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做弟弟的语音一哽,只哽出个“你真的不是个东西”这种话。
青岁也盯着炙热灶火,眸中似有烟火流转,今日可算将这个独处高台的三界首尊拉下来,好好活一场尘土缭绕。
“如今,那司江度的骨留香在你手里,凭你的本事,看他一场业障应该不算什么难的。”青岁虽然说得直白,却也没完全戳破,只问,“你不也没看么?”
诚如青岁所言,若是谢逢野想,此刻掏出那骨留香来狠狠探他一个往事业障,自然能晓得江度为何入魔,或许能从他先前轨迹窥得些许弱点短处也可以。
但谢逢野没这么做。
青岁眸晦如海:“他可是做了美人面。”
言下之意:美人面需得耗去多少大好青春,又要害得多少无辜之人丧命?
听过这话,谢逢野面上散去大半笑意:“江度已是罪无可赦,但现在我们就算知道他当年为何入魔,又能改变什么。”
这话说得弯弯绕绕,没说到主题上。
青岁一眼识破:“你是为了昆仑君吧,你怕他届时同江度同归于尽?”
岂止是怕。
当年月舟登云而上,一剑将自己和江度贯胸而过,那般情景,历历在目。
谢逢野不否认:“他已经苦了这么多年,也为江度之事自责了许多年。”
青岁揭过骨留香的话题:“你可知,当年月舟掌管风雨霜雪。”
谢逢野点头:“这个我知道。”
“那你可知。”青岁接着说,“这司本该由江度来掌,最后不知为何落到月舟头上。”
谢逢野倒从来不晓得这个。
要知道对于神仙而言,所掌所司权务愈大,魂台之中可纳的灵力就越多,即修为更高。
何况几万年前的天界,最喜欢搞什么神族仙族那一套,家里要是出了个了不得的,那是一族的体面。
到嘴的肥差被抢,江度岂有不恨之理?
可看后来的月舟和江度,这不就是……恨着恨着就爱上了吗?
青岁瞧出来谢逢野已经想到其中因果关系,“人说世间有怨憎会苦。”
谢逢野环首瞧了瞧身处的浮念台,只觉得熟悉又陌生。
“恶缘埋在命里,不想见的人,不想听的事,总是狭路相逢又纷至沓来。”
这份正经的感悟没能维持太久,冥王殿先噗嗤笑开,长眸瞄着不远处几个探头打量的姻缘府小仙官。
“比如他们,曾在不世天上时,恨死了我这个幽都冥王,现在还不是被我抓来这地界,日日夜夜都要看着我。”
“你自己有数就好。”青岁莫名其妙抛下一句,迈步要离开。
“兄长。”谢逢野却叫住了他,“当年我龙族之祸,是因江度报复。”
他字字清晰,只是在陈述事实一般的问出口:“还有你和老怪物引我入昆仑虚收那万古幽怨,坐此冥王之位,也是一早想到了会有今日之祸吗?”
奇了怪了,这老龙真能算到那么后头?
明明也大不了几百岁。
青岁不语,谢逢野接着问:“还有让我和月老做这阴阳镇世钉也是,你们一早便算好了要护着我们?”
一语毕,青岁眼神逐渐奇怪,上下把自己这个弟弟好好地瞧过一遍,最后勾起唇角:“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谢逢野被他盯得难受,抬抬下巴说:“你只讲是还是不是?”
“你都知道答案还要问。”青岁挑着眉,还慢斯条理地整理着丝毫不乱的衣衫,“多蠢。”
听听,这是那个端方至明的天帝该说出来的词吗?
谢逢野给气笑了:“行,那我知道了,那你也别惊讶我会关心这些事,我只是……”
他只是隐隐有感,此祸之后,他将江度引来幽都一战,不世天又有天道作祟,他们两兄弟恐怕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这般对面闲话了。
可是倔了那么万把年,偏偏那些关心之语全部堆在牙缝上,就是说不出口。
青岁先行截了他的话头:“我没惊讶你算出来这些,我是惊讶有生之年还能听见你这混账态度端正地喊我句兄长。”
谢逢野:“……已经在后悔了。”
就该这样,像以往每一年那般,哥哥总能把弟弟气得牙痒。
“缘和。”青岁忽地念这个,让谢逢野想了半天才想起,这是他哥给取的字。
谢逢野抿了抿嘴:“说这个干什么?”
“缘难和,意难成,熬过去,自然前路光明。换个名字,不是换了条命,但你和月老都是,总得往前看。”
兄长已经许多年没用这种语气说话了,谢逢野一时听得愣怔,万般不自在。
他下意识想逃避:“行了,婆婆妈妈,回去吃元宵。”
这回换成青岁叫住他,“我教你明理悟道,修此劈天破海之术,后又见世间百般苦,是为了万一……”
“没有万一。”谢逢野打断他,“我就做冥王挺好的,大过节的,你少给自己找不吉利,没听司命常挂嘴边的吗?”
青岁不紧不慢地跟上来,两兄弟并肩走着:“我可上哪听去。”
谢逢野笑他:“土生老说,做神仙要迷信些。”
引得青岁笑开,“走吧,吃元宵。”随后轻轻往谢逢野肩头拍了一下。
谢逢野立时感觉一阵轻松,难免警惕道:“你可别想在我身上再下什么禁制。”
青岁越过他往前,头也不回地说:“我不稀罕。”
“你最好是。”谢逢野畅笑几声,快步跟上。
那边土生和玉兰已经将元宵捞出锅,小古在他们脚底急得直乱晃,嚷着要吃红糖芝麻陷的。
谢逢野接过一碗,就着热气吃下一颗,才想起来要跟青岁说件要紧的:“对了,这段时间我要造个反。”
土生不受控制地颤了一抖,再看玉兰还是面色如旧。
青岁细嚼慢咽待嘴里没了食物才开口,眼睛都不抬一下:“随你。”
土生:!!!
司命慢慢挪到月老身旁,小声嘀咕:“上仙,我是听错了吗?”
“你没听错,就是这样的。”玉兰弯腰给小古送了几颗汤圆,复又直起腰,抬过桌上的甜汤来喝,热气温润眉眼。
“司命莫怕,听多了就习惯了。”
土生看着和乐一团的三人,呆滞摇头:“我不是很懂你们……”
第93章 开战
谢逢野向来言出法随,其实都不用他去大肆宣扬什么,毕竟将司命和月老还有浮念台整个都挖来,已然是很强势的宣战了。
奈何现今不世天上天帝和道君各自在外,诸天仙官觉得万万不能吃这个闷头亏,想他冥王多番造作,这会更是将两位重要神仙绑了去,还不晓得是生是死呢!
此刻不知是生是死月老正无奈地瞧着躺在一堆命缘线里作妖的冥王,微微摇头:“你这样,我要理到哪年去。”
谢逢野只管撒着猛烈大娇,任由那些线挂在自己身上,偏偏还能有理有据:“我这是在怀念我逝去的命缘线,哎呀,玉兰好狠的心呐,说砍就砍了。”
他滚来滚去哼哼唧唧,没个体统,玉兰也就随他,最后抗不过冥王殿几滴眼泪,才把当年砍断的线捧了出来。
谢逢野美滋滋接过去,自顾自打了好多个结,又小心翼翼地收好,这才放过那些错乱的鸳鸯谱。
“放我这好,不然你老是调皮拿去撒气。”
玉兰越发惯着他:“你说什么都是对的。”
一旁还立着几个小仙倌,他们虽没有开口,但面上的不满愤恨愈发少了。
最开始被这么惊天动地的掳了来,他们心中极为不爽快。
但在这里见到一早离去的净河不说,更有这几天下来,瞧着冥王和自家君上的相处。
哪……哪里是什么宿怨仇敌,分明好得蜜里调油。
小仙倌们纷纷不解: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几句话的功夫,那边的冥王已不知何时幻出了龙尾,把上仙圈起来,言笑着就要把脑袋往上仙肩膀上搭,发间的玉兰簪在他通身玄色之中尤为瞩目。
成意推了半天推不动,却瞧着谢逢野俊脸一红,死死地盯着自己按在龙尾上的手。
“做什么?”
谢逢野做难为情状:“你摸我尾巴,你,你轻薄我!”说话间就拿手袖半掩着脸。
这等狠戾男子,这等辛辣的撒娇。
边上几个小仙倌皆是心中大惊。
谢逢野满意地听去他们心中的尖叫,这才偏头笑道:“你们几个小娃娃还不走?这也敢看的?”
等那几个小团子匆匆逃开,玉兰才叹气说:“你老逗他们。”
话中却没有责备的意思。
“我不管,谁都不许看。”
谢逢野瞧着怀中的玉兰,找准时机就要亲下去,谁知还没碰到那温软双唇,就被匆匆赶来的尺岩打断。
尺岩嗓门奇大,先是远远地在殿外喊了几声尊上,这会到了面前,又恭恭敬敬地朝着玉兰行礼:“见过冥君。”
玉兰微微点头,没有让开他这一礼。
谢逢野咬着牙耐心问:“你最好是有什么大事要说。”
尺岩没品出话中意味,反而兴高采烈地说:“尊上啊,正如你所讲!不世天打来了!”
谢逢野一早吩咐下去,说上面迟早整军打下来,大家都做好些准备。
但……
“就为这么点事!”
你就敢打断我的亲亲?!
“哪是这么点事!”尺岩依旧没听出来,兀自兴奋,“我瞧他们吃瘪,我就开心!!”
谢逢野笑意深深,点头道:“你传话,传得很好,可以下去领罚了。”
尺岩美滋滋点头,后知后觉:“罚?罚我?”
谢逢野万分怪异地瞧了他一眼:“不然罚我?”
尺岩瞬时结巴:“尊,尊上!你说错了吧!你别是,别是开心坏了。”
谢逢野点头道:“我就很喜欢你这股不要命的蠢劲,去找梁辰领罚!”
尺岩求情不成,转头朝玉兰哭冤:“冥君……我还答应了媳妇晚些时候带她去鬼市买新衣裳,就……”
说实在的,如今幽都上下谁人不知自家尊上最受用的莫不如“冥君”二字,便是大家伙冲到冥王殿面前磕头下跪行各种大礼,都不如当他的面尊尊敬敬地唤月老一声“冥君”来得有用。
毕竟,拍马屁可是门深厚学问。
玉兰笑得直摇头,他自然心知肚明谢逢野在闹什么不愉快,只对尺岩说:“他闹着玩呢,你别往心里去。”
此话于尺岩而言,犹如春风拂面,让他十分受用。
“您好歹也替我求个情,只盼着别打腿。”
“你还蹬鼻子上脸是不是?”谢逢野瞪他,“出息,下去。”
尺岩终于开窍,老大这是心情大好,心说得了冥君果然转性,明明那么暴躁一龙。
“还敢编排我?”谢逢野松开圈着玉兰的龙尾巴,毫不吝啬地卷起袖子作势要扇。
尺岩这才想起自家老大能听见心声来着……
奈何巴掌不等人,几人一下子闹开,冥王没了个掌境之主的模样,追追打打恍若少年人。
尺岩难得见到尊上这般发自内心的开心,他也为尊上高兴,即便被打也笑得颇为不要命。
最后连冥君都被拉进去欢闹队伍,一通吵嚷下来,追闹时还误伤了那几只守在浮念台上的高傲仙鹤。
可以说是相当的鸡飞狗跳。
直到姻缘府的小仙倌来劝,几个神神鬼鬼才肯安静些。
他们看得大眼瞪小眼,心说浮念台何时有过这般笑声,但看着仙上开心,其实这些小仙倌们也不想去坏事,若非冥王最后尾巴一甩,便听夸嚓一声殿前的白玉栏杆被压塌一片。
——瞬时唤起大家深深留存的不好回忆。
这才急忙来劝。
尺岩被打得满头包,直到走出殿门遇着梁辰询问都还在傻笑。
“怎么传个话还被打成这样?”梁辰疑惑地往殿里瞧。
尺岩:“……”
对哦,他是去传话的。
“算了。”梁辰听里面又传来几声断断续续的笑声,也打消了进殿的念头,“尊上定是有自己的打算,且让不世天再闹几回吧。”
殿里,谢逢野把自己砸毁的一干物件恢复妥当,顺带还爱屋及乌地向几只仙鹤道了歉。
“玉兰不问我点什么吗?”他拉着人坐到那棵老霜树下,两人并肩挨着,恍然旧梦重现。
玉兰道:“我没什么好问的,你要做什么我都知道。”
“说来听听?”
“他们都太安稳了些,若不把局势弄乱,那些逆贼又怎敢现身。”玉兰摇头道,“我只担心你。”
不世天这么些年没少出堕仙,其理由百般,所以如今的九天之上,绝非个个都是干净货色。
又是魔族又是天道,天帝和道君定然充当其冲,谢逢野不好明着忽然去帮不世天,这样闹一闹也好。
玉兰分析道:“本就有你先前与不世天结仇的种种传言。”
“这不是传言。”谢逢野抓住他的手一本正经地揩油,“我向来看不上那些假正经,本就没几个六根清净的,还要整日里做那出尘妙法。”
“好。”玉兰不反驳,还轻轻挠了挠谢逢野的手心,越发觉得自己像是在带孩子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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