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兰晓得梁辰是极为尊重谢逢野的,也是能信得过的,是以说起话来也不同他遮遮掩掩,“他不该是这样的。”
梁辰问:“冥君是说刚才那个小仙童?”
“嗯。”玉兰点头道,“他是个忠烈性子,更是个直肠子,不会这么弯弯绕绕,我也没教过他们这样。”
言下之意,净河或许有所变化。
梁辰闻言,回头朝那小仙童离开的方向遥遥一望,才说:“属下派人去跟着他?”
“说什么属下,副使莫要同我这般客气。”玉兰凝着指尖的白玉扳指,“我就是知道他有异,才戴上的这个。”
梁辰一起去看那物件:“尊上说过,此物是司家的骨留梦,更是江度之物,也说此番他定要回来取了的。”
此番谢逢野本想取了美人面带来幽都逼江度献身,不想得此意外之喜,自是要好好利用。
他去幽冥海之前,把骨留梦给了玉兰,只讲自己要出去几天。
“也没说何时回来。”玉兰轻声说,“要知道江度既能打得当年的天界祭出龙神殒命相搏才将将镇压,绝非等闲。”
“其修为之高,只怕留下一根头发都能彻底操控任他人心性。”
先前的听夏花妖也好,银立也罢,做那些借刀杀人之法,不过是因为冥王和月老没有像今天一样大摇大摆地挡住他的路。
“他眼里容不得沙子。”玉兰最终将拇指按在那白玉扳指上,想起些旧事,眸光渐染寒色,“我也不是个宽容性子。”
当年江度偏他用此骨留梦害得龙神……
“我记得。”玉兰改了话头面色这才重回温和,“良家那夜血月,饿鬼魔族出动,白迎瑕……那个狐仙彼时同魔族牵连,身边总跟着团黑烟,我听过那黑烟叫他主人,又听小安和阿疚来同我说话时讲起,小安在当夜险些被那黑烟杀了。”
梁辰回想片刻,点头道:“确有此事,当事尊上信不过不世天留下的神童,让我们去验其忠心,我赶到时,恰好救下那小仙童。”
又怕冥君多想,梁辰还补充道,“如今那两位小仙童在我界当差很好,加上他们自能吸引魂魄,倒很适合幽都。”
玉兰只说:“道君选的,一定不会错。”看这幽都副使或有开脱之意,又解释说,“我只是在想,他们当夜目的本来是要进我浮念台,取我本体斩我身魂一个措手不及,何苦非要同这小仙倌纠缠的。”
又问:“可细细检查过小安身上的魔气都消完了吗?”
梁辰谨慎道:“之前都检查过了,但既有此事,属下稍后便去再检查一回。”
玉兰点头:“事到如今,还是谨慎些好。”
“罢了,便等他来吧,快了。”
梁辰想约莫是江度快来了,可是尊上他……
再看这几日下来,冥君都不加过问的,是很放心?
还是之前已经商量定下了。
算了,先不讲吧,舌头插花瓶也不是好玩的。
他刚告退要走,却听冥君在身后叫他:“敢问副使。”
梁辰不敢回头,心说您还是别敢问的好。
玉兰还是问了出来:“他……疼吗?”
梁辰默了几息:“我若多嘴长舌,是要被拿去插花瓶的,尊上他向来说到做到。”
“还有心思开玩笑。”玉兰稍松一口气,抱歉道,“是我唐突了,没有为难冒犯的意思,梁副使莫怪。”
就是可怜了小安,立时被召了回来,孩子这些日子四处奔波,生生累掉一层皮,才从副使那出来,赶紧就拉着阿疚要去休息。
“副使找你何事?”阿疚看他这样,难免担心。
他们如今已入幽都,最近却是为了美人面一事险些跑折了腿,可恨那魔族被幽都盯得紧了,不敢再在人界用无辜之人性命做坏,便将主意打到了妖族头上。
妖族生来就属下道,本就是受罚的命,是以命簿之上无有登记,便是枉死者众,幽都也不好插手。
人魂还能劝劝他们好生投胎,下辈子更好。
妖魂可就没那么好说话了,整日吵得小安一个脑袋三个大。
小安苦哈哈道:“哎,就我之前去找尊上的时候,不是遇着魔族围攻良府嘛,险些被一团黑雾杀了。”
阿疚点头:“这事我记得啊,你说过的。”
“对啊。”小安自己也奇怪,“当时回来就检查过身上已经无有残留了,副使又叫我去检查一遍,还逮着我喝了碗孟婆姐姐煮的汤药。”
“不过,我倒是有一次,不知为何,忽地身心轻松。”
阿疚莫名:“你一直都心大来着。”
小安连忙说是尊上这次从人间回来,还带回了成意上仙和浮念台诸位小仙倌。
“就是那会。”小安回忆道,“我本以为魔族不会再祸害人间,美人面事情一了,我也可闲几天。”
所以他就去帮着浮念台安顿了。
阿疚一言难尽:“……你还怪好心的。”
“谁说不是呢。”小安无有不骄傲的,继续说,“那会不知是在搬着个什么东西,尚未适应幽都这天黑难看清路石,险些就摔了,还被一个小仙童扶了一下。”
他砸砸嘴,似是回味无穷:“就那一下,我就觉得身心轻盈,就像被他吸引了一样,十分没礼貌地盯了他半天,就觉得好像被抽走了什么东西,瞬时天高海阔。”
阿疚冷冷笑了一声:“你竟还有这般奇遇。”
小安面泛粉红:“如今想来,那应该是心动的感觉。”
他笑得越来越不收敛,赫然一派少男怀春。
阿疚却不笑了:“他叫什么。”
“净河。”
玉兰瞧着忽然冲闯进门的仙童,问他,“你这会来做什么?”
“我刚刚遇到尊上了,他被抬回玄冥殿,满身伤痕累累!”净河急得一脑门汗,“仙上你快跟我去看看吧!”
玉兰倏然抬眼:“你说什么?”
净河焦急万分地往前走了几步,两只手不停地搓着衣摆:“就是这样的啊!!仙上,你,你快跟我走吧!!”
两三句话的功夫,说话越来越没个体统,竟是要来拉玉兰起身。
玉兰只稍稍往后一退便让开他这拉扯,瞬间狠力捏住净河的脸,双目对视之下,玉兰似是要通过那双眼睛,瞧到之后的另一个人。
净河惊恐地瞪大眼:“仙,仙上?”
“你之前就觉得我是个蠢的,如今还要再演一回么?”玉兰神色冷得凝霜滞冰,他单手褪下扳指悬在两人之间,“我只稍稍用力,便可碎它齑粉。”
“你视作宝贝,我可未必。”
净河面上那些慌张渐渐褪去,连带着眸光都暗了下来,无言盯了玉兰许久,才缓缓开口:“好久不见。”
玉兰皱眉嫌恶地松开手,垂臂瞬间手中已握稳了见月:“好久不见,江度。”
第95章 故友
“小玉兰,我之前就说过,我无心伤你,更无心与你为敌。”
净河身量相貌皆无变化,但一言一行却冰冷不近人情,举手投足之间都是不该出现在仙官身上阴戾。
若非常年居于幽寒行那血腥杀戮之人,断然不会有这般姿态。
自那场噩梦一般的仙魔之战后,昔日旧友故敌在前,这是他们第一次面对面说话。
玉兰却是听不明白了。
“江度,你该比谁都明白,事已至此,你说什么都无用。”
“净河”的目光始终盯着玉兰,连眼睛都不眨,半晌才说:“你变了许多。”
对此,玉兰不置一词,只有一剑凌冽横于两人之间。
他没有叙旧的想法。
江度真身尚未出现,如今操纵着净河身子的,也只有一缕神识,偏他修为深厚,便是这么一点点,都足以夺去净河神志。
且不说玉兰可能狠得下心来伤了净河,即便现下打散江度这缕神识也是无用,他们要的,是江度本尊过来幽都,再将他镇压。
江度显然也想到了这点,摇着头不知道在否定什么,似是在嘲他们神仙柔软心肠,又像在讽一些难言之事。
“你还是把骨留梦给我吧。”
玉兰眸中泛起些汹涌狠色:“这是什么便宜买卖,你一缕神识就想来同我要东西,你也配?江度,你之前可没这么蠢。”
江度轻不可察地弯了弯唇角:“他把你带得也太刻薄了些。”
玉兰指尖用力得泛起霜白:“你究竟是什么心肠,还能说这种话。”
“——玉兰!”
一声喊自殿外遥遥传来,带着轻快笑意,“他自然是个糟心烂肠的东西,你若是为他动了肝火,到头来心疼的还是我。”
谢逢野挥手锁了殿门,再无声落下禁制,再有早已将浮念台上下一干小仙倌送了出去,此刻姻缘府里只有他们三个。
他径直去玉兰面前,先轻轻地按下了他抬着见月的手,柔声问:“我这把剑同你有缘,用着可还顺手?”
“顺手的。”玉兰依着他的力,将见月送回鞘中,又仔细地上下看了一圈谢逢野的脸和脖子,再三确认可有什么带出来的伤痕。
谢逢野就笑嘻嘻地让他看,甚至还好心情地翻身让他仔细检查,中途瞟了眼立在一旁的江度,像是顺便寒暄一般地开口。
“老怪物在哪。”
最后站定看去,江度也在回视着他,抿了抿嘴没说话,但目光逐渐奇怪起来。
谢逢野只当他或有一时反应不过来,没听明白所谓老怪物就是月舟,又拿着名字问了一遍。
江度这次笑了,笑得苦涩非常:“你问我?”
他说完还瞧了一眼玉兰手上的骨留梦,垂目说:“我不知道。”
谢逢野往前两步,离他更近了些:“你不知道?”
净河只是不语。
谢逢野忽地笑开:“你该明白自己此刻处境,若是要打,直接整军列队过来咱们光明正大打一场便是。”
“若是不打,你这么费尽心机留缕神识在我幽都鬼吏身上,又百般算计引到他们姻缘府的小仙倌这里。”
“就为一个骨留梦?”谢逢野不敛眸中讥讽,冷声问道:“却不知你现在做这般深情模样给谁看?”
江度算得三界一大祸,他城府极深不说,能在天界几个首要神仙眼皮子底下筹谋算计,此等心性绝非等闲。
还……
“你倒是说说?为什么非要来拿骨留梦,就算你取回去,找见了月舟,再含泪跪着献上美人面。”净河身量本就不高,谢逢野此刻俯视下去再轻松不过。
“你觉得月舟那个性子,会为了修复容貌用你这阴邪之物?你怎么能用你的自私去衡量他?”
他本以为自己再见到江度,只怕会当场忍不住动起手来。
不管是为了当年的自己,还是为了月舟和玉兰。
江度实在欠了太多债,一笔又一笔的惊心动魄。
但谢逢野也清楚,江度是个自愿投身入阴暗的货色不假,但他那些污糟损德之行中,于月舟,真心尚热。
就像彼时全三界都知道那情劫中失了的爱人是冥王的软肋,月舟就是江度那一点微乎其微的光。
便是背弃世人背弃道义,即便背弃了月舟,江度依旧念念不忘。
这份爱意如同血迹斑斑的双刃剑,残酷不已地将他们两个伤得鲜血淋漓。
自进殿以来,谢逢野就一眼瞧出江度这架势不准备来开打,也不准备来诚心悔过。
说到底,是在天界做过神官的,多少也学了些讲话拐弯抹角的烂毛病。
遇到这种情况,想要他直白些说话,便狠狠地戳他痛脚就算了。
“我说魔尊呐,月舟是什么人,那是九重天上的明月,是三界敬畏的昆仑君。”谢逢野嗤笑着,上下打量江度,“你?你只是条阴沟,自古明月无私,也会照到沟渠。”
“但是,沟渠本就没有资格沾染月光,你放任自己堕落在先,你这会才想起来要略表心意,怎么,入魔一道竟这般伤脑?”
他看着江度那双眼慢慢抬起,眸色净黑深幽,似有千言万语在其间纠缠绕动,最后凝结成了杀意。
谢逢野就知道:戳准了。
本也是猜的,想江度被抢了掌管风雪一项之职,或许那是他一生中唯一一个出头长脸的机会,却被不知哪里冒出来的月舟抢了去。
神仙也有少年时,自然也会有那气血滚烫心高又居傲的时候,且不论彼时司氏一族对江度寄予了何种厚望,但就他的性子,也做不了逆来顺受这种事。
江度也会有迫切想要证明自己的时候。
他或许恨过月舟,但在那段无人知晓的岁月之后,他们相爱,又背叛。
江度就活这一个月舟,这点毋庸置疑。
戳痛脚嘛,戳这一点就对了。
江度本就有那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倨傲,这份心意发酵变形成了极端的自负和自卑。
在此刻说起最合适不过。
你爱他。
背弃他的是你,恨他的也是你,到头来求而不得念念不忘的,还是你。
“你之前都晓得他在哪里,就算是化成风变成雨也要去看一看求个安心。”谢逢野居高临下,将一干嘲讽意味拉足,“之前有这骨留梦,你知道他在哪,天晓得那翻天覆海侵吞道法的魔尊,连亲自去见一面都不敢。”
江度呼吸凝滞,面对谢逢野的逼问节节败退。
“你不敢去见他,你怕他逼问你,你怕他拿情爱说项,你怕他问你为何入魔又答不出个因为所以,你最怕……”谢逢野却是步步逼近,丝毫不给江度留下任何喘息退步的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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