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要是你突然挺身而出为了不世天做这做那,恐怕他们才要害怕呢,所以不若让他们都热闹一场,大家有事要做,顾不上其他。”
谢逢野静静地看着他笑:“还有呢。”
“还有。”玉兰接着说,“这会只有一小部分,等时间越来越长,会有更多神仙来对抗幽都,届时我们当着他们的面,对战江度,至少还能多些帮手。”
玉兰想了想,还是劝道:“能飞升上九天掌殿者,绝非碌碌无为之辈,且又因在人间时大多为各处人杰,有才能者必然倨傲,因其有资格为之,所以才会显得不那么好相与。”
“其实,若真到了我们同江度见面,大起兵戈之时,他们定然会出手相帮,虽然多有相处不适应的地方,但并不妨碍大家心向正道,我们是,他们也是。”
谢逢野渐渐地收了笑,却把玉兰的手攥得越来越紧,轻声问:“还有呢?”
玉兰也由着他使劲,“还有,在整个不世天诸位神仙的见证下,月舟这么多年背负的幽怨乃至骂名尽数可清了。”
“剩下的……既成祸事,必然有里应外合。届时不世天里逐渐乱起来,那些所谓的内应才敢出手。”玉兰忽地停了话,随后“噗嗤”地轻轻笑开,“毕竟,真正忠肝义胆的,都争着到不幽都来讨伐冥王殿了,还能让天帝就此清理一波叛徒。”
“可见。”他笑起来像极了皎洁的月亮,一点点轻柔铺下,“这是个极好的办法。”
谢逢野却被玉兰这一笑弄得胸口发闷,甚至喉咙渐渐涌上苦涩。
如今倒是年纪越大越爱哭了,还没等开口说些什么,双眼已然热腾腾地起了水汽。
他红着眼往玉兰颈窝里钻,声音都带着温润湿意:“你不该这么长大的,玉兰。”
玉兰这样,谢逢野不舒服。
虽然听他在面前温声思忖实在叫人欣慰,可成长一项,总是会带着许多难捱的痛苦,这一点于人于神仙都是一样的。
谢逢野把玉兰寻了回来,只要稍微想想曾经让他独自个在浮念台空看流云这许多年,念头才起,就难受的骨子疼。
也是他这会胸腔里没颗心,不然要疼碎几回都不知道。
毕竟,越是在乎这个人,就越会心疼他的懂事。
心意相通,谢逢野音调一变,玉兰就听出来了。
这些日子以来,冥王不加收敛的爱意在最初确实让玉兰不知道如何应对为好,但天大地大,有人肯这么小心翼翼把自己放万事万物的前面,无论何时都是头等幸事。
玉兰即便不说,心中也是一片温热。
但他半晌不说话,冥王殿开始愈发的失落,眼瞅着轻易哄不好了。
玉兰知道谢逢野想听什么,当下也并未有任何难为情之感。
浮念天云海慢流,霜树还在,簪子还在,他还在。
玉兰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那以后。”他轻轻靠头过去,“冥王殿多疼疼我。”
“嗯。”谢逢野圈住人的怀抱猛地用力,生怕一个眨眼人就会逃走,哼哼唧唧地竟是又哭一场。
“好啦。”玉兰哄他,“你一境冥王,老这样。”
谢逢野闻言,越发地把脸往玉兰颈窝蹭去,“能找回你,面子什么的我都不要了,外间要怎么说都随他们。”
外间的流言……
可谓精彩至极。
先说那幽都冥王百年前情劫一场老树开花,初尝情爱滋味已疯癫如斯,更有如今幽都新添冥君一位。
想都不用想,冥王这是终于寻回了万般求不得的爱人。
可这老树二度开花,逐渐开得变态离谱。
似是为了故意报复月老百年前砍断命缘线之仇,他竟生生将那成意上仙掳去了幽都!
还有司命!想来冥王只怕是恨极了司命当年乱写命数,这才绑去,定是日夜酷刑加身。
怎么会有人把宿敌拉去面前看自己恩爱的!
冥王就会。
又逢道君和天帝双双离开不世天,更有那沐风成堕仙之后再无优于他的赏罚仙官人选,冥王分明罪状昭彰,却找不到合适的人去降罚。
众仙寻到西方无世祖,无世祖沐在金光里,静默听罢下首诸君所言,过后只高深莫测地说:“时也,命也。”
可以说是什么都没说。
更别提那姻缘府上下诸位小仙倌急得恨不得立时取了兵器杀去幽都,但还没等他们用行动以表忠心,幽都那群蛮横鬼众已冲进不世天,竟是将整个浮念台都掀了去!!!
疯了!!!
不世天先礼后兵,先派人去说和,好歹仙僚一场,大家真心祝福他寻得所爱,愿他永世安乐。
但是,不世天不能没有月老和司命啊。
那幽都鬼众更是可恨,每次有神官下界劝说,他们都自行搬着桌椅板凳自带零嘴围观,看戏一样。
吵嚷数次不得结果,神官们也没那么好耐心了,只道:“按照月老和司命的气性,只怕宁肯灰飞烟灭都不愿留在幽都受苦!”
“幽都是要造反吗?”
哎!
那群整日看戏的鬼众齐齐眼睛一亮:不世天还是有明白人的嘛!
他们乐呵得不行:“对呀,我们就是反了!你们要怎么样!”
那就打吧!
打……
打个屁……
开战当日,不世天那是士气高昂整军饬武,天兵如巨海倾天遮云蔽日而来,浩浩正义之师,全是无可阻拦之象。
他们就这般一鼓作气冲到了幽都界前,冥王连面都没露。
不仅如此,那幽都界前只安排了几个闲杂鬼吏,瞧见大军过来,还不满地打了哈欠,似是嫌弃不世天动作太慢。
西方无世祖啊。
幽都如此气定神闲,难道是因为他们有信心可以一击必胜吗?
那倒不是。
不世天这气势如山倒的大军面前,只横了一围法障,那赤红色灵光就如同他的主人一般懒懒又散散,把整个幽都围了个遍。
这层法障又大又薄。
有多薄呢。
大概随便拉一个才开智的小精怪过来都能一指头戳破的地步。
偏偏不世天诸天神仙下不了手。
那法障之上还安排下许多字,都是重复的一句话。
【不世天真法妙道无量神圣穹尊海敬至高天帝】
——谢逢野把青岁的尊号,写到了法障上,这谁敢动手打?
那些字随着法障微微晃动。
密密又麻麻,像极了诸位神仙额上暴躁鼓起的青筋。
第94章 江度
姻缘府连同浮念台被冥王“绑”来幽都已过去了数日,却从未乱了排理命缘线,各界情缘依旧顺遂如常。
幽都外面法障依旧,众仙打不进来,急忙去寻天帝所在,却也找不见踪影。
瞧他们吃瘪的样子,谢逢野每天连断善评恶都要起劲许多。
这会才从浮念台出来,迎面遇见候在殿门外的梁辰。
“尊上。”
谢逢野知道叫他改口这辈子估计都没门,干脆扬扬下巴示意一同往玄冥殿走,“不世天有何动静了?”
“倒也有没下界来找幽都麻烦的,不过一如往常。”梁辰快速回复,“属下想,或许能从其他方面入手。”
“是要从其他方面,不过不急。”谢逢野看着栏杆殿宇之间灿若红霞的浮屠花,满意道,“这会子不就是拼个耐心吗,我能等,他可等不了。”
“就一点我不大明白。”谢逢野脚尖一转,往玄冥殿的另一个方向去了,“我记得,先前许多妖怪,凡是涉及魔族的,都爱叫一句主人。”
梁辰不多过问,跟着脚步缀在后头,回忆着说:“是这样的,您初到百安城之后那作乱的听夏花妖不就是遵循所谓主人吩咐,而后作乱犯上,显些害了你们几位。”
“作乱确有,犯上倒未必。”谢逢野道,“如今许多变故,皆因妖族向来受欺压而生。”
“我记着,那江度最是个硬气傲骨的,不肯屈于人下,也不待见别人俯首奉承,就算之后堕仙化魔,追随者众,向来也不要他们跪的。”
谢逢野微微摇头:“他不会喜欢他人的恐惧和奉承,也不是因为所谓清高,而是他压根不在乎。”
仅凭白氏万州灵洲一卷,虽是窥得些过往烟云,往事即便如昙花璀璨难留,却也能从那些细碎片段中追述一二。
江度,或者叫他司江度。
他极少说话,偶有相帮妖族之语,无论如何本心都不该是个坏的。
况且,他又是对于万事万物都不屑的,要说起在乎什么,恐怕天大地大也就只在乎一个月舟。
其余的恩仇情怨,他向来是看一看,也就过了,便是玉庄曾和白玉春坐谈论道,偶有激愤之时,江度在旁都能听得进去也能思索得明白。
但他偏不参与辩解,许多事自己想明白了,就像吃了顿好茶饭,咽下收好便是。
这么一个人,天天到处搜罗党羽叫他主人。
不应当。
梁辰虽是同魔族还有他们操纵的饿鬼打过许多回交到,却也没实实在在地当面见过所谓的“江度”是什么样子,更难以多加评判。
只说:“或许,时移世易,物是人非。”
“不会。”谢逢野斩钉截铁地否了他,“至善至恶,是登九重天造福众生也好,是入魔道屠戮万里也罢,都是大作为,能有此等作为,绝非心性能轻易改换之人能做到。”
“江度绝非是会随意变换想法的人。”谢逢野长眸之中浮涌上来些暗色,“不过,你说的对。”
梁辰问:“何事?”
浮屠花生八瓣苦恨,玄衣冥王行走期间长袖轻拂花海,也收着浑身铮铮之气莫要伤了其中一朵,即便有这般惜花之心,面上也早已肃若寒霜。
他仰头望去,恍若要越过这幽都万丈沉黑,再路过烟火人间,最后登九霄云巅,无有阻碍,像是要一眼瞧到这浮海孽世的尽头。
他说:“时移事异啊,陈陈相因,那些老的规矩,该换换了。”
梁辰静静地听,他瞧着几步之外肃容仰视的冥王殿,这位鬼神在轻描淡写地说自己要推翻天道,要就此了解魔族,要天地三界重回稳定。
梁辰恍然想起自己当年因孟婆而日夜徘徊于饮恨路上时,心爱的女子就在几步之外,分明想上前相认,又苦于身份还有仙族之扰,前耽后怕,只敢止步不前。
冥王就是那会遛弯一样散步到他身边,既不戳破他仙官的身份,也不嘲笑他怯弱的情深。
上下浮动的冥灯照得他玄袍映射清辉,这位掌境之主却拥有一双眼睛,那是这阴冷幽都之中最为明亮的东西。
“心即囚笼,何苦做那困兽之斗?”
他问。
梁辰默了半晌:“爱则生怖。”
“花只开一次,你今日怕明日怕白白让她枯萎,又蹉跎流年。想要就去争,有阻碍就衡量,三界没了你还是三界,你没了她,还能好好活?”
冥王此神,万事通透若琉璃。
——除了他自己深陷情爱之时……
梁辰正在细品回忆,前头谢逢野已收了感慨,继续笑吟吟地迈步走。
再看他要去的方向,梁辰猛地惊呼:“尊上!”
“嚷什么。”谢逢野头也不回,“我还没聋呢。”
他要去幽冥海。
梁辰硬是被他悠闲之姿给噎了一口气。
冥王掌幽都,收纳万古幽怨之时已是灼魂烫魄,其惊天痛苦已非其他人可想象,本是金龙也活活烧成玄色如墨。
更是斩了半数神格,灌入鬼道,才有如今鬼神之身。
若为神,修道炼法便可,若为鬼,只有吸纳幽冥之气才可有所长进。
偏偏那幽冥之气最伤神身。
若要强灌入体,冥王每回都似受了火刑一回。
偏偏此时此刻不能多劝,大战在即,磨刀也要磨得锋利。
“我恐怕一段时间出不来了,就告诉玉兰我出界有事,敢漏说一个字,我拔了你的舌头去插花瓶。”谢逢野摆摆手,示意梁辰可以不用跟着了。
如今他已可以肯定,自己现在是修为滞涩难上化境也好,还是灵力总是突破不了乃至同玉兰相比,但凡交手便要失了大半优势。
简单来说,他出去闯了一圈才发现自己很弱。
但这事同他开了龙脊幻出一半灵肉给了玉兰却没太大关系,毕竟神身,修养修养就回来了。
只是真身寻不得,毕竟那所谓的龙神尸身还被司家守着,或许那叫净河的小仙童曾误入秘境,如今也寻不得路。
冥王殿咬咬牙,说一千道一万,如今就算是为了面子也要抗住苦去那幽冥海泡几天苦汤。
这一去便是一旬,梁辰放心不下,早早嘱咐孟婆熬了汤药,也经常领着鬼众去跟冥君请安。
玉兰见他们进进出出各自带笑,也不多问。
梁辰再去,才发现冥君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个扳指,却从未见他戴过的。
玉兰只答:“有用,就戴上了。”
也是因着这几日冥王总不见人影,净河思来想去又到了玉兰面前。
这次却一改常态,没有如往常那般激动地说冥王何处不好,竟是为自己往日言语不当而道歉来了。
玉兰并不奇怪,点了头收下他的歉意,又见小娃娃踌躇在殿门外半晌不离开。
“还有什么事?”
“仙上容禀。”净河行礼道,“我想去幽都界外向众位神仙解释,他们骂得,骂得实在难听。”
玉兰摇着头笑了:“此事,冥王自有打算,无需我们插手。”
净河似是还想说什么,玉兰只说还有事忙就让他退下了。
出殿时和梁辰擦肩而过,他也一并规矩行礼。
梁辰心中有些奇怪,但这毕竟是浮念台的仙童,他不好多说,只讲:“这小仙倌,如今也尊重我界冥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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