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显然也是被太子这个荒谬的借口激怒了,一拍桌子斥道: “禁足三月,回去好好反省!”
然而话音刚落,皇帝的身体微微一晃,面色由红转白,余光扫过四下,竟似再无力支撑,猝然倒了下去。
殿中的内侍们登时兵荒马乱,请太医的请太医,抬皇帝的抬皇帝,简宁他们几人等皇帝病情稳定之后,缓缓退出了乾清宫。
太子缓步跟在二皇子身后,眸中暗光一闪,微微侧首,死死盯着二皇子的背影,若目光如刀,二皇子早已当场毙命。
这股怒火自心间蹿起,偏他也不能拿老二如何,太子的唇边露出了一丝扭曲的冷意。
“二弟如今风光无限,不知可曾留意脚下?”太子唇边扯出一抹冷笑,笑中挂着明晃晃的讥讽。
“我脚下自是扶摇青云,可大哥却前路坎坷,可悲可叹啊。”二皇子不甘示弱,凤眼斜飞,似乎连一个眼神都不愿给。
太子又是一声冷哼,定定地盯了二皇子半晌,拂袖而去。
二皇子眼见把太子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大笑三声后想起一个事来,神神秘秘道:“你们可知,昨夜老八发生了何事?”
“不知。”简宁早觉得八皇子不对劲了,可为何二皇子会知道,他凑过去也学着二皇子的神色,神神秘秘道:“二殿下快说。”
“昨儿老十一让暗卫把五公主送去德妃寝殿,我不放心,让掌事姑姑去瞧了眼,结果你猜怎么着,昨晚老八去德妃宫里说话,正撞上醉醺醺的五公主,五公主不知怎么的,竟然瞧上了老八,抓起他的脖子就对脸儿亲了一口,还说以后要娶回燕赤做王夫。”二皇子说完,笑得前仰后合,旁边经过的宫人都吓了一跳,频频回头来瞧。
简宁震惊了,没想到素来端方严肃的八殿下,其实是五公主的小娇妻啊。
云澜舟也颇为意外,八皇兄远嫁燕赤之时,他和二皇兄是否应该准备嫁妆……
太子被禁足后,送燕赤使团离京的差事就落在了二皇子头上,二皇子得意洋洋地办了个送行宴,很是风光地把燕赤使团送出京城,当然,很是风光的主要人物是二皇子本人。
他那日穿了最时新的料子,连发丝都提前着人一根根搭理梳洗了,便是腰间的一枚玉珠,也是林雪衣专门派人去玉山寻来的传世珍宝。
简宁作为主礼官,一路陪同,一面哭笑不得地看着二皇子夸耀自己的衣裳,一面抠破脑袋也想不出几句溢美之词。
好在使团离京后,这桩大事也告一段落,走之前燕赤五公主塞给了简宁一张信笺,并未写明是给谁的,但简宁从公主那个微妙的眼神中意会到了这信笺的主人。
一直扮做侍礼的云澜舟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飘了过来,在简宁身后道:“这是什么?”
简宁吓得险些高声嚎一嗓子,抚着心口道:“殿下你走路能不能有点儿声音啊。”
云澜舟就在地上跺起脚来,仍然问:“公主给了阿宁什么?”
“信笺,让我转交给八殿下的。”简宁举起信笺在云澜舟眼前晃了晃。
“我拿去给八皇兄。”云澜舟道。
不知怎的,看到阿宁收别人的东西就心中不悦。
简宁狐疑地回头瞥他一眼,狡黠地笑了笑,“殿下不会是想偷看吧?”
“不会。”云澜舟一本正经张嘴就道:“我不识字。”
简宁:“……”
博览群书的十一殿下如今也开始自谦了,真是难得啊。
景阳宫侧殿。
八皇子看着信笺,其余人看着八皇子看着信笺。
在众目睽睽之下,八皇子的脸色由白到红,最终“啪”的一声合上纸页,揣进了袖中,又“啪”的一声打了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二皇子都惊了,连忙撸起袖子凑上去,“老八,你的脸好抽么?我来抽抽看呢。”
站在旁边一直闷不吭声的云澜舟观察着八皇子的神色,还有那张薄薄的信笺,忽然之间,头顶仿佛被人轻轻敲了一下。
“八皇兄心悦五公主。”他忽然道。
八皇子羞得脸色涨红,厉声斥道:“胡言乱语,怎可随意诬了公主清白!”
“哦。”云澜舟面无表情地逐一看向简宁,二皇子,林雪衣。
这几人都是一脸“你说得对快多说两句”的殷切神色,云澜舟放心了。
同时,在简宁与八皇子他们互相调侃玩闹时,云澜舟还有一件事放下心来。
他原来不是得了无药可救的心病。
他是心悦阿宁。
和八皇兄一样,他有了心悦之人,而这个人虽然是男子,他也一样欢喜。
可他为何如今才想到?他居然是天大的笨蛋吗?
天气晴朗,春和景明,但身处小花园中的云澜舟脸色越来越差,难以置信他自己是个笨蛋的事实。
太子被禁足后,简宁他们过了难得的一段安生日子,虽然方湛偶尔还是会使些小绊子,比如向皇帝进献仙丹时提起简宁这个仙师什么也不会,只知道和皇子们勾结,霍乱朝纲。
皇帝对方湛的仙丹深信不疑,由此没有呵斥他,反而私下里召简宁叙话,要简宁平日不要与皇子们太亲近,免得叫人说闲话。
简宁自是诚惶诚恐地应了,然而当晚还是和云澜舟美滋滋吃了夜宵,滚在一张床上睡觉。
七夕节那日,二皇子府也修好了,邀简宁几人出宫相聚,因着七夕那日城中热闹非凡,简宁也实在想出去逛逛,便和云澜舟换了常服,偷偷潜出宫去。
光明正大请旨出宫看望皇兄的八皇子坐着马车,十分不解为何简公子和自家那个不成器的十一弟非要趴在他马车顶上出宫,跟俩大□□似的,成何体统!
二皇子的乔迁宴办得很含蓄,因着今日皇帝心情不好,怕铺张起来被臭骂一顿,于是只请了八皇子等人,没请任何朝中官员,礼品一概不收。
林雪衣十分高兴,高兴得简宁瞧着这宴席仿佛是二皇子和林雪衣的婚宴。
“微臣敬诸位殿下,祝殿下们……”林雪衣不等大家答话,径自将杯中酒饮尽,又提了一杯,开始絮絮叨叨地说起那些官场祝酒词。
简宁笑得偏过头,其余人也十分意外,往日含蓄的林公子竟然有如此好爽的一面,只有二皇子一直看着林雪衣耍宝,眼中却没有嫌弃,反而闪现了一点泪光。
简宁更想笑了,偷偷问云澜舟:“殿下见过二殿下哭吗?”
云澜舟想了想,摇头道:“见过他让别人哭。”
简宁拽着云澜舟让他看二皇子此时的模样,云澜舟只瞧了一眼,跟见鬼一样,浑身打起了摆子,他立刻垂下眼眸,淡淡道:“二皇兄也疯了,我早已料到。”
简宁笑得停不下来,可又不敢笑出声,简直憋得要爆炸了,一直发出“噗嗤噗嗤”的声音,这动静惊扰了二皇子的思绪,瞪着他问:“仙师大人在笑什么?说出来让本殿下也笑一笑。”
简宁低头摆摆手,只道:“我没笑……”
“你分明在笑!”二皇子凤眸闪过一丝危险的光,“你的嘴都没有停下来过。”
“臣习惯用嘴巴放屁……”简宁已经把脑壳埋进了胸口,奈何二皇子越问他越想笑。
最后,一顿饭被二皇子和林雪衣灌了满满一壶酒才得以逃脱。
大齐的七夕要放天灯,二皇子早早的定了依山楼三楼。
简宁还是第一次出宫过七夕,之前在皇宫也没机会过,由此他万万想不到,原来七夕不止吃吃喝喝,还有许愿定情的习俗,更没想到,他会看到云澜舟的愿望和他有关。
第77章
依山楼坐落于大齐国苍云山半山腰,依山而建,背靠幽深青翠,山间常年云雾缭绕,宛如仙境,故名依山楼。
这座楼共三层,每一层皆用青石砌成,红漆柱、飞檐斗拱,屋顶覆以青瓦,檐角高翘如云雀欲飞,楼内回廊厅堂无不雕梁画栋,窗棂上雕刻着的花鸟纹样栩栩如生,文人雅士寻山问水,图个意趣的,往往都来这里消遣。
依山楼的第三层最为独特,面向山谷一侧设有一座宽阔的露台。这露台由古木支撑,铺设坚固,凭栏眺望,远山近景一览无余。夜晚登临,可见漫天繁星如银河倾泻。
今夜七夕,男男女女放的天灯如星火点点,从皇城里升起,仿佛与天际星河交相辉映,很是夺目壮阔。
二皇子来此主要是给一些朝中重臣的官员家眷们送礼,八皇子和旁边雅座的文人墨客论诗作画去了,剩下的云澜舟和简宁便没那么多事儿做,两人都站在木栏处望着天上的星子和天灯。
简宁看到许多人在天灯下面挂了红绸,还写了几行小字,便问:“那灯下的布条是为了许愿吗?”
“嗯。”云澜舟说着,从身后拿出一个硕大的天灯。
简宁转过头,连云澜舟的身形都瞧不见了,入眼便是那个比一头水牛还大的灯。
“殿下这是……”简宁忙退后几步帮忙扶着灯骨,“何时买的?”
他刚刚完全没看到啊。
“让侍从去定做的。”云澜舟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道:“阿宁喜欢吗?”
简宁被这个看起来要吃人那么大的天灯逗乐了,可绕到云澜舟身侧,瞧着他眼中映照的灯火,便不忍心驳他的好意,强忍着笑点点头,“我很,喜欢。”
“我们也写一个愿望。”云澜舟从怀里掏出了两段红绸,又让人去八皇子那里借来两只蘸了墨水的毛笔,同简宁趴在栏杆上写起心愿来。
简宁提笔后久久无法写下第一个字,他的心愿很多,可说起来也只是身边的所有人都平安顺利,高高兴兴。
然而这样笼统的心愿,天上的神明真的能看懂吗?
正犹豫之际,云澜舟已经写好了,还反过来不让简宁看,藏在了天灯后面。
简宁哭笑不得,“殿下写了什么?为何不给我看?”
“写了我的心愿。”云澜舟含糊其辞道:“阿宁快写吧,要点火了。”
简宁看他躲躲闪闪的样子,也不强逼,快速写了几句话,把红绸交给云澜舟,看云澜舟细致地系在了灯底的竹架上。
他们的灯太大,连点火都不能用蜡烛,得用火把。
四周已有人觉得稀奇,围过来瞧着,简宁稍微站远了些,和云澜舟一前一后地扶起灯,大约等了半炷香之间,那灯才缓缓升空,仿佛一座高楼拔地而起,四周的人们跟着欢呼起来。
因为天灯太大,缓缓升高后,也极难看到红绸写的小字,云澜舟长舒了一口气。
却不见身侧的简宁早已有所准备,在点火之时就绕到云澜舟身后,偷偷瞄到了云澜舟的那根红绸。
上面写着一行笔力清隽的行书——
我与阿宁白头偕老,永不分离。
简宁心中仿佛被撕开了一个口子,他缓缓眨了下眼,心跳暂停了一拍,呼吸也被攥住了似的,耳边一片嗡鸣,胸口十分憋闷。
他站在云澜舟身边,等天灯从手中飞走,指尖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瞬,他才猛地喘了一口大气,紧接着心如擂鼓,心跳得又快又重,原来所谓心脏要从胸膛里跳出来并非是夸张的比喻,而是真的,他现在就感到自己的胸骨在隐隐作痛,好似被那颗心冲击着,耳边甚至传来了心脏撞上肋骨的回音。
咚咚——咚咚——
他能听到四周有人在欢呼,却听不清在说什么,也能听到云澜舟在唤他的名字,可同样听不清说了什么。
眼前一片昏沉,思绪迷蒙,他一动不动地、紧紧盯着那个巨大的天灯逐渐远去,好似害怕那些愿望真的能由红绸传到神明手中。
“阿宁。”云澜舟轻拍了拍简宁的肩膀,简宁才总算回过神,先看到云澜舟身后的一片璀璨灯火,再看到云澜舟被风吹起的发丝,然后是那双黑沉的桃花眼,纤长的睫毛,和紧抿的唇。
简宁一时回不过神,目光发直。云澜舟立于台上,夜幕如绸,月华泄地,他身子修长,微微垂首望着简宁,眸底蕴光,清而不寒,恍若点点星辉与天上繁星共辉,这刹那的样子,可称得上举世无双。
简宁把眼前这个人从小看到大,直到现在,才觉得有些陌生。
云澜舟蹙了蹙眉,伸手要帮简宁系好快要散落的披风。
这个小小的、寻常的动作却让简宁瞳孔骤缩,他几乎是慌不择路地踉跄着躲开了那将要揽住他肩膀的手,还很欲盖弥彰地往旁边挪了几步,云澜舟怔了怔,好似犯了错的孩童,凝望着他问:“怎么了?”
简宁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这个亲手养大的孩子,对他竟然有着……那样的想法。
他……
什么时候开始的?是自己平时的行为暗示了什么吗?
为什么给云澜舟带来了这种想法,难道他们太亲密,让依赖变了味,让云澜舟不知不觉地误会了什么?
山间本就寒凉,便是七月的天气,晚间从山顶吹下的凉风也让众人缩了缩脖子。
简宁倒被这阵风吹得清醒了几分。
大崽从未通晓情爱之事,或许……只是觉得白头偕老是相伴终生的意思呢?本意是想跟自己永远做朋友,永不分离而已,对,肯定是这样。
云澜舟估计是真的不太清楚某些字词的含义,他未曾和女子相处,于情事之上更一窍不通,简宁暗暗骂了自己一句胡思乱想。
他长舒了一口气,张开手臂迎着山间的风,给了云澜舟一个大大的拥抱,“殿下,永岁安康。”
云澜舟这才放下心来,他还以为阿宁看到了什么,才有那样的神情。
还好没看到,方才也许是山间风凉,阿宁被吹得不舒服了,才露出那样骇然失神的样子。
自我劝解之后的简宁平静了许多,只是后半程的笑意不达眼底,他有个不好的预感,可他不敢面对。
回宫后他细细思量了许久,下决心要找个机会,把这事儿摊开了说,不能让云澜舟一直误会下去,那岂不是乱了套么?
而且这影响的是人家以后的幸福,万一找不到王妃咋办?
这么打算着,简宁寻思快到八月了,不如就趁自己生日的时候旁敲侧击地提一提这件事,那时气氛不错,跟云澜舟说开了也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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