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地方了。
因为殷无秽的走神,他的马比旁人多跑出半截,幸亏他反应快,一把勒住缰绳,将马头生生拉了回来,却还是收获了容诀投来的一眼讶异目光。
殷无秽面上赧了一下,旋即装作若无其事归队。
容诀没管他,按计划进行:“放木!”
音落,紧跟在后的郡守府扈从将运来的泡桐木一齐放下铺开,数量正好足够跨越沼泽所需的浮力,东厂番役率先骑马踏木一跃,顺利通过。
容诀和殷无秽紧随其后,一行人轻骑跃过,面前赫然展露出一条蜿蜒进入的山径,众人彼此对视一眼,小心警惕地上山。
山路越来越深,山林越来越密,不过依稀能看出里面的生活痕迹,被踩出来的道路纵横交岔,有凌乱的鞋印,也有深深的车辙。
容诀勒马停在了脚印泥泞的分岔路口。
“督主,接下来我们该怎么走?”郡守府扈从出声问。
容诀轻扫过才下过雨不久,留下新鲜脚印的山径,不由分说道:“东厂番役带头,分别率扈从各二十前往这三个方向,一经发现匪徒,以烟号为信。”
“是!”手下领命,即刻带着人朝脚印交叠的三个方向而去。
少顷,原地就只剩下了容诀和殷无秽两人。
容诀一哂,“这么明晰的痕迹,生怕咱家看不着似的。”
殷无秽四下一望,发现了什么扬声道:“督主,这边。”
说着,少年调转马头来到一处藤蔓交缠的杂草丛处,他拔剑扫开挡路的野草植株,眼前豁然出现一条隐蔽却并不荒芜的小路来。
“我们走。”
容诀带着殷无秽,两人沿第四条路往山林深处驶去。
而就在他们离队策马行进时,不远处蹲守在树梢上一名眉粗眼尖的男人旋即也消失在了原地。
容诀和殷无秽一路悠然往里,间或停下游赏嶙峋怪石,间或摘几个不知名的野果兴味研究。就在他们再一次忽然心血来潮调转方向时,一根极细、极锋利、肉眼难以窥见的嵌针钢丝刃在马蹄前曳过一星寒芒,然后被轻易避了开来。
容诀甩手掌柜似的,随手一指,“陪咱家去那边瞧瞧。”
殷无秽欣然作陪。
看到他们这般闲适姿态,暗中布置机关的匪寇恨不得一口银牙都咬碎了,他们花了那么多功夫一路掩藏踪迹,这两人究竟怎么还能找到这里的?!
他们恼恨归恼恨,却不得不想法子继续阻止二人深入,谁也不想跟以严刑迫供手段悚然的东厂硬碰。
可这两人偏不上套,他们也只能寄希望于那三队人马尽快发现他们特意打包送给东厂的难民,尽快了结此事。
容诀悠悠转了两圈,仿佛终于腻歪了猫捉老鼠的游戏,耐心告罄,他一眯眼睛,道:“进去!”
两人纵马直向山匪寨子方向。
暗中窥伺的山匪:“?!!”
没时间等了,一群山匪互相通了气,留下看寨的当家当即眼神一戾,凶狠道:“咱这地盘过往也不是没有官府来查过,如今不过是再多两具尸体。只要捱过这一遭,先保住寨子里的兄弟们,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是!”其他人纷纷应和,干他们这行的,最不怕的就是玩命。叫他们这么忍着,躲着,那才是真憋屈。
一众匪寇瞬间散开,急掠过山岚不惜一切代价也要阻止击杀擅入者。
咻——
一枚暗器朝容诀左侧破风射来,容诀偏身一躲,殷无秽一惊上前。可还不等他拔剑去护容诀,无数毒针狂风骤雨一样袭来,殷无秽一边持剑旋挡大部分毒针,一边深深担心容诀的情况。
容诀智计过人,却不胜武力,在这样危急的情况下很难全身而退!
容诀的确在如此迅疾猛烈的攻击下节节败退,他一扯身后披风,以其为盾,纤细的腕处袖箭冷芒一闪,旋即一枚极快、极精巧的箭矢射出,精准贯穿埋伏的山匪眉心。
咻咻咻——
数十发锋利袖箭齐射,无一落空全部精准击中,一簇簇的血线接连飙起,喷洒在遮挡山匪的树叶上。
山匪一惊之后愤而暴起:“兄弟们!给我上啊!杀了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给弟兄报仇!”
“报仇!!”
剩下埋伏的山匪一怒之下全部现身,作势要跟他们决一死战,登时所有毒针全数袭来,容诀几乎抵御不住,纵然殷无秽全力护他,还是有大量毒针扑面而来,情急之下容诀拉紧缰绳准备后撤。
“嘶——!”马蹄高高扬起,又轰然落地。
原来是毒针扎在了马腿上,就连马蹄都被射成了马蜂窝,骏马痛地往前一栽。
容诀身形一晃即将摔倒,霎时无数细密的毒针映入眼帘,避无可避!电光石火间他瞳孔剧烈收缩到了极致——
就在容诀做好疼痛袭来的准备时,他劲瘦的腰身被人一把箍住,马身咚地坠地,不过容诀已经感受不到任何下坠感了,他被殷无秽单手抱起侧坐在了他的马上!
少年臂力宛如钢筋铁骨,牢牢抱紧了他,还能腾出另一只手挥剑斩落所有暗器,山匪见状目呲欲裂,提着砍刀从山岚飞身而下。
“阿诀,我们先撤!和东厂番役会和后再——”殷无秽眉梢锐利压紧,不善觑向来势汹汹的匪寇。
“不用,”容诀朝后一看,打断他道:“他们已经到了。”
“什么?!怎么可能!不是让府衙的人去引开东厂的番子了吗?!他们怎么会来的这么快!”
“难道郡守是在骗我们!给我们的消息是假的?!”
山匪见东厂番役策马驰来的瞬间面上一慌,论功夫路数,他们如何能跟专攻此道的番子相比?!可事已至此骑虎难下,他们也只能硬上了!一边在心里疯狂骂娘,一边咬紧牙关冲上去和东厂硬拼。
结果毋庸置疑,战况急剧扭转,不消片刻,所有山匪就被原地制伏,扣住双手压跪在地。
容诀也寻到空隙调整了坐姿。
为首被绑住的当家很是不服气,瞳仁上翻狠狠瞪着容诀道:“怎么可能?你们怎么做到的?长梧郡郡守不可能背叛我们!”
容诀闻言,哂笑了一声。即便是和殷无秽同乘一马,他还是以一个被圈抱在怀的弱势姿态,也丝毫不落下风,歪了歪头睥睨对方,道:
“你们以为,东厂里的都是什么人?”
第8章
容诀一早就盘查清了长梧郡的情况,当地因为坐落偏僻并不受忡州刺史重视,长梧郡郡守几次上书郡中基础建设审批,刺史都没有应允。毕竟这里地广人稀,耗财劳力,回报效益不高。
久而久之,长梧郡渐次成了自给自足的半封闭状态。
长梧郡郡守为了当地生产发展不得已和山匪勾结在了一处,劫富济贫,甚至还鼓动难民一起加入。
容诀来的那天就有所察觉,派人盯梢,果不其然郡守将他们第二天进山剿匪的消息透露给了山匪,容诀顺势得知了他们的山寨所在地。
因此有了今日这一出。
郡守府的扈从怎敌东厂训练有素刀尖舔血里淬炼出来的番役。容诀赞叹于他们的果敢,却并不支持这种莽撞又愚蠢的做法。
当家依旧梗着脖子忿忿不平,“我们有什么错?都是为了更好的活下去!”
容诀见惯了这样的场面,无甚波澜地:“所以被你们抢劫的人有什么错?官府奉命剿匪维护一郡治安又有什么错?”
一句话将人堵了回去。
在解决了埋伏的山匪之后,容诀没费多大功夫就指使东厂抄完了整个山寨。东厂办事效率自不必说,加之山寨规模不大,没一会儿就将其盘问了个底朝天。
原来这里的山匪流动性强,如果有人想出郡另谋生计当家也不会阻拦,有了郡守的约束,抢劫谋财虽时有发生,却从未害过一条性命,有时商队过路,提前拜了山头留下买路财也能顺顺当当过去。
整个长梧郡完全凭借官匪勾结的方式发展延续。
虽然不成体统,却是无可奈何。
因为人手不够,容诀放了郡守府的扈从,由他们负责将山匪和犯事的难民羁押去应天府。早在山头被抄时,这群人就已经面如死灰了,全部乖乖落落地听东厂命令行事,以求能够减轻罪责。
容诀从手下手里换了一匹马,殷无秽和他并辔齐驱下山。
少年看着一个个被捆住手垂头丧气,排成队拎出来的一串人,问容诀:“……这些人,就没有别的出路了吗?”
少年总是天真又心软的可爱,容诀有时候都不忍苛责他了,但不得不教育孩子,“他们想要活自是没错,可不该扰乱朝纲秩序,妨碍朝廷运作。若是人人都如此恣意,谁都有一套道理,到时整个国家会如何?”
殷无秽哑然,容诀向来拎的很清楚。
“不过殿下既开口了,咱家倒是可以网开一面,将他们交由应天府全权处置,不必经东厂,下诏狱。”
殷无秽对于这个结果已经很是满意,他重又精神奕奕道:“我曾钻研过大周律,像他们这种情况,不少人只需服一年徒刑,即使是刑罚最重的当家也罪不至死。他们不能再走这样的路了,不过里边不少人武功底子不错,参军没有这些限制,若他们争气,倒不失为一条新的路。”
容诀意外地挑了挑眉,不想殷无秽竟真想出了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可见少年平时没少钻研学习。
“可以。”
殷无秽得了他首肯,迫不及待掉转马头回去再和那群山匪交涉。
容诀淡淡收回目光,虽然是个选择,却没什么必要。即使去参军,这群人也免不得面临新的生存问题,甚至在军营中饱受异样眼光和排挤,大多难再堪大用了。
不过看殷无秽此时兴致勃勃的样子……罢了。
处理好所有的匪寇难民,天也将黑,连片的乌云笼在半山腰,遮天蔽日,瞧着竟像是要下瓢泼大雨的架势,容诀不想山里气候变化这样快。
殷无秽刚从后面回来,雨丝就飘了下来。
打在容诀脸上,让他本就素白的肤色显得更加苍白,面无血色。他们此行没预料到会忽然下雨,殷无秽从身上摸出一块干燥温暖的帕子递给容诀,“阿诀,这雨越来越大了,我记得来时前面有个山洞,我们先过去避避。”
容诀也是这个想法。
离下山还有段路程,容诀叫了几个属下折返山寨取些蓑衣渔帽回来,等雨小些再下山,他和余下的人先行避雨。
到了山洞,容诀用帕子擦干脸上的雨水,披风基本全湿了,里头的圆领锦袍也潮了,在这样急剧降温的傍晚湿冷地难受。
殷无秽衣服比他湿的还多,不过少年火气大,体质又结实,其他下属忙着安顿山匪和难民,殷无秽去拾了些柴禾来点了一捧火堆。
容诀烤着火,这才觉得身子暖和了些。
殷无秽勤快地将他披风架在另一边烘烤,做完这一切他才坐回容诀身边。见容诀搓着手,少年担心,“还冷吗?”
其实还是冷的。容诀小时候身子羸弱,被父母卖进宫时就落了病根,平时好好将养着倒也瞧不出什么问题,可一旦操劳过度,或是生了病会比常人难恢复地多,不仅不适合练武,也比常人更畏冷惧热。
不过他习惯道:“还好。”
少年并不相信,那手指修长匀称,却显出浅薄的青白色,他一握上去,果然冰凉一片。
就这么一会功夫,少年衣服还潮着,手脚却已经暖和起来了,他这么包裹揉搓容诀手的时候,热量熨帖无阻地传到了容诀掌心。
“督主净会骗人。”少年嘴上抱怨,给他捂手的动作却认真又仔细。
容诀听了,置之一笑。
被少年完全包裹着的手掌已经有了些许回温,他却难得抬起脸,道:“知道咱家是在骗人,给你的其他选择也无非就是哄你玩的,做什么还要不自量力去尝试?”
说完,就想把手抽回来。殷无秽却没放,反而握地更紧。
少年也看着他,认真道:“是不自量力还是生的希望,一切都还是未知,不是吗?希望的花都没有种下,又焉知不会开花结果?或许下次再见到他们,就是另一番焕然一新的面貌了。再说,你的手我不也捂暖了吗?”
容诀这次强硬地把手抽了回来。
小兔崽子还顶上嘴了,容诀别过脸,神色微肃。难得在嘴上吃了一回瘪,回过味来却有些许欣慰。
殷无秽看着他重又鲜活起来的脸色,放心了,不再执着给他捂手。
他倒不是置评容诀的做法,容诀久居上位,做事一贯出于全局考虑,见的多了就算原本有些情绪,渐渐地也会麻木。
殷无秽只是,还想要再争取一下。或许就有第三条康庄大道呢,于他,于容诀,更好的第三条出路。
两人都没再说话,气氛有些安静。
大雨也淅淅沥沥地转小,属下准备好了挡雨的蓑衣,容诀下令继续下山,殷无秽灭了火堆,始终伴在容诀左右。
这一趟下山很顺利,不过他们回来时长梧郡郡守已经被应天府推官扣押调查了,后续自有忡州府尹审理。
所有的难民暴动终于于此结束,他们可以暂时松一口气了。
晚上折腾地太晚,容诀命人备水沐浴,他几乎被抽空了气力,连日奔劳再加上淋了一场大雨,他需要好好歇息调整,整个人浸在热水里,阖着目放空自己。
容诀想了许多事情,朝堂的,皇帝的,太子的,还有不可避免有关殷无秽的,少年这一趟成长颇丰,只是长势略出人意料了些。
不过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有他看顾着,出不了事。
夜半,殷无秽被门外的急促脚步声吵醒。
他推开门,叫住路过他房间,近身侍候容诀的心腹小豆子,“怎么来来回回地跑?可是督主出了什么事?”
小豆子转身,朝他行了一礼:“督主没事……不对,有事。”迎着殷无秽愈发凝重的目光,小豆子终于把话说明白,“督主半夜陡地发了高热,奴婢刚熬了药给督主送去。”
“我来吧。”
殷无秽从他手里接过了药,语气虽还是平缓的,动作却很迅疾不容置喙。小豆子一愣神的功夫,殷无秽人已经进去了,他只好作罢等在了外边,随时听候容诀下一步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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