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这一路,玩也玩过了,吃也吃过了,算算时间,也该回京了。
容诀坐在车厢烹了壶茶,茶水沸腾余香袅袅,熏得里头暖和和的。他一个人吃点心有些无聊,便同坐在帘外的殷无秽聊天,少年对他永远热情,句句回应。
容诀渐渐也出来和他并排坐在一起,顺手投喂少年点心,少年握着缰绳腾不出空来,就着容诀的手直接咬下去。
一块点心即将吃完,殷无秽的唇摩挲过容诀的指尖,带来轻微颤栗的麻痒。少年旋即扭过头策马,容诀收回手轻轻蜷了蜷指尖,没再给他喂食。
没坐一会,殷无秽就催容诀赶紧进里面去。
容诀一个人待着无聊,不肯进去,殷无秽无奈极了,又不能强塞他,见他话音没有了鼻音这才稍微放心,把他的大氅帽子戴上去,毛绒绒的毛边将容诀脸颊衬得愈发地小,殷无秽没忍住,揉了下他的头。
容诀一愣,乜他一眼,“殿下此举僭越了。”
殷无秽十分不以为忤,“在外面又没人会看见。”
容诀:“……”
他竟然无法辩驳,罢了,管束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他得循序渐进。何况,殷无秽长成这样正是他培养出来的结果,容诀不再多说。
继续往京畿回程,容诀愈发不满足这样被殷无秽照顾着,他筋骨都懒散了,也想骑马。殷无秽架不住他要求,解了马车的绑绳放出一匹马,容诀登时袍裾翻飞轻松骑了上去,他朝少年抬了抬下巴。
殷无秽最喜欢他这副居高临下神色恣睢的模样,少年脚尖一点轻松跃坐到了容诀身后。
“你怎么——”
容诀话音未落,殷无秽就先一步拥住了他,少年解释:“傍晚风大,唯恐督主风寒反复,还是这样稳妥。”
容诀抿了抿唇,有点不大爽快。
殷无秽登时一夹马腹驰冲出去,疾风掠过耳畔,容诀露在外面的脸都感到一阵舒爽快意,方才那点不悦也随着殷无秽飞速策马而消失地无影无踪。
他后背不受控制撞进殷无秽怀里,只觉这样的感觉正正好,不用他亲自纵马就能体会到这样的爽快,容诀一双狭长的眼都愉悦地眯了起来,彻底放松自己由着殷无秽带他。
官道尽头是一段很长的石桥,水流哗哗从桥洞涌下。
容诀靠着殷无秽胸膛,垂首看完了猛浪拍石,一抬头,只见广袤的天际火烧夕云大朵大朵堆积,霎是好看。
他一拍殷无秽揽过自己腰的手,示意他放慢速度抬头看,云轻夕美,怀中人更是令人怦然悸动。
殷无秽声音略显低沉:“好,十分好看。”
容诀的审美得到肯定,他有点高兴,和殷无秽不时喁喁私语,殷无秽低头认真和他说话,放任马儿自己悠悠行进。
他们同乘一匹马走在悠然宁静的长桥上,看夕阳西下云卷云舒。
斯人在怀,悠然惬意。
殷无秽将下颌搁在容诀肩头,抱着他整个人都被一种满足的情绪充盈满了。容诀枕着少年结实的胸膛,神色慵懒,也是前所未有的放松。
又一日,他们到达毗邻京畿的颍州,没有惊动当地刺史。颍州城在解决了难民暴动之后又恢复了往日的繁华,软红十丈。
他们这一回只是途径,还有一日就要到达京畿了,殷无秽情绪敏感地低落下来。
容诀发现了,带他去醉仙楼吃饭,席间听闻人谈论太子薨逝事宜,议论皇家是非。离皇宫越近,两人感知就越明显,所受束缚也越多。
容诀自己都受了影响。
不过他一贯是个能藏的,不仅瞧不出丝毫异样,反而还在宽慰殷无秽,“殿下出宫两次,早已今非昔比,当拎清大局。今日再放纵一回,便要好好收心图谋日后。”
殷无秽自是清楚这一点,偶尔寻隙玩上一番已是难得,只要他还是大周的七皇子,容诀还是东厂督主,他们就永远无法置身事外。
他收敛失落,珍惜难得的陪容诀用膳的时间。
下晌,容诀特意陪少年好好逛过了颍州城,殷无秽重又提起兴致,买了不少吃的玩的用的。容诀一瞧,又是买给他的,他登时又是无奈又是好笑,“殿下就没什么想买的吗,咱家付钱,殿下不必客气。”
殷无秽看了一圈,没发现什么想买的东西,他对自己无甚所谓。
容诀见状,轻轻感叹一声,开始认真给少年挑选,最后买了两块颜色适合他的尺头,可以做两身锦袍,又买了适合他的玉冠,一想殷无秽没多长时间就要及冠了,将来倒也用得上。
“好了,就这些吧。”容诀利落地付了银子。
“待到年关,番邦之国来大周上贡,到时还有不少好东西,再送予殿下。应该能得上几匹千里马,和一些上好的武器,殿下可以提前想想把马养在何处。”
殷无秽闻言,莞尔笑了笑。
容诀送的,他都喜欢。
其间两人路过一间玉器铺,容诀买了不少东西打算先放回马车。殷无秽余光一瞥,隐约觑见一抹透亮的芒,他立即道:“阿诀先在马车休息会儿,我马上就来!”
把人安置好后少年就风风火火地快步走了。
容诀没问他去做什么,看少年如此急切,难得有了几分这个年纪应有的模样,自是随他去。
殷无秽迈进玉器铺,找到老板直奔主题,“这块玉璧怎么卖?”
那老板见殷无秽通身的贵气,忙道:“诶呦!客官好眼力!这块玉璧剔透无瑕纹理漂亮,天上人间只此一块。这样,我——”
“不管多少钱,我都要了。”殷无秽打断老板的吹水。
虽说这老板自夸有水分,但以这块玉璧的剔透和成色,贵一些也无妨。他鲜少碰上这么一件合心意适合送容诀的礼物,当然不会错过。
“好嘞,这就给您包好!挂玉璧的穗子也送您了,还有红绳,如果您想要另编也可以。客官慢走,常来啊!”老板见殷无秽阔绰,也不多话了,直接将玉璧包起来,给他装好。
这几乎花了殷无秽两年的家私,但他一点也不在乎,先把东西收起来折返回去找容诀,穗子等他回宫之后再编织款式。
容诀坐在马车里喝着殷无秽给他买的热饮,正当这时,东厂属下悄然现身,附耳向他禀报宫里的情报。
“哦?具体什么事情,仔细说来。”容诀挑起一边眉梢。
属下道:“据可靠消息,熹王殿下一直暗中窥探昭王动静,昭王大抵提前接到了消息,这段时日故意和京中官员私下来往甚密,藉由皇子之名特邀熹王的支持者会面,多次暗谈。惹得大皇子极为光火,对身边的许多官员都起了疑,仔细查证一番后发现不过是场茶话会,大皇子被好生戏耍了一番,在府里发了好大的怒。”
闻言,容诀并不意外。安定伯在浙州受的重伤五皇子不会轻易罢休。大内侍卫长的告罪陈词糊弄糊弄旁的官员还行,五皇子火眼金睛,总不至于连这点眼力见都没有。
现下也确实证明了他的能力。
可这也意味着,五皇子之前都在藏拙,故意不搅进皇子争位的纷争中。
为什么?五皇子为什么要这么做?他究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你先回去,让裴钰继续盯紧昭王,务必查出背后的原因。”容诀眸光一暗,神色不明。
“是。”
东厂属下一闪身,又消失在了闹市。然而,这一切全数被折返回来找容诀的殷无秽尽收眼底。
少年抿了抿唇,在人走后回到容诀身边。
容诀一见他,重又笑意吟吟:“殿下这么快就回来了?不多玩会儿?”容诀朝他手上看去,见少年什么都没买,顿时更困惑了。
殷无秽见他丝毫不提方才的事,一时委屈又上心头。
容诀起先纳闷,可盯着少年看了会儿后便后知后觉明白过来了。殷无秽每每露出这样的表情,大抵是和宫中的事有关,他走前还好好的,那就只有——
“殿下,过来。”容诀温声喊他。
殷无秽郁闷归郁闷,但该上前他还是照常上前,“督主。”
连名字都不肯叫了,果真是起了性子。容诀叹了口气,垂下眼睫,期期艾艾地:“东厂会定期向咱家汇报宫中情报,这是他们的常规事务。”
殷无秽道:“常规事务也包括宫里所有动向和几位皇兄的情况吗。因为宫中出了变故,所以我们才要尽快赶回去,是这样没错吧。”
容诀看着他,缄口不言。殷无秽有时太过机敏,委实难哄地很。
“是。”
殷无秽得到确认,竟然没有很意外,容诀一直是这样的,他早就知道。
他这样的一个人,怎可能会真正放松地在外面陪着他玩,无非是懒得掺和宫里那些破事罢了。
偏他傻傻以为,他在宫外有意对容诀亲昵的那些事,容诀是愿意的。或许是另一种答案,容诀压根就不在乎,所以不论他是亲近,还是疏离,都是一样的结果。
容诀在乎的只有切身利益的政治。不论他嘴上说的多么好听,多么温柔,始终改变不了这一事实。
容诀又一次骗了他。
第37章
宫里出了这样的事,容诀和殷无秽再不回来恐瞒不住了,他二人没再耽搁,快马加鞭赶回皇宫。
两人间情愫涌动的氛围再次回归到了之前的波澜不惊。殷无秽心里惦记着容诀又不相信自己,他总是一人就安排掌控了一切,说不准之前对自己的温情软意也有这个成分在,少年一想到有可能是这个原因,整个人都变得沮丧。
神情耷拉着,唇角抿地平直。
容诀则是不知道该怎么和现在的殷无秽相与。少年说的原也没错,他确实抱着这样的目的,无可辩驳。
罢了,等少年冷静下来他再和他谈开,现在这个当口实在不是解决矛盾的好时机。
两人回宫的路上依旧在一起。
殷无秽从在颍州就开始等,等了一天直到回到京畿,容诀也没有再和他说话,少年整个人都要长霉了。其实,就算容诀又骗了他一回,只要他和自己好好说,哄两句软话,当然,一句也行,他又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
他从不会和容诀计较的,可现在是容诀不愿理他。
少年整个人都委屈成一团。
到达午门,马上他就不能再和容诀一道了。殷无秽实在是忍不住,也不管时机合不合适氛围突不突兀,他张口欲叫容诀。
却在这时,早已得知容诀要回来消息的小豆子快步跑来,带了人手接应容诀的一应行李,他自己上前禀告:“督主,东厂积压了不少急务需要督主立即前去处理。”
容诀颔首,“知道了。”
他扭头去看殷无秽,就见少年抿着唇目光炯炯地盯着自己。容诀话头在舌尖转了一圈,最后只仓促说了句,“咱家要先回一趟东厂,殿下有事可来寻咱家。”
殷无秽情绪低沉地应了一声。
容诀嘱咐到位,旋即一转身离开了,没有丝毫逗留。
殷无秽盯着他的眼睛几乎冒出火来,容诀竟然,真的就这么走了。
少年很不高兴。
连容诀指派来接应照料殷无秽的人他都提不起劲搭理,少年一个人闷不吭声地往东六所走。几个随从面面相觑,还以为殷无秽是不喜他们,个个心情惴惴,远远缀在殷无秽身后,不敢讨了主子的嫌。
等回到住处,随从抱着容诀给殷无秽买的东西时,少年才勉强神色好转,让人将东西放进自己房间,将这几人安置了。
直到这时,随从才松了一口气。
殷无秽回来不过换了身行头的功夫,便被宫里的差使叫走。他不在宫里的这段时日有容诀替他打点妥帖,倒没引起什么怀疑。殷无秽穿戴好朝服,随差使前去办公。
“公公,这是要去刑部?”眼瞧着路数不对,殷无秽疑惑开口。
“正是。”给他带路的小公公笑呵呵道。
“这是为何?公公可否透露一二?”殷无秽这样莞尔有礼地问人时,总给人如沐春风十足的好感。
小公公眯眼一笑,“殿下别担心,是好差使,殿下一见便知。”
他这样说,殷无秽在心里猜测起来。
片刻后,到达刑部衙署。除却刑部的官员之外吏部尚书也在,他朝殷无秽行了一礼,殷无秽回以一颔首,两人之间没有过多交流,因为大皇子熹王也在。
“七弟,你可算是来了。”大皇子温润开口。
殷无秽不解大皇子其意,他疑惑的视线看向对方,大皇子顺势为他解惑,“是这样,七弟。”
“太子的案子传回宫中,内阁和刑部、吏部已经彻夜不眠地将案件结果规整好。七弟回来的晚,还不知道这件事,皇兄派人通知你一声,毕竟这趟浙州之行你也在场,事情要有始有终。”
“至于案件结果,按大周律规定,要交一份给司礼监备份,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你和东厂督主一同出过两次宫办事,是最合适的人选,七弟意下如何?”
随着大皇子音落,殷无秽也了然了他的意思。
东厂坏了他的好事,他亲自斩断羽翼自保,自是要将最终的结果再呈交给东厂观阅。此举既是试探,也有隐含警告之意,若是东厂再不识抬举,他也不会客气。
而为什么选择自己,恐怕也有探究的意思。
他和容诀的关系虽不为人知,但两次共事,难免教人注意。
殷无秽心提了起来,接下任务。
大皇子见他上道,自己不必再费口舌,也颇为满意。除了殷无秽猜测的用意,他还有另一层考虑。
大皇子是知道五皇子和殷无秽交情不错的,连五皇子都拉拢的人,他怎能放过,哪怕殷无秽并无作用,给昭王添点堵也是好的。
再有,殷无秽出宫两次,事情都办的不错。这位七弟虽然只是边缘人物,却是能接触到大事的边缘人物,这样的角色在关键时刻保不齐会有大用,是可以结交的人,他也不必担心殷无秽和他争位。
实乃最佳的人选。
如果这次殷无秽将事情办好了,他也不介意照拂照拂这个七弟,聊表兄长的关爱之情。这样一想,大皇子对待殷无秽的态度不由更加温和了。
不论他说什么,殷无秽都照接不误。只除了他和容诀之间的事宜,少年绝口不提,大皇子撬不出来一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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