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最怕看到他,曾经那么皎洁明净的面孔,因你之祸,毁得一塌糊涂。”
话音才落,只见江度纵着净河身体倏地捏紧双拳,显然情绪紧绷到极点。
此情此景落在谢逢野眼里,却是万分满意。
他轻勾唇角,用笑言化作利刃,补上最为酣畅淋漓的一刀。
“我一个局外人都恨你,遑论月舟?”
江度没能回答出个所以然来,只见那具身体里爆发出不该属于净河所有的强大灵光,瞬时掀起玄黑罡风,竟是将整个姻缘府掀得颠颠倒倒。
魔尊只一缕神识,便可叫人如同身处天地倒悬。
谢逢野不是那无心无胆之辈,见此情景若是生出恐惧之感也在清理之中,可终究愤怒占据大头。
他仍是步步紧逼:“你跟我发火?难道是我毁了月舟的脸吗!?”
光说岂能解气,他更是一把揪上“净河”的衣襟吼骂道:“你晓得月舟曾为自己那张脸多么骄傲吗?!你知道他多珍惜自己那张脸吗!他向来就是个爱美的,竟是为了你命也不顾,容颜更是不要了!江度,你说你珍惜他,你都珍惜到狗肚子里了!”
江度依旧发狂使乱不肯言语,谢逢野见此,忽地笑开了。
他笑着摇头松开江度,顺便嫌恶万分地往后退了几步:“你这是谎话说多了,把自己骗进去了?”
闻言,江度那作乱灵光稍停,投过极度不解的目光,只是还不肯解释。
谢逢野这边早已起了法障将玉兰护住,只管添油加醋:“难道不是吗?若你真心疼爱月舟,又怎会入魔背弃于他?”
若是按照江度此时的火气,这话必定叫他气得怒发冲冠随即一发不可收拾。
可偏偏凡事就讲个万一,他瞬时收了所有灵光,只是静静地看着谢逢野。
透过净河的这具肉身,那双眼后藏着一个可悲的灵魂。
因为背叛一项,实在无可辩白。
他只说:“把骨留梦给我。”
谢逢野哪肯依的,反问:“往日稍有情分,所以我愿意多问你两句,为何入魔?”
就江度现在这个情况,即便是逼也逼不来他的本尊。
可偏偏谢逢野就是要他亲来一趟,再当着不世天众仙之面镇压魔尊,为此还月舟一个公道。
“公道。”江度却是在净河身体之中笑得骇人,他抬眼看过来,眸光疯狠痴戾,“公道如何,向来都是在位者说了算。如今神仙势大,可不就是你们说了算吗?”
即便说道这个地步,江度还是不愿说为何入魔……
谢逢野将将忍着冲动没把面前这具身子撕扯得粉身碎骨,但好歹司家那个小废物的法鼎有些作用。
自那不太欢快的谈话之后,谢逢野用法鼎将江度那抹神识锁在净河身子里,连天地给月舟递送灵笺,却无一次回复。
不安被逐渐酝酿。
“老怪物上次见到他,我就觉得得……”
幽冥殿里,谢逢野靠着玉兰缓缓说来:“他就像一缕轻烟一样,我不喜欢他这个样子,偏偏他依旧毫无知觉。”
“我知道,你愿意留着江度这缕残魂,就是因为还有话要问。”玉兰抚摸着男人的发顶,轻声道,“但我们需要让他本尊来。”
上次骂得畅快,但依旧不够。
他们俩都知道,能让江度过来的,只有骨留梦这枚扳指,现在只是一缕神识,若是再刺激……
偏偏此等定情信物用作何种刺激都可以,偏偏玉兰不愿窥探月舟过往,遑论自小被养在月舟昆仑虚里的谢逢野?
谢逢野生身为冥王,凭一物瞧往业不过是寻常之能。
即便冥王殿千万般不愿承认,老怪物于他如兄如父。
谁会上赶着去瞧自家父兄的风流韵事。
江度多半也有赌的成分。
一来,魔族卷土重来,可至今除了冥王月老、得空再做美人面,也没见多大的心志想要一统三界。
二来,至少江度这类人,一辈子靠那一束光活着的人,心底大概都有不能宣之于口的情愫,只敢在夜半无人的时候悄悄拿出来回味。
谢逢野拿准了这点,再寻回浮念台去,整个冥王瞧起来都精气神十足:“我就那一个问题,你为何入魔,要是说不上来,那我知道探你往业了。”
江度那缕神识被困于法鼎中,闻言只是轻笑:“你不会做这样的事。”
没承想,谢逢野手已捏诀,指尖灵光流动:“你别总把我看做那个龙神。”
灵光缓缓注入骨留梦。
谢逢野更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我就喜欢看往业,我呢,比你们所有人的想象中,素质都还要高些,又还要低些。”
江度在法鼎里狠狠挣扎,却让谢逢野更得意了,他甚至还宽慰道:“有什么不能看的,当年我情劫如何,你们不都看过了?”
“你把骨留梦给我。”江度居然还能气定神闲地说这句话。
谢逢野刚要笑他,却听他说。
“我把柴江意当年离开时最后一句说了什么告诉你。”
第96章 惊恨
一时间姻缘府中罡风大作,吹得各扇门窗砸响之声不歇。
谢逢野却在这吵闹之地,怀疑起自己的耳朵来。
玄色衣摆被狂风扯起再落下,他一手握住回霜肘部微屈,一手还在往骨留里注入灵力。
而江度正死死地按着那只手,抬眼瞧过来,眸光赤色一片。
谢逢野就是看不惯他这幅游刃有余又明目张胆的自暴自弃,这才用往业做威胁来激他,如今这个情状,激是激到了,就是……
“人都在我这里,我需要你告诉我?”
谢逢野几乎怀疑自己是不是耳朵漏风才听错了。
时至今日,江度还想用百年前那场情劫来威胁他。
笑话。
他居然还敢当面提这件事。
“事关生死。”江度半步不让,“你当真不想听?”
谢逢野也发起狠来,凉凉地送出一抹笑:“魔尊当真热心,自己都火烧屁股了,这么肆意进我幽都不说,为了抢个骨留梦,如今偷鸡不成蚀把米,又转头来关心我和玉兰?”
他恨声问:“答非所问。”
“我问你为何非要入魔。”谢逢野嘴上是这么说,实则指尖早已收着力,毕竟,此刻若是贸然被拉进江度的往业幻境之中,实在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一丝丝赤色灵光缭绕,落在江度眼中却成了那根压死骆驼的稻草。
他怒视着面前的冥王和月老。
却让谢逢野瞧愣怔了片刻,他从未见过这般狠戾的祈求。
他也想不明白,江度在怕什么。
“你把骨留梦给我,趁我们还能面对面说话。”
偏偏冥王不是个嘴上饶人的,如此点火良机有怎能错过?
“你误会了,若非为了老怪物,我也犯不上跟你在这废话。”谢逢野顶着江度要吃鬼的目光威胁性地把指头往前戳了些。
“我最后问你这一回,为什么入魔?江度,你告诉我,此后即便刀兵相见,也不用再做故人。”
“那么多年了,你真的不知道自己还欠着个解释吗?”
江度说:“事已至此,何须多问。”说罢便转头去看玉兰,却看得谢逢野鬼火非常。
他立时侧身一步挡住江度视线,手中再用力几分:“你还去威胁玉兰?”
这么一扯一拉,双方都不肯松手,如此境地之下,离彻底借骨留梦打开江度的往业幻境只差临门一脚。
“那我换个问题。”谢逢野盯着江度,不肯错看对方半分神色,“你入魔不就是为了毁天灭地吗,嘿,当年那阵仗多厉害,上下三界你都要拿来殉道,如今我正式叫你过来打一场,你却死活不露面了。”
“怕了?”
江度没再露出更多破绽,只是问:“难道你觉得能打赢我?”
谢逢野已然气得牙痒,此刻更是五脏六腑被怒火灼得张口就能喷火:“大不了就再死一次!又不是没死过!”
大抵,冥王殿尤其喜欢大肆宣扬自己和曾经那个装模做样的龙神不是同一个神仙,但他自己清楚,当年所有缘数都是他,要好的挚友,浮念殿外的霜树星辰。
他们能有当年相谈深交,都是重情重意之人。
有些背叛,即便轮回几世也是深埋在骨难以忘怀。
对于江度,与其说是恨,还不如说是愤来得要更为贴切些。
此刻当面锣对面鼓,撕破了脸讲话,说的全是满腔怒火。
江度掌下稍有泄力,一界魔尊忽地成了个才学会说话的娃娃:“把骨留梦给我。”
他越是这般,谢逢野就越气得太阳穴突突乱撞:“你这会软气下来还有用?你上次不杀我杀得挺顺手的吗?”
“谢逢野!”
这次却是玉兰先喊了出来,谢逢野猛地回头开脱:“我就气急了……”
他话头猛地一停。
玉兰身后,在那层层禁制之中,飞来一张灵笺,一路顺当,全然没有被阻拦过的迹象。
那是冥王禁制啊……
每每谢逢野以为自立法障无人能破的时候,青岁和老怪物就喜欢这般让他丢面。
无人回复的灵笺总算传来消息,故人字迹银钩铁画意在风流。
【你不能杀他。】
言简又意赅。
月舟递来的灵笺,连性子都像他。
先是浮浮绕绕地在谢逢野面前打了个转,又灵动地翻了个身,掉头去给对面的江度瞧,却见字迹动若游龙,谢逢野没瞧清写了什么,但江度在见到的那一瞬就绷紧了身子。
力道使然,最后那一丝灵力被彻底注入骨留梦。
往业幻境被彻底打开,周身景象正如流沙般消逝,浓黑在后显现,潮水一般地奔涌而来,将谢逢野和玉兰包裹。
即便是这样,江度还在原地一动不动。
不知月舟和他说了什么,但就从江度刚才的反应来看,他那些往业之中,一定有不愿让外人知道的事。
在被黑暗全数围住的最后一瞬,谢逢野松挣开了江度转身拉上玉兰。
“此后再见,直接动手便是,不用再寒暄了。”
江度不置一词,像是被月舟那张灵笺抽干了所有力气。
*
“你不想杀他的,对吗?”
他们进入幻境之后,没有立即见到身边有什么景象人物,反而是被丢到了一条黑黢黢的凿石隧道里,前后皆不见光明,勉强能让两人并肩同行。
谢逢野脑袋里乱麻麻一片,过来之后只确认过玉兰可是无恙,之后便于掌心凝了灵光照路,再不说话。
他在前头走着,玉兰就在后头这么问。
“杀不杀他,他都是要死的。”谢逢野口气绝对称不上温和,“总归有那么一天。”
连谢逢野都没意识到自己说这些话时字句之间带了多少烦躁闷气。
玉兰干脆扯住他的衣袖叫他回身来对视。
“你在生气。”
此间暗夜连绵,唯有一团灵光散着辉亮铺洒在玉兰脸上。
却将谢逢野的唇角照得平直锋利,像把刀子似的,拥有他的人轻易不敢使,生怕张嘴说话就要伤人。
玉兰没催他,只静静地凝着他等一个回答。
几息过去,谢逢野终于还是狠不下心来,他低头凝着人,最后如同手脚无力一般靠去玉兰身上,把人抱紧,又是一阵沉默。
玉兰轻轻环着他问:“是因为……江度说了柴江意?”
那百安城里指天盟誓却又消失的柴江意,叫山蛮子短短几日潦倒如枯柴火。
即便如今晓得当年也是无奈之举,这件事也依旧是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一道刺。
“我没和他说什么。”玉兰坦白道,“我说……即便我因入无情道和你再无缘分,也……”
“这还叫没说什么!”谢逢野声音陡然炸开,回音在这处石洞中跌跌撞撞跑出好远。
“以后我都不会说了,好不好?”玉兰轻声哄着,还帮他拍着背脊,嘴角不禁牵起一抹笑。
怎么像小古一样,那狗崽每次吃不到甜的总要哼哼唧唧半天,再要人揉着脑袋说许多话才肯罢休。
谢逢野撒娇撒得魁梧,半天才肯撒手。
玉兰见他面色依旧带着不虞,试探着问:“你在想江度和月舟?”
“是啊。”谢逢野不瞒他,思忖着说,“我们同江度走到这一步,已是不可挽回之境,可瞧他如今行事,倒像我才是那个罪人一般。”
玉兰也觉得江度此来,所作所为实在奇怪。
点头道:“你要说他是个坏到骨头里的,背弃道法,背弃月舟,乃至祸害苍生也要入魔,可自当年仙魔一战他被镇压时到今日,若非你重新出世,他也回不来。”
谢逢野忽地想起月舟刚才递来的灵笺,顿时觉得嘴里很不是滋味。
“就算他重新回来,却也只着急着做美人面,这份情意实在……”
冥王殿哑了口,实在不晓得该去如何评价一个罪人的深情。
“我们看看便知。”玉兰牵起他继续走,“月舟既已发了话,他定是有自己的打算,我们这边解决完魔族之祸,还要去帮道君料理天道。”
他们足足走了两盏茶的功夫,才堪堪见着出口,未料还没等迈出黑暗,先从外头迎面袭来灵光一道。
那法术至寒至毒,力道悍烈如利刃。
却不是冲着谢逢野和月舟。
乍见光明一瞬,也借着这灵光所指,他们才瞧清石洞门口还跪着一个人。
他穿着天界上顶好的仙袍,只看上头有银云绕着流松便知其出身不凡。
可再好的衣服也禁不住这般折磨,褴褛碎带盖不住他身上伤痕累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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