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厂在他被革职后立刻分崩离析,这就是事实。裴钰为他办了多少事,他说废了对方就废了,他眼里可还有我们这些属下?
总之,这件事我帮不了你。你,另请高明吧。”
徐通凉说完,回避开小豆子的目光,拔步想要走。
却被折返回来的小豆子怒不可遏地揪住了衣领,声嘶力竭地:
“你在胡说什么啊!!你怎么能说督主不好,他从来都没有亏待过你们!东厂分崩离析是因为很多部门鱼龙混杂,并不直接隶属东厂,不是督主的直辖属下,才会被人挑拨离间!!”
“裴钰也没有死,他的致命弱点被人拿捏,再留在东厂才是死路一条,督主是在保护他!”
“你懂什么!你怎么可以这样说督主!混帐!!”
小豆子吼地嗓子都哑了,到最后直接发不出声来。
徐通凉不可置信踉跄后退,“……什么?”
小豆子情绪勉力冷静下来,语气沉重地告诉他:“东厂还有一条暗线,是负责和宫外对接的,十分隐蔽,没有人知道。那条线现在由裴钰负责,他是两边的接头人。”
“督主从没有辜负过任何一个忠诚于他的属下!”
“你说的,可是真的?”徐通凉瞳孔都在震颤。
“事到如今,我有什么必要骗你,”小豆子苦笑,“你若是还有一点良知,就帮督主这一回,还了他的恩情。以后生死福祸,都与你们无关了。我还要去想别的办法,不打扰徐指挥了。”
说完,他转身要走。
“等等!”徐通凉喊住他。
“你说的那些,我会考虑。我不会弃督主于不顾,有任何消息,老方法联络。”
“嗯!”小豆子几乎喜极而泣,总算有一线希望了。
他们都不再耽搁,想办法先将人救出来。
·
与此同时,一支来自西南的丝绸商队正在整货进宫,终点是皇宫织造局。
这是每年的惯例,临近年关,他们会将一整年的丝绸布匹上献进宫。一来是为了得宫里照拂,二来是因为皇宫织造局造出来的高端丝绸仅供内廷和官员使用,很多达官贵人打赏人都是用的这些上献的物什。
这已经成为皇宫和商人之间默认的惯例了。
而今年和往年又有一点不同,今年的番邦来朝殷无秽决定回以丝绸布匹,茶叶珍玩作为馈赠,这不仅是在彰显大周的国力文化,也是大周的丝绸商不可多得的机会。
士农工商,商人的经营本就不容易,若是能有幸结识宫廷,也能多个好处,或许以后的合作客源就不用愁了。
因此,许多丝绸商挤破了头也要往里争。
而来自西南的那支丝绸商明显比其他商队素质高出许多,也很懂事,退到一旁安静由着宫里管事检阅。等查完了没问题,笑吟吟地给每个宫人都塞了一块银锞子请对方吃酒,宫人笑着夸了几句,不动声色将其收下。
“好了,没什么问题,进去吧,别惊扰了宫里头的贵人。”
“欸好,多谢公公。”
商人满脸堆笑,转身朝着身后的人一挥手,“都小心着点,进去罢。”
说罢,率先带着押运车从侧门仔细进宫去了。
穿过条条长廊,跨过一道道垂花拱门,总算来到了宫里内务部门。进来的商人分成了两拨,大部分依旧跟随宫里的公公前往织造局,而有两名其貌不扬的小厮走在最后,悄无声息脱离队伍,朝另一个僻静无人的方向快步行去。
等再一次遇到人时,他们已经距离织造局很远了,换成一身宦官服饰。
乍一看去,和宫里的太监没有任何区别。
当然不会有区别了,这些人曾经属于东厂的一部分,常在宫里和东厂之间穿梭,对路线和宫里值班安排都再熟悉不过。
简单伪装,便可轻松混入宫中。
他们这支暗线已经许久没有接收到容诀的消息了,不得已主动进宫查看。
容诀从前虽也不会主动联系他们,但只要东厂还存在活动,他们就可以捕捉得到,确认容诀无虞,继续在宫外蛰伏听唤。而一旦失去容诀的消息太久,失去东厂所有行动轨迹,他们就会进宫主动探寻踪迹。
这也是容诀为自己预留的最后一条路。
暗线里的每一名属下都是他精挑细选出来的精锐,各有才能,平时也会负责向他传送宫外情报等,后来形成一定规模之后交由被逐出东厂的裴钰统筹管理。
每一阶段的线人只负责自己交接的那一部分,除了防止情报泄露,也有为了避免内鬼之嫌,方法十分可靠。
这两名小厮和留在宫里的线人顺利会晤后将消息一塞,旋即回归队伍。
剩下的事情不归他们管。
丝绸布匹内部之间需要遴选,他们还可以在宫里多逗留几日,足够容诀回复消息或者另行安排,他们等令行事。
·
刑部大牢,容诀牢房。
殷无秽花了一番心力,既没有让人怀疑他的私心,又可以光明正大地为容诀治伤疗养。因此,此刻的容诀已经没有再被继续绑在十字架上,腰间锁着沉重无比的铁链了。
而是被正常关押在牢狱里。
虽然在外人看来,他的脸色和病入膏肓也无甚区别。不过至少获得了一隅自由。
也不知道殷无秽是不是故意的,给他准备的衣服中又夹带了那枚玉璧。
起初是殷无秽想要送他,容诀为了计策顺利施行而选择佩戴玉璧,可是好像令殷无秽误会了什么。
连他住在牢狱都要给他送来,仿佛他不戴上就少了什么似的。
容诀手指一寸寸摩挲过细腻的玉璧,还是系在身上了。
主要是这牢房无处可藏东西,他不戴,势必会被贪心不足的奸恶之徒摸去。
这容诀可就不乐意了,思来想去还是自己戴着最为保险。
不过是做出抚摸动作,都牵动得浑身一阵隐痛,容诀再不敢轻举妄动了。他这副身子,是真的在审讯过程中受创极大,难怪那些审讯官没再折腾他,容诀自己都觉得自己命不久矣,快要散架了。
又是几声闷滞的咳嗽,连带着胸腔都泛起细细密密的痛意。
容诀手指抠进掌心,咬牙忍下了。
傍晚,到了狱卒送饭时间。很快一名狱守打扮的青年低头进来,照例把食盒放在牢房门口。
容诀没有立刻去拿,对方也没有离开的意思,两人皆是岿然不动。
容诀不由诧异,就算是殷无秽私下里给他送药,也都是连着食盒一起放的,这是——
不等容诀反应,青年见附近空无一人,单膝跪下,恭敬道:
“属下参见督主。”
第76章
这是东厂隐匿在外的暗线成员,来的速度比容诀预估中还要快上一些。
不过,正合他意。
青年将他们混入丝绸商,目前住在织造局安排的厢房里一事告诉容诀,并且他们已经布置好了离宫路线。只要容诀这边也没问题,一声令下,随时可以离开皇宫。
“督主,刑部大牢的狱守被全部清换,我们的人也只能趁每天送饭的时间进来一会。剩下的,还要督主自己想办法脱身。”
容诀闻言并不意外,人是殷无秽换的,为了防止他被严刑逼供。不过,这其中还有没有别的意思尚待商榷。
“咱家知道。这件事,咱家可以自己解决。”
容诀手指摩挲了一下腰间玉璧,眼睫轻轻垂了下去,教人看不出其中复杂神色。
青年递给他一物,“这是拓印钥匙的膜具。届时督主可用它脱离囚笼,我们的人会在刑部衙署外接应督主。”
“嗯。”
安排的很细致,连容诀可能需要的工具都考虑到了,也方便隐藏。
“那属下先行告退。明日同一时间属下会再过来,等督主令。”青年起身,告别了容诀。四下一看,确认无人后快步离开了。
容诀拿过食盒,步履徐徐地回到榻上。
他实在没什么胃口,身上还在痛着,脑中更是一团乱麻。容诀背靠墙壁抱住自己,慢慢缓和身上的痛苦,也梳理脑中的纷杂。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年关一过,按照殷无秽的计划,他要大肆清理朝中反对官员,再提拔自己的人手顶上。
到那时,他就没有机会了。
拖地愈久,变故也就愈多。
最后离开的时间容诀定在了国宴当晚,也就是两天之后。
届时皇室宗亲、文武百官以及番邦使臣会全部出席到场,都是地位显赫的人物,保护人手自不必说,皇宫大半侍卫肯定都会被调去那里。
其他地方守备松懈,是最好出逃的时机。
虽然,时间上还是太仓促了些,但计划赶不上变化。
容诀没有料到他会受到这么严酷的审讯,而殷无秽为此把刑部下面的人全换了个遍。可以确定的是,殷无秽的心腹差不多都安排在这里了,容诀要想出去难如登天,他不会放手的。
殷无秽从什么时候起对他固执成了这样。偏偏,他要走必须经过殷无秽,这个中麻烦叫容诀头疼。
他实在不想面对殷无秽。
不是厌恶到不愿见他,而是,容诀现在对殷无秽的感情十分复杂。
这么多年的相伴,便是养条狗都有感情了,何况是处处对他推心置腹炽烈直白的殷无秽。
在那件事情发生之前,容诀是真的很重视殷无秽,在意他,纵容默许少年的一切行为,即使被冒犯了也不以为忤。
不想,现在的殷无秽竟对他做出这种事,种种狂悖背德着实叫容诀吃不消。
他更加不想的,是步先帝的后尘。
所以,到此为止吧。
他既做不到憎恨殷无秽,又没法当作一切都没发生过。与其清醒痛苦地沉沦,不如趁现在,尚为时未晚,彻底拨正这个一开始犯下的错误。
这是容诀果断而决绝的想法,却不是殷无秽的。
在这段剪不断、理还乱的感情中,只要有一人不说退场,就断不了。
却说殷无秽彻底清换了刑部牢狱的狱守之后,不仅刑部官员置喙不了,他们甚至连殷无秽的意图都猜测不出,就主动巴巴地将其奉上了。
给殷无秽大开方便之门,随时出入牢狱,绝不打扰。
至于殷无秽感不感念他们的识相,这就不得而知了。
月上中天,一笼寒凉。殷无秽处理完朝政之后第一时间步入了这里。
听见他的脚步声,容诀也没有给出什么明显的反应,眼睫轻轻扑簌了一下,很快接受现实。
该来的总要来,快刀斩乱麻。
也好。
殷无秽用钥匙打开牢门,举步走近,他一眼看见凉了的食盒,温声问道:“是送来的饭菜不合口味么,怎么都没吃一点。”
眨眼间殷无秽就在他身旁坐下,两人之间亲昵的姿态和问话宛如一对寻常眷侣。如果不过不是容诀此刻身在牢狱的话,他真的会这样想。
不过——
容诀闭了闭眼,复又睁开,“不是饭菜不合口味,是咱家浑身疼得吃不下。”
殷无秽顿时心都揪在了一块,神色紧张,“吃了止疼药也不管用么,我今日从太医那又拿了一盒药来,听说治疗效果很好,稍后我给你涂。”
“嗯。”容诀眉眼温柔,竟然顺从了他。
殷无秽登时心头一喜,一股萦然的感觉自心中升起,他声音愈发温柔低沉了,“里面还有一盘糕点,是你喜欢的,凉的也可以吃,我喂你好不好?吃完了把药喝了。”
这是苏太医专门给容诀调配的药,为了他的身体着想,必须要喝。
容诀没有拒绝,点了点头。
殷无秽执起一块银芋团喂到容诀嘴边,他张唇咬了一口,慢慢咀嚼。容诀吃东西的时候,殷无秽目光就这样不偏不倚地注视着他。
容诀吃相慢条斯理,好看极了,也乖巧的让人心软。
殷无秽很想伸手摸一摸他头,容诀的发质柔软,细腻如绸,手感十分舒服,但他现在不太敢,怕惹了容诀不高兴。
就着给容诀喂糕点的动作间隙,光明正大地看他。
银芋团甜而不腻,软糯好入口,里面的夹心也是容诀喜欢的,他在殷无秽的投喂了一连吃了两个,直到胸腔再次传来细细密密的钝痛时他才停了动作,推开殷无秽的手。
他吃的还是很少,小猫似的,不过殷无秽也没勉强他,端来药碗,容诀顿时皱了下眉,即使很微不可查,殷无秽也捕捉到了。
总算在容诀脸上看到一抹鲜活表情,殷无秽心里愉悦了一下,不过药还是得喝。
这个容诀没要他喂,投喂过程漫长,他受不了这个苦,他接过药碗捏住鼻子一口闷了,等他喝完殷无秽再接回碗。
只见容诀被苦得皱眉,坐在榻上一脸委屈极了的模样。
殷无秽有些想笑,旋即又被心疼代替,从袖中拿出惯常戴在身上的糖果,喂了一颗进容诀嘴里,对方这才眉目舒展开来。
容诀一边嚼着糖果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殷无秽被他看的极不自在,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摆了,拘谨又无措,和从前的单纯少年一般无二。
他忙找了个话头缓解气氛,“吃完了我给你换药。”
容诀还是一副顺从模样,“嗯。”
少顷,他主动问道,“陛下把刑部的人全都换了,他们就没提什么意见么。”
殷无秽一哂:“当然没有。他们面上行人事,转头当鬼差,自己不心虚就算不错了,哪里还敢置喙孤。”
容诀心里了然,殷无秽的成长速度一直很快,拿捏刑部不出意料。
他不动声色地又道:“陛下大费周章,只为了不让人对咱家动用私刑。年关的节骨眼上,还是谨慎行事为好。”
殷无秽神色一顿,没有答话,看他一眼后旋即表情如常。
容诀心里一沉。他又何尝不知,有殷无秽亲自审讯在前,那些人就算再想对他刑讯逼供,也得掂量掂量自己头顶的乌纱帽。
殷无秽这样做,只有一个目的。
即囚守他,防止他逃跑。
容诀目光复杂地看着青年。他真的不太明白,殷无秽那究极的占有欲和掌控欲是什么时候生出的,又是怎么滋生到了这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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