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智占领高地,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在做什么逆天大事。
刚要悻悻地收回手,才想起来自己为何那么闷燥!
他一个旋身,指着张玉庄大骂起来:“你丫的可真会演啊!亏我还把你当个好人!你说你这不是造孽吗!”
声音之尖利,甚至盖过了谢逢野。
后者心烦不已地瞥了他一眼。
继而一把将他推开,朝前一步,踢了踢法障。
这一脚看似随意,却也是暗中使了大力气,可法障丝毫不见破裂之迹,只是如同石子入水那般波动了几下,再次归于平静。
法障之外,张玉庄正施法查看着那枚骨留梦,垂着眼皮,叫人看不清他眸底神色。
“喂,事到如今,你再等有什么用,莫不如我们堂堂正正打过。”
张玉庄抬起眼扫视一圈,复又沉默地低头继续看手中的骨留梦。
谢逢野最恨别人这样冷漠地对待他,尤其此时面对的还是张玉庄,他不禁看得一阵牙痒。
还要凝力去破法障,玉兰先扯出了他的衣袖。
“这法障不对劲。”
谢逢野倒也听话,没再使劲,收回目光仔细打量这道法障。
青岁放出神识梭巡一圈,脸色难看几分。
“会损耗法障里的灵力,直到消失。”
他一顿,看向宁恙,默了半天才说:“但不会对魂体有害。”
梁辰沉声道:“弑灵阵。”
他说罢,自行调动灵力,果然经脉已然阻塞起来,险些被反噬,长吁一口浊气才险险压下。
土生惊疑不定,有样学样按照梁辰的做法运灵力过一遍小周天。
文仙出身的他压根扛不住这样的大阵,还没来得及压制,先呕了一口血。
还没开打就损了魂台。
谢逢野看得眼睛疼,抬掌要送灵力过去给他稳住,青岁却已先行一步,揽住土生朝谢逢野说:“要破阵,不然我们迟早损在这里。”
他这一揽一护实在太过……
冥王殿当下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一个合理解释,直到又过了很多年才想出来——家常便饭。
不过,当下也不是深究他哥和司命究竟有何关系的时候。
他环视一圈,见玉兰面上都起了不适之感。
顿时心中警铃大作,回头喊了几声张玉庄,可那牛鼻子自从看完了骨留梦就一直垂着脑袋,对这边不搭不理。
甚至连宁恙都没再多看一眼。
外头的神仙们更是炸了锅。
很快就有仙君发现这道法障不对劲。
如今能在不世天留下做神仙的,那都是正儿八经修炼过,再下凡历劫而归的。
“弑灵阵”三个字才出,惊嘘声四起。
虽然他们拿不准现在两方这么剑拔弩张是为了哪道因果,可这弑灵阵也不是闹着玩的。
何况,天帝冥王月老司命都在这道法障里,要是这几位同时出个什么好歹,那不世天就彻底玩完了!
多想一刻,这几位就要在这法障内被多磋磨一刻。
冥王是不讨喜。
众神仙谁也没想当真让他去死。
况且,就让人这么消散于天上,以后他们不世天神仙的脸面可往哪搁!
此时再细想什么孰对孰错恩仇是非都是浪费光阴。
众神仙纷纷祭出法器,霎时间,灵光万丈平地起,五颜六色地炸开在审罪玉楼中,好似银河坠地,群星尽数落于此处。
灵力来得有多么杂七杂八,被打得就有多么稀里哗啦。
自上古伊始,如此宏大之群神仙奋起而击的场面是头一回。
所以,如此被眨眼间掀飞一切法术,也是头一回。
不世天此时安静得像是从没存在过,众多思绪飘飘摇摇汇聚于审罪玉楼顶上,变成一个天大地大的问号。
?
刚才发生了什么?
谁都没看清,大略记得自己都还没碰到那层弑灵阵,就被打得落花流水。
也是第一回。
他们彻彻底底地看清了天道的力量。
一时间,所有目光饱含共识地看向道君。
张玉庄还在低着脑袋沉思。
谢逢野都要气笑了。
刚要说什么,他扶着玉兰正准备掏出装着宁恙残魂的瓶子出来威胁张玉庄,不经意扫过青岁,陡然发现他这个哥脑门上出了几点冷汗。
就算那张脸还是八风不动我自岿然的表情,但也可从额头那几点汗窥见一些他此时何其痛苦。
万事万般,灵光乍现。
青岁开了龙脊,困住张玉庄,虽然确实有效果,但如果只是为了在仙魔之战那一刻做个牢笼,用自己龙脊化身来无论如何都是亏的。
之后又几次收走谢逢野的灵力,分批分次地还回来。
直到之后不名镇重逢,青岁最后拍了拍谢逢野肩膀,说是撤掉所有禁制。
谢逢野明明察觉到是一股清澈灵力流入身体,可彼时冥王殿不疑有他,只当青岁这是晓得临到死战,才良心发现把扣下的灵力还回来。
可此时这个弑灵阵在顶,玉兰、梁辰、土生都已面色不佳,青岁却尤其难看。
好似……是承担了两人份的痛。
四周有些吵嚷,谢逢野凝神去听,却再也听不着谁的心声了。
一个不太了得的想法猝然冒头,瞬间茁壮成长。
所有神仙会在张玉庄面前败得那么彻底,是因为他们所有修炼,所有劫数都是倚靠天道。
而天道,是张玉庄的道心。
就算如今叛逆起来,那也不是旁人可以违逆的。
就连谢逢野身为冥王,所有全力,法术,都是天道赋予的。
说到底,张玉庄捏着这一条规矩,要捏死他们都很容易。
可就是在认清这一点时,谢逢野也发现了,除了尘三和宁恙之外。
只有他没有丝毫影响。
谢逢野盯着青岁:“你是不是……”
话讲一半,连他自己都觉得难以补充完剩下半句。
要问什么。
在这个节骨眼上明晃晃地问青岁是不是用他的魂台给自己洗灵力了吗?
谢逢野问不出口,因他晓得青岁即便面上瞧着端肃又温和,实际比起疯劲,他们两兄弟不分上下。
一言不合划掉半条命给弟弟抗雷劫的青岁,一字不提和月舟筹谋这么大一个局的青岁。
他自然能听明白这句话里的弦外之音。
青岁就这么直直地盯着自己这个不肖弟弟问:“你可真能磨叽。”
谢逢野:“……”
所有还未见光的感动瞬时灰飞烟灭。
“你好歹讲讲理。”谢逢野臭着脸,不动声色地旋身一圈,召灵光绕身,扩大开来,在张玉庄起的这层弑灵阵中再起一障,不大不小,刚刚够护住身边几人。
法障之外神仙们炸着毛要去掀了道君,张玉庄并未动手,天道在他顶上恹恹地挂着,看似没甚伤害,但雷劫此刻跟散财似地乱劈一通,电光晃眼。
谢逢野说不着急是假的。
即便他如今不受天道挟制,可要破这弑灵阵也不轻松。
设下此障,张玉庄下了血本。
谢逢野着实不解,明明宁恙此刻就站在这里,他辛苦那么多年,如今见着,却又不靠近。
“仙人。”
尘三面色不佳地来到谢逢野身边,他还穿着不名城维安队的衣服,手里攥着善桃那根银簪。
冥王殿对这个称呼倒是新鲜,正色画着破阵之符,却也偏头应了一声,有些心不在焉。
他正谋算着此刻化出真身来破障,之后正面对上张玉庄和天道能有几分胜算。
尘三沉沉地说:“我看了那个叫做张玉庄的过去。”
谢逢野“嗯”了一声,正准备划破掌心放出冥王血做引,忽地想起自己曾应过尘三,定然替他报仇,当下不忘多讲一句:“你放心,我和他要有情意,那是上辈子的事,我这辈子不会手软的。”
尘三抿了抿嘴,回头望了一眼宁恙,继续转过来问:“你们神通广大,我死了,请你无论如何帮我把善桃救回来。”
他说话的声音不对,谢逢野猝然闻着血味,皱眉一瞥。
尘三竟是用善桃的银簪划破了手腕!
他目光破碎,几乎是以恳切的目光望着谢逢野:“我不懂你们的恩怨,但是我瞧见了,张玉庄他所有道法都不能伤旁人,我愿意的,用我这条命给你们破障。”
尘三视死如归地抬起手,眨眼间鲜红雪光顿时同法障符文交缠一处,回荡过来的灵力激得尘三面色一青,唇角溢出一缕血色。
“轰。”
巨响震破了法障,琉璃一般碎开,前片万片,震荡心神。
天地自有运行之理,是为常道,不可逾越。凡人力弱,天不以威加于人,大德曰生。
天道至公,不伤凡人。
这道不世天所有神仙都破不开的弑灵法障,被一介凡人破了。
谢逢野嘴唇抿成一条线,最终伸手扶住了身死的尘三。
他没有阻止,是因为知道尘三早已没有求生之意。本来想着之后带他回幽都,想法子取出善桃魂珠,送他们一道去轮回。
可是冥王殿无法保证他们轮回之后的事,如今尘三如此,倒能直接收了他的魂魄回幽都做个鬼吏。
只要他乐意等,谢逢野能让他一直等到善桃转世回来。
但是,前提是幽都还在。
宁恙瞪大了眼扑过来拽住尘三,嘴唇惨白地去捂那只受伤的手腕。
他是鬼身魂体,压根受不住这生人阳血,手指很快被灼烧见骨。
宁恙自从看到自己是怎么死的之后,就不再说话。
整个鬼都不对劲了,哪怕出了业障,再次见到张玉庄都没有说一个字。
此刻泪珠子乱砸,抽抽噎噎地求他不要这样。
好似眼看千帆过尽,这才想起来要委屈愤怒。
“不要……不要再因为他死人了,求你。”宁恙神情破碎而崩溃,所有情绪终于爆发在此刻,他猛地转向张玉庄,一字一字喊血泣泪地叫了他的名字。
张玉庄收回凝视骨留梦的目光,朝这边看了过来,目光定格在宁恙泪水涟涟的脸上。
万千年前,有凡人以血破障,让他堕入万劫不复,万千年后,尘三以血破绽,让他再次见到宁恙。
万千年时光,俯仰之间,命格几变。
谢逢野稍一掐诀,收了尘三肉身和漂浮出来的善桃魂珠。
张玉庄微微摆了摆手,袖中瞬时迸发一股悍烈灵光,在半道变成细丝,奔着宁恙而去。
他打算把宁恙先抢过来。
下一刻,罡风大作。
谁都没瞧清谢逢野是如何挡住这一道灵光的。
冥府之力瞬时充斥于整个不世天,仙光灵气被阴郁鬼气压制得节节败退,阴霾无声笼罩而下。
“看看你做的孽。”谢逢野缓缓抬头,额前黑莲怒放,眉下那双寒眸却平静无比。
那是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明示暴风雨将至。
“你这就想把人要回去,可不能够。”
冥王,三神之首。
众神仙第一回见着他正经动怒是什么模样。
他向前踏一步,迈过法障界限,却似一脚踏在天地命门之上。
整个不世天随着这一脚震颤起来,伴随着压抑嗡鸣,巨力从四面八方涌来,扫开了所有还在审罪玉楼中的神仙。
天道也为此紧张起来,聚集浓云昭告态度。
谢逢野再迈第二步。
光耀万世的审罪玉楼顷刻坍塌,带着那些破碎凌乱的往事,一瞬瓦解,碎片在空中凝滞一瞬,随后统一朝着冥王的方向汇聚而去。
它们是那样坚定,把所有仙气撞得七零八碎,无可阻挡。
在即将撞上冥王那一瞬,都陡然停下,像是试探一般,最后欢欢喜喜融身进去。
众生避路,万象归一。
寂静一瞬,金光自冥王体内掀天而起,燃着无上龙神之力冲天破开天道浓云。
谢逢野踏出第三步,脚下仙砖轰然断裂,身形一晃蹬地而起!
这一次,他什么灵器都没有召。
张玉庄眯了眯眼,神色不动,双手微微一合,天道发出一声嘹亮怪叫不情不愿地被收回他体中,仙气顿时凝聚,没有片刻耽误迎战那道悍烈神光。
此一击,天地变色,湮灭又诞生,撞得不世天摇摇欲坠,濒临解体。
众神仙压根闲不住,挣扎着想要相帮冥王,可张玉庄察觉之后只稍微一摆手,就让天道威压铺天盖地而去。
资历老些的神仙都得拼尽全力扛着,修为稍浅一些的,被这扫风弹雪一挥手砸得入地数尺头破血流,离道破神散只剩咫尺之遥。
天上两位打得针锋相对,威压四散。
谢逢野看准时机,堪堪偏身躲开一计杀招,灵巧地绕到张玉庄身后。
张玉庄猝不及防,下意识掐诀护住胸口天道。
未料谢逢野没有下手攻他要害,却是不惜以手臂抗下数道灵光,高扬手掌往张玉庄脸上扎扎实实地扇了下去。
“啪!”
力道之大,连神力都被激起一圈波纹荡开。
声之清脆,在死寂一片的不世天中撞出回响。
“……”
一时之间,神仙们看得连挣扎反抗天道都停下了。
谢逢野收回手,冷冷地问:“清醒点了吗?”
与此同时,神光和天道灵力也颇有默契地停顿一瞬,对于如此打法,既惊且骇。
张玉庄被这一巴掌打得身形不稳一瞬,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又放在眼前看了看。
“那次,放幽怨化黑刺去幽都,我是真的想杀了你。”
谢逢野好笑道:“难道你现在不是?”
张玉庄神情复杂地看着谢逢野,缓缓开口:“不,现在是不得不杀了你。”
“是吗?”谢逢野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目光滑到张玉庄心口。
那里装着天道,此刻红光大作剧烈闪烁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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