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把他一个无关紧要,好欺负又没背景的同阶层放在风口浪尖,才是保全所有人颜面的最好选择。
可惜,温绕现在想通,不会再被罗教授pua,也不会顺着他们的陷阱往深渊中走。
微微一笑,他想起燕贺昌,心中赫然充满了底气:“教授,我只是选择不出国留学,让出这个名额。我没用任何手段强迫朱瑞代替我去,也没任何决定权,谁必须去,谁不能去。何况是您征求过她的意见,确认无误才敲定了名单不是吗?既然如此,这事跟我有什么关系呢?就算记者问,我实话实说,又有谁会觉得我是害了朱瑞的刽子手?真有卸磨杀驴,找一个人承受舆论压力,那您和学校挑错人了——因为我既不是朱瑞男朋友,也和她没有任何亲密关系。同学一场,我不该做的一样都没做,您威胁不到我。”
他这些话铿锵有力,有理有据,根本没给罗教授面子。
显然温绕不是个软柿子,罗教授丢了面子,被台下一群学生注视,又无法发作。
最后咬着牙笑了笑,强装大度:“温绕,老师什么时候威胁你了?我没说这件事跟你有关,只是让签保密协议,不要出去乱说,这也是对大家的要求,你是不是思想压力过重,太偏激了?”
“我没有任何思想压力,这件事本来就跟我没关系,我有什么压力呢?”温绕插兜,云淡风轻地说,“如果所有人都觉得朱瑞的失踪跟我有关,那只能证明所有人都是错的。我同情朱瑞的遭遇,但不代表我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出国留学是她选的,申请是教授您批的,甚至连外出的项目都是学校策划的,从头到尾我只是没参与这一环节,不代表任何人的命运和我相关,我应该为此负责。”
一日之前,温绕还为这件事愧疚,认为如果出国的是他,朱瑞就不会失踪,他无比自责。
但昨日燕贺昌一席话,让他对生命有了新的感悟,不仅他人生命珍贵,他的更珍贵。因此面对罗教授,他不会再产生任何的自我怀疑,他也不会再掉进任何人设下的圈套,不会被任何道德绑架。
他只是他,是一个无辜的人。既没有伤害朱瑞,也不会因为朱瑞的遭遇残害自己,折磨自己。
谁说什么都没用,他就是一个无辜者。
他不为任何人的行为负责。
“如果您没别的事,我就去上班了。”温绕懒得废话,向罗教授一点头,转身离去。
一路穿过走廊下楼,他听着身后呼啸的风声,没辩驳,没争论,没有理会那些议论纷纷的流言蜚语,更没有在意罗教授的暴跳如雷。
因为那些,完全不重要了。
朱瑞失踪事件,他本身就是清白而无关的。
r大的校园里种满了绿植,温绕第一日进入这里时还不明白,为什么学校里要种那些的树。直到这一刻站在天平中央,一侧同流合污,一侧万劫不复,他才明白,种树是为了让其萌生出树荫,那些可以遮蔽住天光的树荫,则是用来蒙蔽心智与眼眸识别正义,让人漂浮不定,让人失去本心,直到事情平息,有人被推下水去献祭,因此结束浪花,使周围再一次充满假意繁华的完美景象。
一路走出r大校园,温绕没有回一次头。
他始终认为引导他走往学识之路的人应当正义,应当爱学生。可他现在明白了,自己拼了命也要跻身上流讲的从不是什么光明忠诚,在利益受损面前,他们会毫不犹豫踩着穷苦学生的肩膀保全大局,让有罪的人干干净净,光明磊落,让无辜的人有口难辩,焚烧成灰。
事情的发展远远超过他的预判,走出校园,温绕再也忍不住,一双手撑住膝盖,在路边大口大口喘气,巨石不自控的落下,双眼逐渐布满血丝发红。
真相令人残忍唏嘘,他什么时候想过?他敬重的罗教授会变成这样的人,宁愿把自己跟学校摘得干干净净,也要舆论引导在他身上,让所有人认为是他退出留学名额,才导致朱瑞受此劫难。
中午吃的饭菜在胃里烧灼成火炭,他坐在路边,拿出手机再次拨通朱瑞的电话。
一如既往,对方不接。但这次温绕没有再继续打,而是找到朱瑞对话框,拉到最上面,将两个人从入学第一天到现在所有的聊天记录打印下来,进行备份。
如果学校和罗教授真的打算他来平息这件事,他绝不会坐以待毙。证据在手,有人诬陷他是朱瑞男朋友,他可以让他们看聊天记录,他拒绝过朱瑞的告白。再有人讲是他深明大义贡献自己出国名额,他就出示第一次跟罗教授提出不去留学的对话,那远远早于名单确定之前。
如果他是凶手,如果他是故意为了让朱瑞去留学,因此失踪,而设下这个局,又为何每一次留学都拒绝,从来不去?
可以r大那么多人知道怎么回事,明白事理,到了真正千钧一发的时刻,他身边竟空无一人,全都选了装傻自保,牺牲他一个。
这场战役一定会很难,温绕站在打印店门口,听着里面机器不断向外吐出纸张,在风里把泪流干。
他不哭朱瑞遭遇,也不哭自己被人背刺。
他只是想都没想过,人性原来比他小的卑劣多了,在利益受损的时候,那些有钱有权的人不会保护所有人,反而会推出去一个最无辜的,来掩盖人们向他们追责。
尽管,人们都未必会因此追责。却还是有人机关算尽,预防被骂,不顾他人死活。
“小同学,你这些东西打印好了,是要盯上还是怎么着?”打印店老板把资料整理好,见温绕转过身来,清冷的双眸上挂满眼泪,微微一愣,“小同学,你,你怎么了?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吧,男子汉大丈夫的,哭什么?”
--------------------
二更
第39章 其母
“没什么。”温绕掏出手机,“多少钱。”
“不要钱了。”
“什么?”温绕以为自己听错,“这有几百张吧,不要钱了?”
“你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吧?想打印这些作为证据,是不是?”老板其貌不扬,个头也不算高,却心地善良,“我不知道你弄些证据去状告谁或者被谁告了,如果你没有错,也没有罪,老天爷不会让你输的。”
他把资料装进袋子,厚厚一摞交给温绕,安慰他:“你这么年轻,有什么困难抗不过去啊?遇到什么都不要害怕,没事的,真没事的,都能熬过去的,再难受的事儿几十年后你再想起来也不过随便笑一笑,那都算什么呀?你得坚强你知道吧,无非就打个官司,有啥好哭的,你们小年轻就是容易想不开,有点小事就把自己吓死了,为难住了,其实那都算啥啊,有啥想不开的啊?没啥,真没啥。”
老板说着,不知哪根弦崩错,突然一张脸突然皱在一块,胖乎乎的手捂住脸,无声痛哭起来。
好像遇到困难的那个人不是温绕,而是他自己。
温绕不知状况,手足无措。
半天才想起拿纸给他:“叔叔你哭什么啊,怎么了?”
“我女儿,我女儿跟你一样的。”老板双腿发软,撑着椅子坐下去,难受好久,才对温饶流着泪掏心窝子,“她也在你们学校念书,学中文。她妈妈身体不好,那时候我在外地干活,供她念书,还得一边照顾她妈,尿毒症啊,光透析都借了好几十万了,根本无底洞,填不满的。我家闺女懂事,想着边工边读在外头赚点钱,给她妈治病,结果叫她一个同学给骗了,搞那啥网络兼职,弄那个啥网贷,一下子陷进去四十万,钱一分没拿到手,还欠了人家不少,本翻本,利滚利,吃人的窟窿,骗人的时候好声好气,把人弄进地狱就不管不顾,说什么都不松口,把人咬碎骨头,吃干净肉,才满足。”
温绕心头一颤,四十万,还是网贷,根本不是小数字。
他问老板:“后来呢?你们报警了吗?”
“报警了。”老板手掌抹掉眼泪,嗓音沙哑,“是报警了,可我闺女自己想不开啊,老觉得是她做错事,给家里添负担。她跟你一样,从手机里打印了这些东西,说是要去找那个骗子的公司理论,我跟她妈把人劝住了,说这不算啥,一家人平平安安的,比啥都重要,她想不开,九月份开学,从楼顶跳下去,当场断了气。我跟她妈去的时候孩子手里还拿着那些打印的证据跟一封血书,还我公道,一笔一划,四个大字,脑袋摔了一地的脑浆子,全是血,你说得有多疼啊?她就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去,骨头全都碎了,法医说是生生流干了血,头骨碎裂死的,我这辈子都不知道她那么想不开,能叫骗子害到这个地步。”
这家打印文具店在学校门前开了挺久,温绕经常看见门前一个坐着轮椅的阿姨,一年四季身上都盖着毯子,看着r大的方向,头发白了大半,眼神痴呆,不知在想什么。
她在门前坐着,那些学生害怕她精神病,就不愿意来店里买东西。
这家店生意一直不好,门上挂的棒棒糖上面都落了一层灰,只有很偶尔一两个人光顾,老板还抹去零头,特别照顾买文具的小孩。
常从门前过,温绕却不知还有这样一段故事。
“人活着没有什么熬不过去。”老板眼泪流干了,从椅子上站起来,握住温绕的手,颤抖着说,“孩子,人生哪有熬不过去的坎儿啊?遇见啥难题别想不开,别难为自己,缺钱了来这儿,我给你拿,心里难受来店里坐坐,跟叔叔说说话,千万别想不开,别伤害你自个儿。命只有一条,没了……”
他哽咽,半晌说不出话。
手心里那把刀拔出去了,心里这口咽不下去的气缓上来了,失去女儿的叔叔才说:“命只有一条,它没了,一切就都没了。我不要你的打印费,官司输赢不重要,你千万想开,千万得好好活着,不然你爸妈得多难受啊,白发人送黑发人。”
温绕胸腔内泛起淡淡钝痛,双手被大叔握着,不知道多久,才用只有他自己听得见的声音说:“我没有爸妈,但……我肯定好好活着。”
他死了,燕贺昌会伤心的。会和这个是去女儿的叔叔一样一夜白头,说不定他还会承受不住打击,也跟阿姨一样坐轮椅,日日看着他学校的方向发愣,盼望着一个永远回不来的人再次出现他面前。
温绕不想那样做。
他想让45岁的燕贺昌平安,快乐,同他对他所祈祷那般,一样对等,一样珍重彼此。
心中有了主意,在这一刻他才意识到,身边并不是空无一人。
无论他遇到什么情况,燕贺昌一定会突破重围,跟他站在一起。
……
车内氛围很不好。燕贺昌这次出差属于临时行动,没通知国内的司机,到了国外那边虽然受了惊吓,赶紧派公务车过来接人,一番沟通,发现了诸多工作上的漏洞,于是又怕被他追责,这一趟下来,真可谓见识到了油嘴滑舌四个大字,不是所有人都能在其职谋其位,起码这边地区的就不是。
从地方出来,几个联合单位吓得要死,没想到区区一桩失踪案能让燕贺昌专门过来。他们第一时间展开大规模行动,这回就是挖地三尺也得把那个女孩找出来,刀架在脖子上不行动也得行动,饶是念在燕贺昌的官威,也得如此。
这个地区多发如此案件,只是大部分人都是普通游客,就算报了警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于是一拖拖一年拖10年,最后就不了了之。
按理说,入境交换留学的那个女生是普通人,没有官家背景,也没人能把她跟燕贺昌联系在一起。
如此兴师动众,势必要找到人,一时间政治圈猜测纷纷,私底下传什么的都有。
话题虽截止在他们这个圈子,但种种原因,这案子现在不破也得破,毕竟上面施压不是小事,一旦他们没有任何结果,保准又是另一波打击,到时不知道会牵扯到谁。
这边气温极高,眼下正是一年最热的时候,车外温度达到了40。
燕贺昌离开大使馆前后两辆车跟着随行,司机是个泰国本地人,开车很老练,也不讲话,遵守本分。
这一套他要的是个结果,燕贺昌看着窗外随处可见的冰镇水果摊,以及各路小吃,在路上玩的只有一部分是黑色皮肤,估计当地人,大部分女孩皮肤很白,而且嘴里讲的都是中文,想必就算案件频发,还是有人耐不住寂寞,一定要来体验东南亚风情。
他事情处理完,回去酒店。
领带解开放一边,这头还没安生一会,电话进来。
燕贺昌随手拿起,以为公事,屏幕罕见显示燕厅俩字。
他妈挺长时间没打电话,当年从他那要了一套有院子而且临水的房子装好了,住进去一直没动静,享受着人生。老太太轻易不打电话,今天突然出现,燕贺昌就怕身体出什么问题,赶忙接了:“您说。”
“你在哪呢?今天你爸从山上带了好些挖出来的野山参,我煮了一只鸡,吊了一锅好汤,你回家吃个饭。”老太太生他的时候年纪不大,早年那会人结婚都提前,十七八就定了亲,下乡途中认识他爹,这就一并把孩子生了,支教教子两不耽误,如今功德圆满,也才不过六十多点,年轻的不得了。
人精神头十足,这头喊完燕贺昌回家吃饭,又一嗓子冲门外:“那小破湖天天钓,天天钓,鱼早就让你钓完了,还在那儿蹲呢。一蹲蹲一天,你是真不嫌蚊子咬啊?”
老头拎着鱼竿跟桶进屋,挺怕老太太:“嚷什么?这不回来了。”
“你还知道回来,干脆今儿让你住外头,过足了瘾,就吃生鱼片吧你。”骂骂咧咧几句,老太太想起来还跟燕贺昌讲电话,说,“你也麻溜回家,今天这鸡汤炖的有点多,待会给你姑姑大伯他们送点,甭浪费了。”
燕贺昌一听这精神头就知道他妈身体倍棒,笑道:“我在国外出差,一时半会回不去,您和爸吃吧。”
“你又跑哪去了?天天国外国外,怎么你这么忙啊?”老太太轻车熟路打开电视,调到中央频道,“几点的新闻?让我看看你。”
“今天不上电视,这次不是公派,等我回去您再看。”
“哦,不上电视,那我看电视剧。”
说话功夫老爷子洗干净手出来,饭菜盛好,问老太太:“贺昌又出去啦?”
“是啊,他天天什么时候在家待过,一年365天,恨不能在外头住366日。你儿子有这本事天天往外跑,旁人还出不去呢,有利有弊,就是怪麻烦。”遥控器放一边,老太太拉开椅子坐下,顺口又开始催,“你说说你啊,40来岁的人了,也不娶个老婆,不生个孩子,你哪怕养条狗经常抱回来给我们老两口看看也行啊,是你的种,我们也有念想不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是真不打算老婆孩子热炕头啊?不找人也不养狗,就这么单着自己?”
27/33 首页 上一页 25 26 27 28 29 3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