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玉庄不晓得这是什么,但下定决心捏紧法障,不睁眼,不续缘,不留因果
谢逢野回头剜了他一眼,不齿道:“死装。”
骂完,他继续挪动自己年迈的身躯,步履艰难地往玉兰那边赶。
一道灵光从天而降,精准地砸到了他身上,刹那间,枯草地遇暖春雨,灵力涌遍全身,谢逢野身体瞬间恢复了原样,连衣服都给贴心地恢复了。
宁恙低呼一声。
谢逢野再转头,发现张玉庄也被重整还原。
灵光出处并不难找,不远处,青岁被一群神仙簇拥着,不急不慢地收回施法的那只手。
他怀中用灵光拢着一堆黄土,脸上表情复杂,但大部分是不悦。
宁恙见状,眼中顿时闪烁起希望的光芒,急切地问谢逢野:“你们被治好了吗?”
“都是表象。”冥王殿头也不回,“只是我那兄长看我两鬓白霜辣他眼睛,给了一点临终关怀。”
身后再次响起哀求声和低泣,但始终没有另一个声音回应。
刚才被一脚踹晕的天道已经懵懵懂懂地坐了起来,正满眼喊泪地捂着脸,将哭未哭,似是好不容易酝酿好情绪,正要大哭一场。
抬眼瞧见那刚才把自己暴揍一顿的男人正往自己走,立时收了声。
谢逢野砸了砸它的脑袋,问:“记得诘问怎么打吗?”
天道压抑着呜咽,委屈点头。
它本就是张玉庄心血所化,长得和张玉庄小时候一模一样,顶着这张脸委委屈屈,倒让冥王殿瞧得心情大好。
谢逢野往自己身后甩了甩大拇指:“看见那个躺在地上的蠢货没?”
天道战战兢兢探出脑袋瞥了一眼,又迅速收回身子,点头表示自己看见了。
谢逢野满意地揉揉他的脑袋,慈祥一派:“劈他。”
弦音应声荡开,不偏不倚砸到张玉庄脑门上,顺带破了他那薄弱不堪只够隔绝宁恙的法障。
冥王殿不讲武德。
张玉庄垂死睁眼:“……”
天道诘问,扒开你心里头那点子秘密展示人前。
天道近在迟尺,所以诘问也顺理成章贴在他眼前展开画面。
冥王殿此举,让张玉庄出丑是真,但也算有几分真心,毕竟,缘分易散。
一腔心意遮遮掩掩那么多年,到死都不得见光,未免太可怜。
人间那个六皇子,因局势而手戮忠良,得意金冠加身。
雨夜归来,残烛斑斑,梧桐垂泪。
宁恙不顾一切跑到监正殿里,抱着淋雨起热的师兄,心疼地要带他一起离开。
“我们走吧好不好,不跟他们玩了,我看不惯你这么累。”
张玉庄不敢睁眼,脸却被那些眼泪烫得生疼。
进不得退不得,一颗心揉碎于夜色迷离里。
宫墙太厚重,彼时的他只想用寡义薄情藏住这颗明月。
终究也没护住。
记忆重来一回。
在那个雨夜,克制着不知为何而躁动难宁的心绪。
他趁着宁恙替他委屈泣泪时,悄悄伸直手指,触到了宁恙衣袖。
只此一下,他迅速蜷缩起手指,把眼睛闭得更紧。
他碰了他的衣袖。
那是万千年里,张玉庄唯一一次主动的,不可告人的。
逾矩。
少时相知,此后不肯相认,未知那些错过最后都会沦为悔恨重疾,害得人生不如死。
一时一景,困了一生,放目尽是潮湿冷雨。
相认太迟,遗憾无从说起,残声却没有惊世骇俗,听上去也不过如此。
张玉庄终于睁开了眼,缓缓坐起身,宁恙看他这样,连忙想伸手来扶,问:“笨蛋,痛吗?”
张玉庄扯开所有伪装,万般留恋地盯着宁恙,末了,低低笑了一声,自言自语道:“我是有多蠢。”
宁恙探头去看,又问:“是不是很痛?”
张玉庄静静凝了他片刻,终于伸出手,越过那道万千年不得寸进的界限,把宁恙拥进怀里。
磕磕绊绊地,谁都不敢动。
谁也没说话,好似只要不开口,谁都不会死。
他们靠在一起,很久很久。
直到张玉庄似有所感,他才开口:“那天,在司天台,你痛吗?”
宁恙怔怔地,片刻后才想起来他这是在问那天生死阵时,归星殿门前那件事。
他死的那一天。
宁恙说:“我不痛。”
张玉庄笑了笑说:“那我也不痛。”
宁恙收回脑袋,想起什么似的,从身上翻出来一样东西,忙不迭递到张玉庄面前:“你尝尝?”
张玉庄身体已经淡得可以透过他瞧见遍地废墟,可谁也没提,他弯了弯眼,伸手去接:“好,我尝尝。”
那块藏了万千年的糖终于被鼓足勇气递了出去,可是没能等到被接住的那一刻。
他消散得那样快。
宁恙只能眼睁睁地瞧着糖块落到地上,七零八碎。
他很用力地眨了眨眼,多次确认,终于肯承认只剩下了自己一个。
最后才迟缓地、颤抖着去捡回那些破碎糖块。
好似,能借此留住什么痕迹。
浓烟残雾中响起一声呜咽,低沉压抑,好似怕惊扰那片刚刚消失的虚影。
仙道上,玉兰似有所感地回头,立马就被谢逢野按着脑袋让他转回去。
“不准看别人,你不是说什么都依我。”
“依你依你……”
玉兰从剧痛中挣扎醒来时,谢逢野正死死地抱着他,一双眼贴到面前,像是恨不得能这辈子就这么看着他。
话没说几句,抱着又是贴脸又是四处蹭来蹭去,玉兰想,要不是知道此刻还在不世天,这流氓龙指定要做些什么让他脸红的事情。
他实在想骂谢逢野,他看见黑龙自个带着天道冲上天时,一颗心都要碎了。
好在仔细检查过,谢逢野真的没受什么伤,玉兰便立即问起怎么解决的。
谢逢野像是铁了心不愿意好好说话,只管把脑袋埋在玉兰颈窝里哼哼唧唧抱了半天。
最后突然站起来,唤来几个医仙,让他们带玉兰走。
也不并行,就跟在后头。
玉兰浑身难受,这一战之后,他总觉得魂台里空落落的,去看看也好。
但这没走几步,就听见哭声,那是宁恙的声音。
玉兰想回头望还被冥王殿霸道阻止,可他还是不放心:“你不是说都解决了吗?”
谢逢野再后面声音飘忽地“嗯”了一声。
玉兰继续说:“那你得抓紧让张玉庄去幽都该受罚就受罚,宁恙如今魂体不稳的,不能这么心绪难受。”
“他们总归也是可怜,不论多少年,张玉庄偿完罪业之前,宁恙还是得好好养在幽都里,大伙都陪着他,能散散心。”
“还有尘三和善桃,你也得赶紧去查,也别让尘三等太久。”
“咱们俩修养好还得去看看土生,我方才看君上神色不太妙。”
“你说呢?”
无人回应。
“谢逢野?”玉兰再次呼唤。
还是没有回应。
身边的药仙没由来地更加用力想带着上仙快些走。
玉兰突感一阵不安,挣开两个药仙,转过身去。
没有那身熟悉的黑色长袍,没有微笑,只听得见宁恙在远处低泣。
空空如也。
举目破败。
没有谢逢野了。
第150章 龙是
对于青岁来说。
做龙很难。
龙族诞生之处,万阳府,云霄林。
天河横贯而过,水雾蒸腾成金色光芒,长久地笼罩此地。
青岁将将能化出人形时,他的青龙真身还不及云霄林中最普通的树枝粗。
龙族诞生于天精地灵,龙蛋凝结于龙源池中,大家都已金龙为习惯。
所以当那颗龙蛋撞着微弱青光破开龙源池时,倒是让族中长辈们瞧得新鲜。
青龙在龙族中并不常见。
变化诞生于未知,所以他被以颜色为姓,又被祝福拥有长寿和智慧,是为岁。
青岁在万阳府拥有一个和谐美满的幼龙时光。
他有伙伴,一同眠在天河星光之下,睡醒了打闹一处,再去缠着长辈们听故事。
云霄林里万千生灵,青岁最喜同金乌玩耍,用它们的金色灵光点缀自己的青色鳞片。
如此,能让他短暂地化身金龙,寻得一丝慰藉。
虽然族中没有任何龙因为他是青龙而欺负他,长辈们甚至常常称赞他,说青色是云海大地的颜色,是独一无二的。
可少年的倔强丝毫不讲道理,青岁不高兴自己和其它龙不一样。
他害怕自己的不同会使自己永远无法融入同族。
这点隐秘又深刻的小心思,时刻缠绕在他心头。
以至于青岁没事时总爱溜达去龙源池边探出头去搜寻,有没有新的蛋不是金色。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还真让他瞅见一颗,半黑半金的蛋。
它比其它龙蛋稍大一些,一点都不圆润,就像是两条命被造物者强行糅合而成。
听族里长辈说,这颗蛋是凭空出现的,还被天雷劈过,险些没被劈烂,好在受龙源池灵力养护,虽然略有畸形,但是长势大好。
青岁盯着那颗蛋,皱了皱鼻子,暗自嘀咕:“真丑。”
这句评价出口,另有兴奋感悄然而生——他不再是龙族里唯一的例外了。
这个认知令青岁兴奋,他终于有“同伴”了。但还是会有失落,失落于这个同伴确实难看。
也不知会孵化出什么龙呢。
青岁伸出爪子,轻轻触碰着蛋壳上的纹路。
“你不一样。”小青岁轻声告诉他,“但没关系,我们都不一样。”
莫名地,青岁为自己这样高兴生出一丝愧疚,旋即,这些愧疚化为保护欲。
他决定,不再嫌弃这颗丑丑的蛋,他要成为它的守护者和朋友。
青岁开始每天都到龙源池旁,耐心地等待这颗蛋孵化的那一天。
那一天来临前。
一切如旧。
青岁同寻常一般呆在龙源池,守着那颗蛋。
万阳府乃天地至祥之处,谁都不明白为何那样肮脏黑雾会破开一切法障笼罩而下,雷光大作,成群的妖魔侵入,龙族血染天河,毫无还手之力。
撕裂、吞噬、血如雨落。
青岁想施展灵光反抗,可魂台之处好似被上了一把锁,无论怎样尝试,都无法唤出灵力。
为了护他,昔日同他交好的金乌被射杀在眼前。
举目不见旧人,青岁抱紧那颗蛋,在废墟和尸骸中奔逃,每一步都踩在同族尸身之上,身后,妖魔嘶吼追逐之声愈近。
他拼尽全力,但越发力不从心,手脚都维持不住化成了本想,小爪子被石头和荆棘划得鲜血淋漓。
终于被围住,少年双眸里一柄大刀离自己越来越近。
绝望之境,空中忽地咋来一道红光。
那是一道如火灵光,强大而神圣,好似上苍终于垂怜,施下庇护。
青岁还未来得及看清,就感觉自己和那颗蛋被一股强大力量托起,朝上空而去,直到出了万阳之境。
那股他的力量突然开始减弱,像是温柔的手彻底失了力气。
青岁和怀中那颗龙蛋坠向下方未知的徒弟,重重地摔在地上,剧痛毫不讲理地传遍全身,他感觉自己骨头都断了几根。
与此同时,怀中响起一声细微但清脆的“咔嗒”声。
龙蛋破了。
黑金相间的蛋壳一块块剥落,一只小小的手从裂缝中伸出,在空中轻轻抓握片刻,随后迅速变成了龙爪子,再也无力维持人形。
青岁盯着怀中刚刚孵化的小龙,崩溃和无助在心底化开一滩。
他不断尝试唤醒自己的灵力,但魂台只还回空白。
但青岁知道自己尚未到可以崩溃的时候,就算刚才被那道悍烈灵力救了出来,追兵一定也不会放过他们。
他不晓得怎么为何大难无声降落。
但他要活下去,带着这只小龙一起。
青岁轻柔地将小龙裹进怀里,忍着剧痛站起身想要往前走,目光不断地梭巡想要找一个藏身之处。
最后,他带着小龙钻进了一处被茂密藤蔓遮盖的小山洞。
他用泥土和树叶在洞口做了伪装,把小龙藏在身后,他则是警惕地守在洞口,并按照之前族中长辈教给自己的方式,开始修养魂台。
像这样孤零零地独自不设护法修养魂台是十分危险的事。
但一日召不出灵力,他和这只小龙也多危险一日。
青岁脸上也不自觉地现出鳞片,他艰难地没让自己化出原型,强行遮盖龙气。
夜深,周身入静,
寒意陡然袭来,青岁身上的鳞片都竖了起来,他不安地放出目光,在幽深浓稠的夜色中捕捉到一抹白色身影。
那身影模糊不清,轮廓飘忽。
可他周身缠绕着浓郁魔气,比先前攻击万阳府的任何一只妖魔都要浓烈。
他屏住呼吸,把小龙往洞穴深处又推了推。
白影越来越近,青岁懊恼又绝望地再次发动灵力,依旧无果。
但那个白影没有发动攻击,他静静地站在青岁面前,像是在观察什么。
青岁对上了他的目光,没在那双陌生的眼里发现残忍和嗜血。
如此平静并未持续太久,不远处传来妖魔嘶吼。
青岁心中已成,知道追兵已近,可白影就这么堵在洞口,他不敢妄动,心中却已做好拼死一战的准备。
那白影一言不发地转身,面朝声音传来的方向微微抬手,从他身上放出悍烈魔气,直直杀向黑暗尽头。
青岁听见了血肉被斩断化灰成烟的声音——白影杀了所有追兵。
他惊疑不定地收回目光,却发现原本还在洞口前面的白影不知何时已消失于无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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