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诀顿时头都要疼了。他知道殷无秽说的不是假话,这少年中个药简直疯魔了,等他清醒过来怕不是毁地肠子都要青。
“不可以。”容诀断然拒绝。
他问太医,“一定要那样吗?就没有别的办法纾解一二?”
苏太医踟蹰,缓缓道:“也不是没有,但那是最轻省爽利的法子。也可以针灸将药性逼出,只是此法痛苦难忍,需要中药者意志力极其强大。七殿下,能受得住吗?”
容诀难以抉择,转而问殷无秽本人,“你是要咱家帮你找人,还是自己针灸解决?”
殷无秽抬起湿润的眼,有些期待地:“想要阿诀。”
容诀脸色木然:“不可能。”
殷无秽一抿唇,委屈到不愿说话。然后在容诀不容置喙的盯视下退而求其次地改了口:“没有阿诀。那就,针灸吧。”
容诀点头,“嗯。”
殷无秽垂下首,又不肯说话了。容诀又是气结又是无奈,最后摸了摸殷无秽的头,苏太医和徐通凉默契地转过脸,假装不知道这两人关系。
“好了,咱家还有正事要办,等咱家忙完就去看你。”
“哦。”殷无秽闷闷应声,姑且答应。
容诀解决了殷无秽的事,叮嘱两人:“今日之事不可说出去,等七殿下醒来,也不必与他道也,都明白吗?”
苏太医深谙宫中关系的复杂,沉默方可保命,自是缄口不言。
徐通凉作为东厂属下不必说,一口答应。
容诀对这两人放心,将殷无秽交给徐通凉护送回去,“你看仔细点,别叫人发现了。”
徐通凉领命,带苏太医和殷无秽离开假山。
等人离去,容诀将衣襟整理妥帖,方才信步回去宴会方向。
会上聚集了许多人,文武百官,宫人太医。许多人是后来闻讯才来的,并没有亲眼见到,却传地有鼻子有眼的。
其中两拨人泾渭分明十分明显,一拨人不可思议昭王竟是断袖,小声议论;另一拨人则坚持是宴会上有人蓄意陷害,两边争论地不可开交,各说各有理。
毕竟,这事关昭王夺位的可能。
不可含糊其辞处于下风。
容诀只看了一会,便转而朝供宾客中途休憩的偏殿而去。
与此同时,五皇子面沉如水地坐在偏殿中,身旁是他的亲卫。
昭王察觉到食物酒水有问题后便没有再动筷,不想连宴会熏香中都掺杂了鼓动情绪的药物,他赶紧派人看着殷无秽,不想还是把七弟看丢了。
唯恐殷无秽出事和自己的谋算失败,他选择将计就计,抿了一口酒,借口出去透气。然后,便发生了众人先前看见的那一幕。
截至目前为止,计划都算顺利。只是,接下来的事情该如何收场?那些帮他出头的官员又该如何安置?
五皇子进退维谷陷入两难。
而就在他心里焦灼忧虑时,偏殿的门被人从外推开了。
五皇子心中顿时警铃大作,目光凌厉觑向门口。
但见一只玄色锦履靴面,旋即是一截绯红蟒袍的下裾。宫里身着这样服制的,只司礼监秉笔东厂督主一人。
五皇子抬头:“是你。”
容诀走进门,再反手关上,朝五皇子莞尔:“看来五殿下早就猜到了。”
他微微收敛了笑容,倒不是因为没有把握,纯粹是被殷无秽亲得狠了,笑起来有点疼。
五皇子没有发现他的异常,警惕道:“你来做什么?”
容诀声音带着上扬的语调,道:“咱家自是来助殿下的。殿下不是正需要人帮忙善后吗?”
“本王不用别人——”
“殿下话不要说的太早。哦,不对,现在不应该再称呼您殿下了。或许,咱家该称呼一声,五公主。对吗?”
闻言,五皇子瞳孔骤缩,噌地一下站起身,眉梢压紧盯紧了容诀,两边紧张气氛一触即发。
第45章
“本王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五皇子看向他的目光冰冷而锐利,甚至暗含了一抹杀意。
“是吗。”容诀不以为意轻笑一声。
“昭王殿下特意安排这一出,将计就计坐实断袖之癖,难道不是为了隐瞒欺君之罪撤出皇子争位的朝局?既如此,倒是咱家猜错了,那便罢了,咱家自行离开便是。”容诀一言甫毕,转身举步朝外走。
“等等!”
容诀应声停步,侧过半边首,唇角掠过一点微弧。
“你还知道什么?”昭王上前,目光含着压迫,却没有了先前的杀心,被她掩饰地很好。
“唔……这个可不好说。咱家知道多少,全凭五公主诚意,五公主既然说听不懂,咱家也不会强人所难。”容诀转回身,朝她微微一笑。
两人目光径直对视中,都看出了彼此眼底分明的意味。
容诀胸有成竹,原本八九分的猜测已然在昭王的反应中得到证实,他唇角笑容不由扩大了两分。
五皇子——哦不,现在该改口称五公主了,她眸中一片危险之意。
当年兰嫔所生之子确实不是皇子,而是公主。
这并非是她为了贪图权位而故意欺君,实乃不得已之举。兰嫔母族是武将出身,从她爷爷那一辈到安定伯,皆是如此。也曾没落过,但立身的本事始终如一地继承。
当今皇帝伊始执掌朝政时,钟爱吟诗作画风流雅韵,对朝政国事并不上心。西疆屡屡遭到侵犯,极缺后援粮草,很快我军节节败退,被困白络谷身陷囹圄。安定伯数次发送八百里急递求援,却始终如泥牛入海杳无音讯。
眼见父兄性命攸关,兰嫔直接担忧到早了产,生下五公主。她在后宫中并不特别受宠,连这个孩子也是好不容易得来的。
一个公主,并没有太大作用。
皇帝虽然怠于朝政,但对皇子们还算不错,兰嫔冒大不韪欺君之罪谎称生下的是皇子,并以此请求皇帝派兵支援白络谷,权当是看在孩子的情面上。如此,她的父亲安定伯方才获救。
也是从此,再没有什么五公主,只有鲜少露面性情内敛的五皇子,和逐渐淡出后宫视野,常伴太后一心礼佛的兰妃。
五公主刚满入国子监学习的年纪便被兰妃狠心送离皇宫,跟在安定伯身边入世历练。边疆虽寒苦,但胜在不用整日提心吊胆,唯恐被人发现身份,犯诛九族的死罪。
多年来女扮男装的艰辛经历在脑中走马观花般掠过,有过危险,但每每都在惊心动魄后化险为夷;皇子的训练极其辛苦严苛,她作为女儿身,要比常人付出更多,但也收获了作为昭王的数次高光,百姓的拥护,边疆的自由。
这一切,都值了。
五公主眸中神色又变,这一次格外坚定。多年来谨慎机敏养成的习惯,让她很快反应过来当下的局势,并抢先扭转话头:“你想要本王做什么?”
容诀见她爽快,也直言不讳道:“咱家说了,咱家是来助五公主的。眼下朝廷形势公主也俱清楚,熹王风头正盛,东厂很是不巧,得罪过他几次,若是熹王即位,咱家第一个会被处理。”
“所以,不如咱们同舟共济,一起渡过眼下云波诡谲的难关。”
五公主英眉一皱:“你既知我身份,就该明白我没有登基的可能,保不了你。”
容诀莞尔:“五公主不是早就有了抉择,在暗中协助七殿下吗?公主也不想熹王登基,你我目标一致,怎么不算是殊途同归呢?”
他话音未落,五公主当即神情一凛,警惕道:“你想扶持拿捏七弟,好继续权倾朝野,一手遮天?!”
容诀一怔,摇头:“怎会,公主多虑了。”
五公主并不相信。她就说,容诀这样的人物,怎会突然乐于助人,做亏本的买卖。原来是想通过她,再推举殷无秽上位,藉以抗衡熹王势力,达成活命并继续只手遮天的目的。
如此深沉的心机,不得不防。
可是,她的秘密被容诀掌控,如果不答应他,即使容诀肯为她保密,大皇子也很快会察觉端倪,她的支持官员也不会轻易放弃。无谓抗争只会徒增非必要的损失,这是五公主不愿见到的结果,也是她最为头疼的问题。
要想妥帖善后,恐怕真的只有眼前这个人才能助她做到。
只因为这个原因,她怎能将七弟推入火坑。落入奸宦之手,能有什么好果子吃。不过,从容诀隐约透出的态度中可以踅摸窥见,不论她答不答应,容诀都会这样做,不过是直接间接的区别罢了。
七弟,彻底逃不出这个人的手掌心了。
哪怕知道并无可能,五公主也还要极力争取,“本王有的选择吗,七寸都被拿捏住了。”
言毕,她苦笑一声。
旋即又凛然道:“但你若胆敢挟持七弟,动摇大周国祚,本王就是倾尽全力也绝不放过你。鱼死网破,这一点,本王还是做得到的。”
“公主放心,咱家心里有数,不会做伤害七殿下的事。”容诀神色仍自岿然不动,始终莞尔。
不过,谁挟持谁还真说不准。
殷无秽那小子,平日乖巧听话地不行,一胡闹起来简直能把人折腾疯,容诀被他咬地直到现在还唇舌麻痛,不能与他人道也。
偏偏打又打不得,骂也不管用。
殷无秽一旦闭目塞听,容诀根本拿他毫无办法,反倒任他鱼肉。
一想到此,容诀就忍不住冷笑一声。
五公主见他眸中有冷色闪过,心里愈发地担心。暗自决定多提醒七弟,小心这个人,切莫被他掌控挟持。
依七弟淡漠的性子,但愿他能逃过一劫。
五公主会答应容诀并不意外,这是不得已而为之的唯一选择。而他的善后之法则是助五公主坐实断袖之癖,一个具备皇帝潜质、万众瞩目的皇子实为断袖,不能为皇家开枝散叶,动摇祖宗根基,可想而知会在此时造成多么严峻轰动的影响。
许多朝臣怕是不会再支持她登基,大皇子也定然不会放过这样的大好时机,一举笼络人心。
而五公主则可以借此时机安全退出皇位之争,昭王的名号足以保她一生荣华富贵平安无虞。
可谓是一举两得。
五公主同意容诀的做法,并三令五申不得借此清除党羽,排挤政敌,尤其不准对殷无秽暗中下手;为她严守秘密,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
容诀爽快答应,两人在此偏殿中会晤,短暂地达成政治利益一致。
他来时避开耳目,走的也悄无声息。
但五公主知道,真的有这样一个人来过,知道了自己守护多年的秘密。而且,他下一个目标,盯上了殷无秽。和这样的人相与,无异于与虎谋皮,哪天要害被人拿住自己都浑然不知。
五公主仅仅一回想,周身不寒而栗。
愈发担心七弟了。
七弟这样一个无依无恃、缺乏根基的皇子身份,怎敌浸淫朝廷多年老谋深算心狠手辣的东厂督主,怕是被人吞吃入腹都不知道,毫无招架之力。
五公主的担忧不无道理。只是,两人的情况应该调换一下。
容诀答应殷无秽办完事会去看他,也如约去东六所看他了。彼时的殷无秽周身多处重要穴位扎布细针,针尖寒芒凛冽,然而少年额头却不住出着热汗。
容诀拿帕子替他擦去细汗,蹙眉问苏太医:“还需要多久,他怎的这样难受?出这么多的汗?”
苏太医讷讷:“是这样没错。人生有七情六欲,如果不及时纾解靠针灸压制,自是难受的。且七殿下中药颇深,不仅受那药酒的影响,殿下吸入宴会药物熏香太深,两者在体内一融合,药性激增,殿下还能忍耐到如此地步,心性已经远超常人了。”
“那——”
容诀话音未落,殷无秽忽然难耐闷哼一声,手挣扎着要去拔针,容诀顿时按住他手,防止少年乱动。旋即少年在浑浑噩噩中感受到一股熟悉的气息,反客为主用力抓紧了容诀的手。
容诀一抽,没抽出来,反被抓地愈紧。
他看向苏太医,对方道:“殿下的药性正在排解,这是最煎熬的时刻。熬过去,也就没事了。”
容诀点头。
苏太医踌躇:“督主,时候不早了,等殿下情绪稳定下来,就可以收针了。那,下官先行下值,今日人多眼杂,再留在这里,恐引人注目。”
容诀颔首,苏太医立刻一收医药箱,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人走后,殷无秽挣扎地愈发厉害,他整个人躁地胡乱动作,险些压到扎在穴位上的银针,容诀不得已俯身将他两只手都压住,这才勉强让殷无秽停下动作。
他甫一松了一口气,少年倏然猛地弓身,容诀一个不妨,竟被少年带起的惯性一下掼了下去,摔倒在床褥上。
容诀明白,这是到了药效排出最关键的时候了。
反应竟如此大。他连忙转头去看殷无秽,但见少年额头遍布细汗,才擦干净就又覆了一层。少年嘴唇颤抖,身体也痛苦地躬在一起,容诀坐起身,将他曲起的身体舒展开,小心避开穴位处的银针。
好不容易将他身体摆正,少年再次闷哼,弓坐起来,以猝不及防之势急遽将容诀掀翻,反身压了上去。
被少年一口咬在颈侧的容诀瞳孔骤缩,脖颈上仰:“!!”
他反手就想推开殷无秽,然而指尖触及到的不是少年温热的身躯,而是冷冰冰的针尖,容诀指尖微蜷了一下,旋即收回不敢再动。
他全然忘了,苏太医说过,针灸要靠殷无秽自己的意志力挺过去,旁人莫要插手,这是药效排出最烈的时期,不可轻举妄动。
容诀的一次心软,彻底将自己送入虎口,再无抽身可能。
第46章
针灸很快产生了作用,殷无秽反应急剧,燥意随着身体的出汗而排出,但这个过程实在太漫长煎熬了。
少年咬在容诀的颈上,没舍得用力,只是用牙齿衔住了他的颈边肉,不疾不徐地磨着。但仅仅是这样,也足够让容诀浑身轻栗,颤巍不已了。
殷无秽埋首在他颈侧不住拱着,渴求他的安抚。
容诀整个人都不由绷紧,额角青筋一下下直跳,他悔愤交加地抬手推开了殷无秽的头,呀牙切齿地侧首,给了这少年后脑勺一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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