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无秽给他拨了一支精锐随身保护,再加上他手上可用的人手,安危自是不成问题。只是,殷无秽有点舍不得,放不下。
容诀临出发前,被殷无秽倏然叫住。
他有点怔忪,该商榷的都已经商榷好了,难道,殷无秽反悔了吗。
毕竟,他手中掌握的是足以覆灭殷无秽的权力,没有哪个帝王敢将自己的身家性命真正交入旁人手中。
还没想完,就被殷无秽严丝合缝地抱了个满怀。
容诀如今比殷无秽矮了将近一个头,被殷无秽抱在怀里的时候只能将下颌垫在他肩上,双手无措地垂在身侧,不知是该推开殷无秽,还是怎么做。
殷无秽闭了闭眼,轻嗅容诀身上温暖的气息。
“一路平安,早点回来。”
容诀被青年话音中浓重的不舍惊在了原地,他没想到,殷无秽磨磨蹭蹭的,原是因为舍不得他。
最后,他还是虚虚伸手抱了殷无秽一下,“嗯。陛下也是,作战小心。”
殷无秽重又紧紧地抱住他。
直到不能再拖延,双方都有要务忙活时才依依不舍地松开了手。
容诀转身离开营帐,带上精锐士兵策马离去。
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眼帘,殷无秽方才一整军队,再一次率将领主动发起进攻,力图破开敌军的围剿游骑战。
接下来的几天,容诀整日穿梭市镇,和愿意签下契约的商户洽谈斡旋,给予他们充分的保证和权益,享受官府产业同等待遇。
有皇帝谕旨凭证,商人无有不信,而且只是为将士们提供棉衣,等同为朝廷提供赞助;本来就该交的税收充作军饷,商户无不乐意。
从长远发展来看,显然他们可获得的利益更巨。
有领头的商户主动签契,容诀气势惊人,他所保证的权益更是极具说服力,事情办的比想象中还要顺利,一应流程很快走完。
按照大军数量提供的棉衣分为两批运送,一洗一换,考虑妥帖。
昔日的东厂二档头裴钰亲自派人护送,他邀请容诀多留两天,好恪尽主谊,盛情款待,容诀皆婉拒了。都是为朝廷办事,既然过的风生水起,以后也不愁见面时机。
裴钰了然,不再留他。这对曾经的首领和属下依旧默契。
容诀办妥了事,没有耽搁,第一时间赶回军营。
与此同时,殷无秽却在军营大为光火,龙颜震怒。
整个营帐无人胆敢靠近,帐外守卫更是个个噤若寒蝉,垂首敛眉。
和最近一直不顺的作战无关,是后方出了问题。
今日一早,殷无秽收到朝廷紧急送达的八百里加急奏疏,奏疏中称,粮草遭遇山体滑坡,损毁大半,到不了了。
殷无秽起初并未生气,只是不解和忧心。毕竟,按照粮草的押运时速,下一批粮草怎么也该送达了,又怎会遭此横祸。
他又仔细查阅了奏疏中所载突遇山险的地点,赫然发现这批粮草竟还停留在半路上,而粮草押运官中,居然加入了河道督运的人。
这就更不该了,冬日粮草紧缺,殷无秽早就批过折子催促。
不说昼夜疾赶,便是按照正常速度行进,也该即将到达了。
再看这粮草押运官人员,电光火石间殷无秽遽然明白了什么。
粮草押运官是位藉籍无名的小官,无党无派,便是犯了重罪,被杀了头也不会有人问津,而他押运粮草途径的地点恰逢是河道总督管辖的地盘。
这河道总督距离擢升也不过一年两载的时间,奈何遇到瓶颈,政绩上难再突破。
殷无秽还在皇子夺嫡时期,都转运盐使司倒台,河道督运部门顺势成为最富庶的官职。也难怪河道总督坐不住了,拼了命地想往上爬。
但千不该,万不该,他不该把心思动到粮草上面。
故意拖延粮草运行速度,再利用粮草押运官失职之责,抢过他的职务,好为自己的政绩铺上最后一块垫脚石。按照河道总督的计划,本是可以加速准时运来的,中间打了个时间差也可以完全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忽略不计。
却偏偏,因为中途耽搁了时间,押运官员路过山区时没有躲开本该早就错过的天灾。
粮草损毁,原定的时间到达不了,瞒不住了,终于暴露出河道总督做的马脚。
好一个踩着国难升官发财的蠹虫!殷无秽想通一切,怒不可遏。
每次处理朝堂政务,他都三令五申,耳提面命地强调这次战争的重要性,绝不准出任何纰漏。竟还有人从中牟利,不知悔改,视全军将士性命于不顾。
他们简直是,死不足惜,罪无可恕!!
殷无秽当即朱批,将涉事官员河道总督及其下属羁押下狱,大理寺查审,严惩不贷!
已经严查督办了,尤不解气。
这样一来,粮草彻底没了着落,国库本就吃紧,下一批粮草运来最快也要一个多月,可我军已经等不了那么久了,剩下的粮草最多只能再撑半个月。
半月之后,弹尽粮绝,再无希望。
殷无秽忍无可忍,发了好大一通火,直把传送八百里加急奏疏的小官都吓得落荒而逃,忙不迭带着殷无秽的敕令走了。
遭遇如此险境,殷无秽还是勉力克制住了情绪,没教任何人知晓这件事。
消息一旦散播,势必动摇军心,殷无秽连几位主要将领都没说,一力瞒下。
事态恶化至此,总不能坐吃山空,再联想最近的战况,殷无秽脑中缓缓地浮现出一个极其凶险,却可以一劳永逸的办法。
我军虽然已经打破了密林作战的束缚,损耗减小,但战场往前推进不了一点。
密林虽破,敌军很快卷土重来,我军无法大范围零散占领。再破,敌军再次重来,双方始终陷入僵局。
不论是后方的粮草,还是前线的僵持,都能把我军给活活拖死。
殷无秽已经被逼到山穷水尽走投无路的地步了。不破不立,他再没别的办法,只能冒险一试——擒贼先擒王。
如此,方有一线生机,不战而败的一方则会成为车代。
只是,此法太过凶险,具体殷无秽还要和几位将领筹谋划策,虽然粮草的事不能说,但连日来精疲力竭、不见曙光的战斗,将士们一定会同意。
殷无秽没再踟蹰,他召集所有将领商量擒王之法。
等容诀回来,并吩咐人将置办的棉衣分发下去,有条不紊地安排好一切后前往中心大营,却没有看到殷无秽,连一个将领都不见。
容诀又问了士兵,得知他们今日并没有出战安排,纳了闷了。
他在军营里转了一圈,士兵们照常训练,不曾懈怠。容诀也问了他们,近日并没有大事发生,只除了,作战依旧没有任何进展。
不过,这也急不得,有问题克服解决便是。
容诀勉强放下心,先回房间歇息。连续几日奔波,吹了冷风,他好像又染了风寒,嗓子刀片似的割着疼,头也有点晕。
他让人煮了姜汤,稍后送来他房里。
等晚上,殷无秽回来再与他商量作战攻略。
容诀暂且这样打算,却不想,甫一回到房间,就见下人在收拾他日常惯用的一些物品和衣裳:“你们在做什么?!”
容诀顿时连头疼都顾不上了,大步上前,厉声呵斥这些没经他允许擅动他东西的下人。
下人怯怯收回了手,低眉顺眼回禀:“……先生,这些,都是陛下让吩咐的。”
“什么意思?”容诀拧眉。
下人将殷无秽吩咐他们收拾容诀日常行装,并备好马车,送他撤退回颐州城的事情告诉了他。
“陛下说,您一回来就即刻动身,不得耽搁。”下人讷讷。
大人物之间的事情,不是他们能够掺和的。
容诀忍住怒意,问:“陛下现在在哪?”
下人道:“后山。”
容诀顿时转身,拔步往后山而去。后山是回程的方向,远远瞭望,能隐约窥见一点颐州高海拔山脉的影子。
殷无秽这是什么意思?让他留下的人是他,要送他走的人也是他,殷无秽把他当成什么?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物吗?!
容诀气的眼尾都红了。
片刻后,他找到了殷无秽。
身量修长的帝王独立在后山之巅,背身向下俯瞰,这个角度,可以一览无余地看清驻扎营地和将士训练场。
容诀首先向他行礼,然后质问:“陛下这是何意?为什么要咱家回去?”
殷无秽闻言转身,淡淡望他一眼,旋即毫不停留地从他身边走过,留下一句:“孤要率全体将领出战,腾不出功夫保护你。你待在这里,碍事。既然后方的问题解决了,就走吧,孤不拦你。”
容诀不可置信,神色一僵:“陛下,你说的,是认真的吗?”
殷无秽头也不回地道:“是。”
他说的并不全然是假话,率军擒王,军中厉害的主力随他一起深入敌营,这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情,甚至,九死一生。
等到成功,再接容诀回来不迟,殷无秽不会教他也跟着冒险。
如果失败,也没必要再去接他了。
凭容诀的本事,在哪里都不会过得差。这一点,殷无秽并不担心。
“殷无秽,”容诀第一次直呼他的名讳,罔顾尊卑,他复又问一遍:“你是认真的吗?”
殷无秽顿时红了眼眶,但是决定不改:“是。”
这下,容诀是真的生气了,连胸膛都在剧烈起伏。
他不仅眼尾红了,脸颊,鼻尖,全都通红。分不清是气红的,还是头疼脑热红的,亦或是被山头的冷风吹红了。
容诀转过身,一步步往前走,山风将他如墨的黑发拂向前,他却只盯着殷无秽的背影,目光漆深地问:“出什么事情了?”
殷无秽深呼吸了一口气,仍是答:“没事。只是带着不会武功的你,很费劲,孤不想自找麻烦。”
容诀垂睫哂笑,“是吗?殷无秽,你转过头,看着咱家的眼睛说,咱家就相信你。”
殷无秽呼吸愈发粗重,他侧过半边首,冷冷乜道:“放肆。你让孤回头孤就回头?你有什么资格指使孤?”
容诀说话时嗓子都伴随着一阵刺痛,但他忍下了,深呼一口气,笑着点头:“好。陛下既不愿说,就不说吧。但是,咱家也有选择不走的权利,现在,咱家就告诉你,咱家不会走。”
殷无秽简直要被他给气笑了,容诀从没有过一次是听话的。让他留下,他不肯,宁愿死遁逃走;让他走,他又不肯,连一直谨遵的尊卑都可以不顾。
这个人,怎么就这么难伺候呢,说什么也不听,一意孤行。
却偏偏,他爱得要死。
但是,事关生死,不容置喙,没的商量,容诀必须要走。
殷无秽终于转过了头,和他四目相对:“不准。在这里,孤说了算,由不得你。”
说罢,见容诀始终没有离去的意思,他蹙眉上前,直接将人打横抱起。
现在将他送上马车,快马加鞭,再派精锐一路护送,亥时之前应当能到颐州。
到那里,他就彻底安全了。
殷无秽不顾他的奋力挣扎,将人紧紧抱在怀里,大步朝马车方向而去。
容诀瞠目结舌,不可置信,殷无秽竟然真的敢强制送他离开,容诀怔了一瞬之后剧烈反抗。
“咱家不走,陛下,你松开咱家!”
“殷无秽,你放手!!”
叫什么都没有用,殷无秽铁了心要送他离开,容诀的怒骂和捶打对殷无秽来说不过毛毛细雨,不值一提。
容诀本就体弱,又生了病,自然更加不敌武力卓绝的殷无秽,被他抱在怀里动弹不得,连手腕都被擒住。
一路遇见的将士个个目瞪口呆,纷纷回避,不敢看,不敢问,更不敢阻拦。
容诀气地脑子发晕,还没求助就被彻底堵死了所有的路。
他两只手都被扣在了一起,禁锢在殷无秽掌心里。打也打不过殷无秽,争也争不过他,简直拿他毫无办法。
容诀忍无可忍,一口狠狠咬在殷无秽肩膀上。
然而殷无秽只是闷哼了一声,脚步一顿后继续大步向前,任凭容诀的牙齿嵌进皮肉也不停顿。
容诀咬的牙都酸了,气不打一处来,骂骂咧咧地被殷无秽塞进了马车,还没探出头,就又被他按了回去。
殷无秽吩咐属下:“看好他。一路上不准再回头,直到把人亲自交到颐州刺史手上为止。”
“是。”属下领命。坐上马车,扬鞭策马疾驰。
马车立即动作,容诀还没坐稳,身体就先晃了一下,脑中天旋地转,登时提不起一点气力来。
他知道,如果就这么被送走了,一路上都回不来。
更不可能知道殷无秽到底瞒了他什么事,他又要去做什么。
在意识清醒的最后一霎,容诀倾尽全身的力气,推开马车窗户,决然往下一跃——
刹那间,殷无秽心跳都停了。他正准备转身离开,忽见容诀从车窗跳了下来。这一下,就算摔不死也会很疼,严重了还会受伤。
殷无秽瞬间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哪里舍得他受一点伤,当即脚尖一点,纵身一掠将人稳稳接住了。
斥责的话还未出口,就先听见容诀声音虚弱地:
“殷无秽。咱家头疼,全身都疼。”
第94章
只这一下,殷无秽立刻心如刀绞,心疼坏了,将人又往怀里抱紧了些许,问他:“哪里疼,怎么了?”
容诀见他心软,抬手攀住他的肩颈,垂首低低地:“头疼,晕的厉害,身上也使不上劲,难受得紧。”
“你发热了?怎不早说!”殷无秽神色一紧,低头贴了贴容诀的额。
登时又抱着人大步折返回去,先让军医给他看看。否则,依容诀这个状态,若是在路上出了什么事,殷无秽此生都不会原谅自己。
容诀一直被抱到了殷无秽的营帐榻上,他这里一应条件更齐全。
与此同时,军医也同步赶到,给容诀号了脉。
“怎的又染了风寒了?”军医一绺胡子翘地老高,对容诀反复受寒已经见怪不怪了。
“他怎么样了?”殷无秽面色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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