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洗浴有专门的浴池,至少景阳宫和他的仙台是有的,还有内侍帮忙洗头。这会儿简宁自己洗,头发又长又多,洗出了一身的汗,恨不得把头拧下来搓干净再安回去。
在庆州歇息了两日,简宁和云澜舟筹划着防备太子在祈福那天使坏,二皇子却不见人影,似乎和林雪衣想到了什么坏点子,两人像偷了油的老鼠一样笑嘻嘻地去城中闲逛了。八皇子果然喜欢奇山,着人带着去赏了个遍,每日都能带回一堆民间杂书。
等事情都准备好,也到了开坛祈福的日子。
在开坛之前,简宁需要先行沐浴更衣,以示对神灵的尊重。为了不染凡尘,连早膳都只能用一块礼部官员特制的琼灵玉糕,传闻是道家仙君才能吃的,简宁哭笑不得。
之后在静室中焚香静坐,闭目冥想,心中默念祈福祝词,自然,他是没学会的,反而是云澜舟跟在他身后念念有词地帮他背诵,好像个复读机。
好不容易静心完毕,简宁换上了一身光鲜的月白仙师道袍,头带银簪,两条长流苏让他像个小龙虾,不过礼部官员强烈要求必须这么穿,因为古书记载仙师衣冠必齐,丝缕必备,垂饰繁缛,以昭天意。
被知府和其他官员簇拥着,简宁来到庆州新搭建的祭坛之上,坛前设了香案,摆着三牲祭品、五谷、香炉、清水、酒盅等供品。四周悬挂五色旗帜,听云澜舟说这蕴含着五行神力。
简宁险没笑出声了,死死咬住牙床才忍住,随一个礼部官员来到了青铜鼎旁边,他净手点香,四周被官兵拦在外围的百姓们见状,纷纷下跪祈福。
简宁看了看站在高台前围的云澜舟,忽然觉得,也许神明是真的存在吧。让他来到这个世界,挽救了许多鲜活的生命。
那些庆州城内的百姓们有的衣衫褴褛,像是受灾之后被安置到难民棚的,他们眼中还是保留着那么一点点光,或许这个封建的时代是压着人的骨头往前走,可是那么一点点光就是他们全部的希望。
简宁缓步走向天坛中央,心中多了对神明的敬畏,他将香火高举,跪拜三次,祈求天神庇佑庆州平安繁荣。
当青烟飞向天际,他一直记不住的祝词缓缓在脑中浮现,他口中念诵祷文,无一字不诚心,“天神在上,垂听凡间,赐福庆州,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四周也跟着简宁高声唱念,一时之间,祈福的声音在整个坛场内外回荡不绝。
“咚咚锵——”
突然的铜锣声让简宁小小的自我感动瞬间烟消云散,垂首一瞧,豆包和二皇子率领着一队官兵在敲锣打鼓,不知道从哪儿变出了几只唢呐,吹得白事儿听了想笑,红事儿听了想哭。
简宁要被尬疯掉了,他匆忙地将仪式完成,就要下台去,便听闻一个壮年男子高喊,“天神显灵!我死了三日的爹方才活过来啦!”
百姓们闻言,纷纷大惊,朝祭台的方向连声高呼仙师神力不凡。
最初出声的那几个人你们明显是托儿啊!简宁绝望地闭了闭眼,用脚想也知道这是二皇子惯用的手段,这回越来越离谱,想必和林雪衣林公子也脱不开关系,真不知道是他俩其中的谁能这么聪明,想出现场诈尸的法子来争取民心。
简宁站在太阳底下头晕目眩,他怀疑自己要是这么死了也是托二皇子的福。
头越来越晕,简宁感到身体似乎飘起来了,失去意识之前他还在想,原来尬死并不是一种修辞,而是一种方式啊。
站得近的云澜舟率先察觉到不对,立刻派人疏散百姓,飞身上台将简宁抱下来,就近带到了附近的知府内院,路上他多次喊简宁的名字,可是没有任何回应。
云澜舟的心被高高掉起,似乎回到了三年前小狗死去的那一刻。
每走一步,他都感到浑身更冰寒一分。
短短的几步路,云澜舟出了一身冷汗,知府和其他来庆州办差的官员也慌忙地围在简宁床前,云澜舟被吵得不胜其烦,让许多人出去了,可是尽管如此,心里的焦躁还是没有减退。
他握着简宁的手轻轻晃着,不停地跟他说话,以前要是他这样示弱,阿宁早就心疼了,早就会跳起来哄他了,可是这次阿宁无动于衷,脸色惨白地躺在床榻上,云澜舟心肺滞涩,每次呼吸都颤抖着。
“小十一,大夫来了,你快让开叫人家大夫看看。”八皇子也是一身汗,只不过不是冷汗,是出去找太医给热的。
云澜舟闻言才终于有了些动作,让开了一点空隙。
老大夫放下医箱,细细诊了诊简宁的脉象,神色凝重起来。
云澜舟一边看简宁,一边看大夫的脸色,眼力见从未有这么好过,他忙问:“是否是中毒?中的什么毒?何时中的?怎么救治?你要多少银钱我都有。”
大夫忍不住白了他一眼,没应声。
八皇子无奈地扯了扯云澜舟的袖子,这弟弟的疯魔他是见识过的,生怕他说出治不好要让大夫殉葬的蠢话来,低声道:“你莫去惊扰大夫,以免延误简公子就医。”
云澜舟才稍微站远了一点,八皇子见他还拉着简宁的手,又恨铁不成钢地去把两只手扒拉开,将云澜舟拽开了些。
床前无人打扰,大夫便用一方棉帕将简宁的嘴巴打开,见到喉咙微微肿胀,呼吸急促,心中便有了定论,对药童嘱咐了几句,便起身朝屋中几位贵人行礼,姿态不卑不亢,“大人,殿下,草民以为仙师大人应当生来不耐蜂蜜,今日误用参了蜂蜜的饮食,这才骤然晕厥。”
云澜舟立刻挣脱八皇子,沉声问: “何时能治好?”
大夫瞥了他一眼,“只要莫打扰,草民只需一个时辰。”
八皇子尴尬地解围道:“大夫说的是,我们就不在这里耽误您治病了。”
云澜舟心不甘情不愿地又问:“我在此处看着有何不可?”
八皇子这回不惯着他,硬生生把人扯出去了。
屋中还剩下知府和两位礼部的官员,得知仙师大人并无大碍,也都陆续离开,只有一位头发花白,年约六七十岁的官员没有离开。
“不耐蜂蜜……蜂蜜……”他口中喃喃,踌躇了几步,浑浊的眼睛盯着简宁腰间的一个青色香囊,忽然双目大睁,几缕胡须飞扬,甚至顾不得礼节,跌跌撞撞地凑上前来,惊得大夫以为他有狂症发作,忙扶了一把,“大人您这是……”
老官员倾下身子,双手颤抖地将简宁腰间的香囊取下,对着窗外的日光看了许久,又转过身,细细盯着简宁的脸瞧了半晌。
越看越像,像得他心神俱震,几欲站不稳。
大夫本想阻拦,可这位老大人似一口气上不来就要死了一般,大夫也不敢打扰,只静静地看着那老大人将香囊收入袖中,脚步散乱地奔了出去。
大夫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欲言又止。
这京城的大官儿竟然如此贪财,连一个香囊都要偷。
第52章
简宁醒来的时候天色已暗,云澜舟趴在他床头睡着,看样子极不安稳,连小憩也皱着眉头。
简宁不敢动被抱住的那只手,便只好抬起另一只手将他垂在颊边的发丝轻轻抚到耳后,小崽的耳朵厚厚的,有一点招风耳的样子,简宁忍不住捏了捏,这一捏就把云澜舟捏醒了,他好似从噩梦中逃亡出来,深喘了一口气,才定定看着简宁的眼睛。
“殿下,困了快去睡吧。”简宁慢吞吞地爬起来,身体还没彻底好全,说话有气无力的,更别说云澜舟突然冲上来的拥抱,几乎是整个人砸了过来,简宁心肝脾肺肾都震了震。
“不要走。”云澜舟讷讷道。
简宁感到自己眨眼的速度很慢很慢,呼吸也凝滞着,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从这种复杂的情绪中回过神,鼻子有些发酸,他狠狠搓了搓小崽的后背,也不知道云澜舟守了多久,但肯定是衣不解带的,后背的冷汗都还没有干透。
因一天都没好好吃东西了,简宁和云澜舟拥着安慰了会儿,下床叫人准备了些庆州特色的吃食当夜宵。
知府衙门内院的小屋比较简朴,也没有罗汉床和小案几了,两人依着烛光坐在屋中大圆桌上吃饭。
“对了殿下,我突然晕倒的事情,怎么和百姓交代啊?”简宁自醒来就一直在担心这个事情,这个仙师的人设应该是强大、给百姓带来安全感的形象,今儿这么华丽丽地晕倒了,岂不是显得太废物了么。
“二皇兄早已安排下去了,对外称你是仙气损耗过甚,力竭晕倒。”云澜舟给简宁夹了一块鸡腿,又把小菜往简宁那边推了推。
简宁被二皇子的操作弄得无话可说。
好吧,好吧,毕竟他都把人家“死去”的爹救活了。
这回也是尝到了修仙文的甜头了。
“我们后日便回宫,庆州不宜久留。”云澜舟道。
“是有人给我下毒么?”简宁咬着鸡腿问。
“此番你并非中毒,而是误食了蜂蜜。”云澜舟顿了顿,道:“便是你早上吃的那块琼灵玉糕惹的祸,礼部官员不知你不能沾蜂蜜。”
简宁恍然,原来如此,怪不得他吃完就觉得怪怪的,“那咱们尽快回去是因为太子?”
“嗯。”云澜舟简单地把这几日搜集的情报说了。
简宁才晓得,太子竟然这么快就开始囤积私兵了,且因他手底下的人能第一时间接触灾民,而受灾的人很少,大部分青壮年尚存,太子便利诱了许多穷苦的壮士在庆州边缘的深山老林训练武功。
怪不得这一回的祈福祭祀没有太子的手笔,原来人家忙正经事儿去了。
睡前简宁退衣的时候,发现腰间的香囊不见了,问云澜舟,云澜舟也说没见到,简宁心里有些舍不得,越想就越难受,仿佛失去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也许是原主的情绪?简宁也不清楚,他知道原主肯定已经离开了,可为什么他对原主娘亲的遗物如此念念不舍。
启程回京那日,简宁没忘记派人留在庆州找寻香囊,只盼当时有百姓捡到能还给他。
七日后,景阳宫。
简宁看着气势汹汹的二皇子,一时头大。
八皇子道:“这件事也得看小十一如何说吧?这毕竟是淑妃娘娘的事。”
二皇子哼了声,“反正人我给你们找到了,要我说,立刻就带到父皇面前告上一状,叫那太子好好喝一壶。”
八皇子见不得老二这么冲动,呵道:“父皇是天子,又不是傻子,你冒然叫个小十一的奶娘去告状,有何凭证说她讲的话句句属实?”
简宁暗自叹息,这次刚回京,二皇子忽然提起一个他们忽略许久的人,便是三年前二皇子在城外庄子里找到的云澜舟的奶娘。
也是可怜人,许是太子当年还没有这么杀伐很绝,留了她一个活路,只是毒哑了,说不得话,也不识字。
这几年二皇子留了个心眼,找人为她慢慢医治着,没想到真的治好了,便得知当年淑妃娘娘坠马的原委恐怕和太子有关。
那奶娘说不记得到底是不是太子,只记得许多年前秋猎,她和几个婢子经过御马场,无意瞧见有个年岁约莫五六岁的小公子,半夜带人在御马场闲逛,当时夜色混黑,她仿佛瞅见那小公子在淑妃娘娘的马背上摸了一下,当时只觉得是个顽皮的孩子,没做搭理。
可后来淑妃娘娘坠马,邪事频出,最终竟然葬身火海,叫奶娘不得不深想。
奶娘被人送出宫门之时又见到了那个小公子,心里隐隐有些猜测,却不敢言,没几日奶娘也遭了毒手,坠马的事也就无人提及了。
简宁一直注意云澜舟的神色,见他自从听了二皇子的话,便脸色冰冷,垂在案几旁边的手指微微颤抖着,似乎在竭力克制什么。
云澜舟嘴唇薄,简宁瞧着他唇边紧绷,嘴角微微向下压着,因为迟迟没有言语,更让人觉得压抑。
八皇子未尝不知道二皇子的意思,此时便是不说,也大致明白了为什么小十一那么害怕骑马,或许就是跟淑妃坠马的事情有关。
可如今不是一个好机会,八皇子只能劝大家先把这个火压下来,“太子赈灾有功,这便不说了,那方小公子随太子回京之后献上了延年益寿丹,听我母妃说,父皇吃了很是有用,近日精神好了许多,这个节骨眼,单靠一个乳娘说的话,父皇怎会相信?没得还反过来被太子他们摆一道,说我们故意陷害。”
简宁心中也有数了,皇帝这几年对云澜舟确实是一个宠爱过头的大状态,可是这个状态深究起来,其实是一种自恋,他沉迷在对云澜舟好来补偿淑妃的自我感动之中,说白了,皇帝最爱的肯定是他自己。
方湛那个延年益寿丹一出,皇帝龙心大悦,肯定赏赐了不少好东西,若不是简宁已经占据了护国仙师之位,方湛估计这会儿就已经上位了。
二皇子被八皇子这么一带,陷入了沉思,低低道:“父皇都那么老了,怎么还想活啊?”
这回大家都陷入了沉思。
良久,云澜舟站了起来,道:“此事我自有办法,皇兄们不必操心。”
八皇子瞧了他几眼,见这个弟弟已经颇为沉稳,加上简公子是个稳妥人儿,便宽慰了几句,不做他想。
等二皇子和八皇子一走,简宁才问云澜舟:“殿下,你心里有什么打算?”
以现在的局势来看,皇帝那边是走不通了,也就是说,这次的报复不能过明路,只能暗中出手,简宁担心云澜舟要派暗卫去刺杀方湛。
此前云澜舟的矛头一直对着太子,方湛只是躲在太子后面的小卒,并没有认真对付过他。加上皇帝有令在前,云澜舟不可借暗卫的手伤太子,由此云澜舟才和太子僵持这么多年。
云澜舟低头看着简宁的眼睛,他心绪烦乱,胸口沉闷,好似一根长长的线,牵扯着母妃的旧伤,让他浑身隐隐作痛。
只有看到阿宁的眼睛,才能让他觉得好受几分。
“我准备夜袭方府。”云澜舟坦言。
简宁就知道会是这样,不由紧张起来,拉着云澜舟的手叮嘱道:“殿下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方湛此人绝不能杀,你可以打他,可以抓他,可以把他关起来,但他一定不能死。”
云澜舟早已想过方湛的千万种死法,可看到阿宁那么认真的样子,心弦松动了分毫,“你看到的史书中,他很重要么?”
简宁点了点头,“息息相关。”
云澜舟懂了,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简宁抱在怀里,闻着简宁身上的气息,他才勉强把心中某些暴虐的想法压下去,“我答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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