩红,苍白的小脸上顿时浮现出一股怒意,抓起石头毫不犹豫地砸了回去。接着,又从野草丛里扯了根长满刺的茎干,朝着他们走去……尖利的刺扎进手心染红了一片,他浑然不在意,听着遍地的惨叫声,只觉得解气。
他丢下枝条,转身离开。
刚进家门,就被候在门边的谢梁柏一脚踹倒,家里声势浩大围了一群上门讨说法的家长,他们身边站着那群被划花了脸的小孩,男女老少咄咄逼人地问谢梁柏要个说法。谢梁柏不愿意赔钱,又想揭过此事,拳脚便一次又一次落在他的身上,“要钱没有,要命一条!我现在就把这个孽种打死,让你们消气。”
他瘦小的身躯被死死地压着跪倒在地上,屈辱地向那些人谢罪。他不服,每次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又会被踹倒,身上落下的有时候是皮带,有时候是板凳,直到趴在地上起都起不来。那些人怕真闹出人命,只好作罢,陆陆续续的散去。
这种事发生过好几次,谢梁柏大多数的时候不会管他被打成什么样子,往他身上丢10块钱,让他去买点零食吃,当做补偿,这事就算过了。不过,也有例外,谢梁柏难得也会帮他擦干净脸,然后找出一件长袖让他换上,和声细语地对他说:“今天去奶奶家吃饭,她要是知道你被那帮兔崽子欺负,她会很担心你的。奶奶身体不好,你最懂事了,一定不会让最喜欢你的奶奶担心的是吧?如果她问你这是怎么弄的,你要怎么说?”
“……不小心自己弄的。”
“真是个好孩子。”
那个一直被他称之为爸爸的男人,不是不知道他被欺负了,他一直都清楚什么是事实,可身为父亲他从来没有站在自己这头,他永远不分青红皂白地对他动手,错的人永远都是谢诚言。
七、八岁小孩的话怎么能瞒得过活了大半辈子的人,奶奶当即痛骂了谢梁柏一顿,带着他一家家去讨回了公道。此后,他过上了几年安宁的日子。好景不长,一天他放学回来发现了倒在了灶台边的奶奶,锅底被烧了个洞,他慌慌张张地叫来人把奶奶送进了医院。
在最后的那天晚上,她强撑起病体,擦干他脸上的泪痕,摸了摸他的脑袋,“言言啊,以后一个人也要好好的,功课再忙也要按时吃饭,知道吗?”
她的心愿很小,只要她的孙子能吃饱穿暖,身体健健康康的就满足了。
可就连这么一点小小的心愿,他都没能实现。恍惚中见到奶奶又坐到了他的身边,摸了摸他的脑袋,还是和小时候那样,柔声哄着他,“言言,要好好吃饭才能快点好起来。”
他攥住她皮肤松垮的手,他想说,奶奶你带上我好不好?我不听话,从来都不好好吃饭,你得管着我,不听话的时候,就打我两下,骂我几句......让我跟着你,别留我一个人。可是看着眼前熟悉的身影,他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喉咙口涩涩地堵着什么。
“言言过得好吗?”
话在嘴边转了几圈,最终还是咽了回去,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好,我过得很好,奶奶不要担心。”
“好孩子,奶奶最喜欢我们言言了,言言要好好的。”奶奶疼惜的点点头,身影渐渐淡去。
直至矮小的身影完全消失,他才喃喃地出声:“奶奶,要是......要是我说我过得不好,你还可以带我回家吗?”
可是,没有人应答。
他的世界全部暗了下来,只剩他一个人孤伶伶的站在原地。
......
“砰——砰——砰——”
谢诚言被一阵规律的撞击声带出了梦境,他睁开双眼,寻着声响看向窗户,窗角有一只白色飞蛾持续不断地撞击着玻璃,发出了沉闷的声响,它拼命的寻找逃出生天的缺口,可有一堵看不清摸不着的屏障禁锢住了它的去路。
谢诚言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只飞蛾,他想放它离开,动了动手指,腰间传来一阵阻力,低头看去,腰上横了一条手臂。
徐清秋察觉到这点微小的动静,人还没醒,手臂就下意识地收紧了,含糊的安抚道:“言言不怕......”
他扭头看向徐清秋的睡颜,原来不止奶奶,还有一个人一直陪着他。然而,这个人是最没有理由留下的。那些伤害他的人,他一直都在奉养。而爱他的人,却被他伤的体无完肤,陪着他一起痛苦。
不该是这样的,随意践踏别人心意的人应该付出代价,谁也逃不掉,连同他自己。
他忍着身上的疼痛转过身,朝向徐清秋,与他微微拉开距离,不大的动作让他出了一身冷汗,你这么好的一个人,为什么要和我在一起?为什么要喜欢我这种人?
他没办法心安理得的接受徐清秋对他的好,这让他觉得自己和那些混蛋没有任何分别。
何况,现在的他一无所有,唯一拿得出手的喜欢也被他亲手弄脏了,他的存在除了能带来伤害之外没有任何意义。
谢诚言心底的愧疚与愤恨一同喷涌而出,他有多痛恨谢梁柏就有多痛恨自己,他不知道要如何去发泄心中的愤懑,那些积攒已久的痛苦最终不堪重负,最后全都冲向了他自己。他扭曲的自我折磨着,好像这样,他就成了公理的宣判者,也只有这样,他才向着所想得到的公平更近了一步。
世上所有辜负真心的人都不得好死!他自己也不能例外!
他的手臂上多了几道血痕,很快......血痕越来越多,纵横交错的盘亘在他身上的各处地方。
徐清秋,是我做错了事,你为什么要低头,你凭什么要妥协?就因为我现在看起来更需要你,所以你就不得不无视自己的痛苦,牺牲自己的感受来安慰我?
此时此刻,在他眼中,被喜欢也成了一种罪大恶极。
谢诚言陷入无法自拨的偏激中,大脑亢奋的转个不停,所有的难受都被无限放大,如同奔腾的泥石流冲下山坡,将途经的一切掩埋吞没,情绪只能被包裹着不断陷落,陷落,陷落......
他的动静不大,隐忍而又隐蔽,可徐清秋还是察觉到了,他拉过谢诚言绷紧的手握在胸口。
谢诚言顿时抽了口凉气,逐渐回过神,望向手腕上血痕的视线参杂着慌乱和害怕。他像个做错事的小孩,惶惶不安的等待着责问的降临。他知道徐清秋看见了会很难受,可他就是控制不了,他无比愧疚的质问自己,为什么连这点自控力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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