狱守重重松了一口气,他想过给容诀换别的地方,但一来没有即时安置他的牢房,二来他们也怕人越狱跑了,毕竟这个后果谁也承担不起。反正,容诀的牢房距离火势还有一段距离,他是安全的。
那就这样罢,先救火要紧。
一切发展都在容诀意料之中,包括他们害怕担责,没有向殷无秽禀告。
容诀忍受着热浪不断逼近所带来的灼热和呼吸艰涩,继续等待。
直到外面传来一声——
“来了来了!救火的人来了!!”“都闪开,别挡了他们的道!!”
狱守带着救兵火速奔至,救兵拉来了一辆地板车,上面满满当当排列整齐地码着装满水的木桶。狱守和救兵马不停蹄往下搬水,一桶桶地往火里泼,有泼外面的,也有泼里面的,这个时候谁也顾不上谁。
多一个人,少一个人,多了什么东西,发生了什么事情,都无人知晓。
拉地板车的救兵在所有人都忙着泼水时,借火焰和浓烟的遮挡,从下面拖了一具尸体出来,贴着墙根一溜烟地跑进了牢狱里面。
容诀看到来人立刻打开牢门接应,把尸体拖到了牢房最里侧藏起来。
救兵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没有一个人注意他的存在。
转瞬,所有人都投身于扑灭大火的行动中。一名狱守心急如焚,最外面的火焰虽然被扑灭了,里面却是愈演愈烈,都快烧到容诀了。
更令他焦躁的是,他怕有人趁乱劫走容诀,那才是真的要了命了。因而,每次泼完一桶水后都要忍不住过来看一眼牢房。
而容诀始终好端端的待在里面。
狱守眼见火势转圜,人也没丢,心头终于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一心和同僚专心灭火,而他们还不知道的是:
——容诀牢房中多出了一具和他身形相仿、同是太监的尸体。
第78章
连番刁难和刻薄都被化解之后,车代使臣竟然还不放弃,殷无秽都快被他们契而不舍的精神给整笑了,说话也愈发犀利,一阵见血。
否则针锋没完没了,国宴迟迟没有结束之意。
格目森被他怼到哑口无言也不生气,除了喝闷酒,他总算踅摸出一点殷无秽的性子了,对这位大周新帝有了更进一步的了解。
殷无秽端肃沉稳,不骄不躁,言辞更是直击重点,倒是个有实力的。
不过,成也实力,败也实力。他终究还是太年轻了,说话和经验都不够老道,年轻人的锋芒太过尖锐,反容易扎伤自己。
或许连殷无秽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展露出来了何种实力。
他比大周上任君王要厉害得多。
假以时日,必成威胁。
不能让他成长起来,在他彻底掌控大周朝堂、开疆拓土增强国力之前,除了他,踏平大周。
这是格目森此刻脑中的唯一想法。
大周中心枢纽已废,新帝执政基础不牢,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
格目森的双眸绽出精光,他气势雄浑道:“今年车代进贡战马百匹,速度和体魄都是上佳,其中尤以王马,黑鬃烈马为最,车代最擅骑射的勇士花了两周时间才成功驯服它。听闻大周能人异士众多,不知陛下可否让我们长长见识?”
殷无秽乜他一眼,道:“长见识不急。大周春节素有拜年之礼,接下来的几日文武百官要先休沐,等过完了节,孤自会号召武将能人驯服这匹马,亲自展示给使臣看。”
格目森嘴角一咧,道:“陛下此言,该不会是大周人怕了吧?”
殷无秽眉梢一挑,似是不解,“既是进贡给大周的贡礼,便是大周的东西了。想何时驯服就何时驯服,还要挑什么日子,就放在马厩里,任我大周儿郎随时挑战。”
“这怎么行?!”饶是格目森再淡定,此时也忍不住了。
这大周陛下实在狂妄,竟丝毫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他完全忘了,不客气、嚣张的人一开始是他。
不过也不重要了,此番来大周本就不是为了和他们和睦相处、缔结国谊,还是正事要紧。
格目森语气森森道:“车代的勇士俱擅骑射,天神佑之,单戈独战,和精于礼仪的大周不同,倒是本使唐突了。”
殷无秽听出他话中的战意和毫不掩饰的侵犯,莞尔置之,“这话十六年前车代向大周开战时就曾说过。唔……孤记得,那一战车代的勇士们被大周铁骑合手擒拿,好不狼狈。如今还发此言,竟是势气不减。”
“你——”这一次,格目森是真的怒了。
殷无秽看着他,目光平静,“使臣还是好好吃酒吧。这里,是大周的皇宫。”
格目森被他的目光悍然压下,暂时偃旗息鼓了。有一点殷无秽说的没错,这里是大周的地盘,他造次也该有个分寸。
不是怕了大周,而是,实在不该被殷无秽搅乱心神,忘记此行的真正目的。
殷无秽耳边总算清静了。他斟酒赏舞,在心里亟不可待地数着国宴结束时间。
·
刑部牢狱外面的火已经被全部扑灭,可不知怎的,里面却是越救越烈,人难踏足。
冲天热焰直逼容诀面门,时间拖延地差不多了,他换上和救火太监同样的服饰,手脚麻利套好衣服,再把尸体搬到榻上,和东厂属下快步奔出。
等到现在走就不会被人发现了,毕竟还要预留出出宫的时间。
但这样一来,这火也够他们自己喝一壶的。
容诀手臂被火焰燎到,吸进去的浓烟又加重了他的伤势。肺部灼痛难忍,容诀喘息间都带着铁锈气,脸也被熏得黢黑,眼角不禁流下了艰涩的泪水。
不过这都没关系,他已经成功出来了。
容诀甚至还能有条不紊地指挥其他人,和看守他的刑部狱守说:“水都泼完了,我们再去拉一板车过来,顺便多搬点救兵。”
“好,你们尽快!”狱守完全没有察觉到眼前这个人就是他要牢牢看住的对象。
容诀就这么堂而皇之、光明正大地从这群人眼皮子底下离开了。
但这还远远不够,他先随属下去织造局和皇宫城门交界的地点汇合,如何出皇宫城门依旧是个难题。
商队只能跟随宫里的掌事公公或者女官进出,没有单独行动权。容诀以前的门道也都用不了了。
东厂被清算,他的令牌成了一块废铁,毫无用处。
如果实在没办法,他就只能让人在守城门的士兵换班时打晕对方,冒充身份出宫。
虽然很冒险,目标太大,一旦被夜间巡逻的官兵察觉更会功亏一篑,但容诀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仔细布局了。
但愿,他的运气能好一点。
属下先去探了路线,果然出不去,容诀清楚士兵换班的时间,提前和几名属下守株待兔。
截至目前为止,他的运气都还算不错。
成功打晕守城士兵,将他们拖到长廊后面,利落干脆地剥下对方盔甲,再由自己人换上。
可就在这时,一支禁军巡逻队伍迎面走来。
“什么人?出来!”
容诀眼睫压紧,警惕看向禁军方向。他手下一名擅长打交道的出去,和禁军巡逻队长攀谈起来,大概是说他们是守城士兵,正要往那边去守城门,话说的滴水不漏。
禁军队长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蹙眉往后看:“不对吧?你们看起来不太像守城士兵。说!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容诀唇角抿直,转过身来打算做最后的博弈。
而禁军队长同样拇指按在腰间佩剑上,两边气氛一触即发。
正当容诀一步步走近,准备赌一把的时候,忽然有声音从后面传来:“王队长,今晚是你巡逻啊。”
容诀脚步一顿。徐通凉走过来,被称呼的禁军队长朝他行了个拱手礼,道:“徐指挥。不错,今晚轮到我和弟兄们巡逻。”
徐通凉笑道:“哦,这样啊。我出门办点事,这几位守城士兵是跟指挥处一起的,我还在纳闷,他们怎么还没到,原来是卡这儿了。王队长,他们可是有什么问题,还是犯了什么错?要是有,指挥处绝不姑息!”
禁军队长看了容诀一行人一眼,又看向徐通凉,道:“你确定是他们?”
徐通凉看了容诀一眼,点头,“我确定。”
禁军队长打消了疑虑,也笑着道:“既是跟指挥处有关的,那就没事了。今日国宴,我们当差都上了十二分的心。不打扰徐指挥,我们去下一条街巡逻了。”
徐通凉点头,也和他一拱手,两人告别。
禁军走后,小豆子从徐通凉身后出来,激动扑向容诀:“督主!!”
容诀尚未反应过来,下意识接住小豆子:“你们……这是……”
小豆子热泪盈眶道:“督主,我们是来救你的!刑部我们进不去,也没有门道,不过奴婢猜,督主肯定有办法出来的,就和徐指挥等在这里,督主一有需要我们立刻就能帮督主化险为夷。果不其然,被我们等到了!”
小豆子说着,眼圈不禁红了起来,他近乎哽咽,“督主带奴婢一起走吧,奴婢生是督主的人,死是督主的鬼,不愿和督主分开!”
容诀叹气,有点心软,却不能同意:“你不能跟咱家一起走,这里还需要你。你现在跟在陛下身边,好好办事,争取往上爬,再没人敢欺负你了。如果你跟咱家走,我们很快会被人发现,到时,你就彻底没有退路了。”
“要是实在放不下,就帮咱家看着凌虚阁吧,咱家的家私都还在那里,你常去看顾着,也省得被人占了去。”
小豆子明白过来,失声点头,“好。我帮督主看着,绝不让别人占一点便宜,等督主回来。”
容诀失笑,眼神黯然:“那倒也不必,咱家……不会再回来了。凌虚阁里剩下的东西,你随意取用。”
说着,他莞尔:“就这样。好了,别再哭了,和咱家好好地说一声再见吧。”
他不说还好,一说小豆子直接眼泪决堤,甚至顾不上身份,以仆之身抱住了容诀。
即使是这时候,他也还记得不能耽搁容诀的正事,只抱了他一下就松开,“督主,我送你出城门。”
容诀没有拒绝,笑着说“好”。
小豆子和徐通凉以及昔日一些东厂旧部,一起将容诀安全护送到了城门。
容诀没再耽误,快步且真实地踏出了这囚困他二十几年的地方。
这宫墙,他终是出来了,以全新的身份。
东厂督主容诀已死,活下来的,是焕然一新的他,是拥抱自由、无拘无束的他。
容诀唇角露出了多日以来的第一个微笑。
就在他要和暗线成员乘坐马车离开时,徐通凉也忍不住出声。
“山高水远,望督主一路珍重。有缘再见。”
小豆子泪眼朦胧地紧跟着:“督主珍重。”
容诀回首,望着他们一莞尔:“你们也珍重,走了。”
说罢,他转过身,一掀袍裾下摆,踏入马车,最后一次看着熟人的面孔和巍峨宫墙,一点点阖上帷幕。
直到眼前被彻底挡住,只有马车内的一方光景,容诀心里又是五味杂陈,又是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他怅然道:
“……走吧。”
马车调转方向,在即将除夕,皇宫灯火通明举办国宴的夜里疾驰向另一条通往光明自由的大道。
·
与此同时,国宴差不多临近尾声。
不知道为何,殷无秽心跳的特别快,总觉得有什么东西从心里流失,将他的心脏分割得四分五裂。
可是,还不能走,大周作为东道主,在文武百官和番邦使臣俱在的重要场合,殷无秽身为皇帝,这是他的职责。
再等一等。殷无秽抬手捂住心脏,这里慌的厉害,教他坐立不安,一点安心等待的心思都无了。
他忍不住问总管太监,“今夜有什么事情发生吗,有没有人有急事过来禀告孤?”
总管太监不理解,但还是答:“没有。陛下有什么事吗?”
殷无秽又不说话了。他总不能问总管太监容诀的事,不过,既然刑部无人禀告,应当是没事的。
那么多人看着容诀,出不了问题。
等宴会结束,他再去见容诀。明日除夕,他特意空出了一整天的时间来陪容诀,也不知他高不高兴。
他还准备了惊喜送他,带他出牢狱。
等过完年,他就不必再收手了。所有的证据已经收集了十之八九,不说将这些贪官污吏、结党营私者所犯罪行尽数陈列,但薅了他们的官位,再严格审查不成问题。
到那时,他就可以给容诀正名了。
他与他,会是最亲密的君臣。
从此推心置腹不分你我。
他永远也不会怀疑忌惮容诀,毕竟,他对他的爱超越了一切。
又过了一刻钟,国宴终于结束了。
殷无秽第一时间出了太和殿,没要任何人跟着,因为他要去的地方是刑部牢狱。
可还不等他去,倏然一名刑部狱守灰头土脸肝胆俱裂地奔来,也顾不上四周还有其他人,忙下跪禀道:
“陛下,刑部牢狱走水,大火难治,里面关押的罪犯——死了!”
第79章
“你说什么?!”殷无秽发出的每一个音节都是从牙关里硬挤出来的,否则,他怎么会听人说容诀死了呢。
能让刑部狱守这样如临大敌的罪犯,只容诀一人。
但这怎么可能,这人莫不是在驴他。
“到底怎么回事?想好了再回禀,欺君乃死罪。”殷无秽面沉如水地觑着下跪狱守。
狱守哪敢欺君,当即就头顶巨压冷汗涔涔地颤声:“陛下,卑职不敢。刑部大火,里面那一位……确实是没有气息了。”
他没说完的是,容诀的脸都被烧地面目全非,无从辨认。不过事实胜于雄辩,也无需再辨了。
狱守根本不敢想象殷无秽此刻会有多光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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