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故意让自己脸上的鳞片若隐若现,声音低沉而充满威慑:“若我听说婆婆因今日之事受到伤害或着闲言碎语,那么,就是你这个村长失职。”
村长脸色煞白,却满脸疑惑。
青岁从怀中掏出两块青蓝色的石头,放在桌上。
“这两样东西留在这里。”青岁盯着村长一字一句地说,“如果你没有保护好婆婆,它们就会取走你的性命。”
为了重点表示威胁,青岁甚至动用灵力在屋内掀起狂风一阵,表示自己当真很有本事。
村长这才听懂了,连连点头。
青岁这收了神通,踏出门前一刻,又回头说:“别因为我欺负她,她是个好人,你们也是。”
村长不知道的是,那两块不是什么诅咒之物,而是青岁硬生生从自己身上掰下来的两块龙鳞,再磨圆了而已。
它们没有任何伤害,在人间更是难寻之宝。
他知道,就算留再多宝贝给婆婆,也是无用。
而加给村长一些威胁,恐惧和敬畏就能让他履行承诺,善待婆婆。
回到山林里,谢逢野安然睡于法障之中,只是那白影又不知是何时回来的,好似是在青岁不在这段时间里,守着谢逢野一般。
“你倒是个有脑子的。”白影评价,“知道怎么震慑人心 。”
可这两只龙如今要怎么活下去都是个问题。
青岁今夜心情不大好,不想和他多聊。
在此之后,青岁又在这座山修炼了五年,能够在不显露龙形的情况下使用大部分龙族能力,也开始尝试一些高深神通。
谢逢野也学会了说话,大部分都是咿咿呀呀地喊哥。
意识到对弟弟的教育出了大问题,青岁又连夜抠了好几块龙鳞磨圆,千里迢迢去了城镇书肆,单方面买了许多书回来逼着弟弟看。
也是这一次,青岁意识到金银有多么重要。
所以在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很忙。
白日要去附近城镇打杂工挣钱,入夜匆匆赶回来,检查谢逢野有没有好好看书,哄睡了弟弟之后再入定修炼。
山林离村子很近,青岁之所以敢留在这,也是因为那天妖魔入村时,他发现,那些妖魔是为了他而来,更重要的,是那些妖魔好似碍于某种规矩。
他们不伤害人。
或者说,不得伤害人。
五年光阴匆匆过去,青岁时常站在高处注视着村庄。他从没回去看过婆婆,不是不思念,而是深知有些缘分强行纠缠,对彼此都不好。
直到丧钟响起,婆婆去世了。
万阳府龙族天地为墓,已是遗憾和苦恨。
所以婆婆最后一程,青岁必须去。
葬礼当日,阴云密布,仿佛天地也在为婆婆的离世而哀悼。
青岁隐藏在远处,看着村民们抬着婆婆的棺材缓缓前行。
棺材用料不凡,可见村中人确实下了心思。
青岁抬手,缓缓送出一道灵光。
青色的光点延展,变形,在所有人的仰视中化作一条金光大放的龙。
这条金龙虽然只有尺许长,但形态栩栩如生,龙须随风飘动。
金龙绕着婆婆的棺材缓缓飞行,每一次盘旋都令光彩微微发光,神圣无比。
村民们震惊之余纷纷跪倒在地,开始叩拜。
“神龙显灵!”
“咱们也不用去羡慕那百安城有龙神!”
金龙在这一声声高呼中,将婆婆的棺材缓缓放入墓穴,最后发出一声悠长龙吟,化作点点星光,消散在空中。
村民们惊叹不已,村长福至心灵,更是站出来说要在这座坟墓的基础上,为婆婆扩一座小陵园,年年供奉。
青岁掂了掂肩上扛着的布袋子,默声去到村长家里,把一袋子金银钱币留在桌上。
白影像个鬼一样地出现,感慨道:“她去世,你不难受吗?”
青岁面不改色:“只是一段缘分罢了。”
白影低声说:“你还挺狠,对自己狠。”
青岁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
做完这一切,他回去山林,带着谢逢野离开了。
此后数年,青岁带着谢逢野辗转各处,时常被追杀得进入穷巷,他再一身是血地杀出来。
记不清杀了多少妖魔,也记不清被追杀了多少场。
白日里,他游转于各类场所,饭馆、酒肆、赌场、衙门、乃至青楼。
他摸清了规则,学会如何控制情绪,如何在人前温和扬笑不表心事,如何用优雅来掩盖言不由衷。
也学会了权利是什么,欲望又是什么。
甚至,到了后来追杀的妖魔再也无法让他有所领悟,青岁甚至还收了灵力去参军,打了几场仗,借此深刻领悟什么叫做残忍。
市井里摸爬滚打,周旋于权贵之间,他看见什么叫伟大,也看见渺小的可悲。
彼时的青岁是白纸一张,继续颜色装点,人间就是最好的染缸。
他被染得很透彻。
万般精通,从懵懂蜕变到深谙世故。
青岁真的很忙。
修炼从未断下,随着他逐渐提升,白影也不再出现。
但修炼入了瓶颈,不得精进。
青岁本无心变强,能到如此境界,已是因为生死逼迫。
可当生死再也无法干扰他和谢逢野之后,又无从得知龙族之祸的源头,他就间接地失去了修炼的目标。
直到抓住一个妖魔,听他说是天道下令要杀龙族。
目标立时清晰起来。
青岁意识到,这个世界的规则不对。
从万阳府开始,不仅是对龙族,更是对妖怪,诸多不公,条理不顺,却好似生来便该如此。
青岁不服,也不认。
那么多血不能白流,他要登天。
青岁要改换规则。
自那之后,修炼有了新方向。
当他终于触及到至高境界时,灵力如海奔涌,每一块骨头都战栗于这股力量。
意识扩展开,超越肉身。
他能感受到天地间每一丝灵气,能听到万物呼吸。
青岁缓缓睁开眼,目光如电。
那是他最后一次见那道白影。
青岁终于问:“你是谁?”
白影模模糊糊一如当年:“你总会知道的。”
青岁本也不指望他当真能回答这个问题,于是直白地问了第二个:“天上,发布施令的是哪个殿?”
白影答得也快:“集英殿。”
青岁对白影道了声:“保重。”
话音未落,他已化作青光直冲云霄,撕开层层仙云,终于看到了传说中的天界。
集英殿并不难找。
因为那座仙殿之外笼罩着一层厚厚法障,威力不凡。
龙是勇敢的,青岁的勇敢里,有独一份的傲。
此时此刻,他要那些高高在上俯视人间、俯视了他多年的神仙们,仰起头来高看他。
青岁仰天长鸣,龙气沸腾喧天,他撞开了集英殿,撞出万般造化。
由此昭告天下,所谓天帝是个傀儡,简直骇人听闻,丑事一大件。
青岁深知如今规则有误,也知道只有登上天帝之位才得以改换规则。
所谓天界,其实与市侩人间并无差别。
好在青岁如鱼得水,自成一派。
*
做天帝很难。
青岁将天界改名为不世天。
初衷美好,他希望创建一个超越以往,更公正的天界。
但现实总是一地鸡毛。
青岁完全是靠龙神之力被推上这个宝座,因为放眼整个天界,谁也打不过他。
大家畏他,因而敬他。
简直病态。
青岁面上不动声色,温和谦虚:“听闻天界中有数位上古仙君,其中甚至有一位创立天道改换日月,想来,他比我更合适这个位置。”
疑惑得解,有仙官向他介绍道君:“那只是一位不爱过问世事的仙君,最是闲云野鹤的性子。”
“何况,他自你成神后,或是得知天界有了新的支柱,也放心去闭关了。”
青岁本就无意谦让,面上做着却之不恭登上三界至尊,但心里也记下了这个道君。
他为龙族正名,这一点无可厚非,他本就是龙族,也因此,万阳府重新得见天日。
青岁带着谢逢野回到故里,为所有逝去的族人点上长明灯。
他要为妖怪争正,这一件就找来诸多非议。
反对的声音用老一套规矩说:“君上,妖怪若是伤人,就是无可挽回。这是自古以来的规矩,为的就是维护人间秩序。”
青岁在人间时,见过恶人,见过善妖。
他比在座所有神仙都明白人间是什么样。
但他没有直接反驳,微笑着听下每一条建议。
从容有度,无可指摘。
然后他另辟蹊径:“诸位,我想天道至公至正,但始终框架太大,或许,我们根据善恶恩业来定命呢?”
“功过定命,有罪便赎,有恩便享。如此,大家也无需头疼于杀不尽的妖魔。”
这点算是说到众神仙的心坎上,毕竟他们这么多年着实头疼妖魔作祟,杀又杀不尽,春风吹又生。要真能有一排业布命的仙位,一切都能简单许多。
有心动的,就有嘴动的。
“听闻北山之丘有捧灵土,上古造化,如今生了灵智,据说颇有天赋于命理之上。”
青岁闻言十分心动,但面上故作为难:“这样,会不会很难办?我也知道这个,但听说那捧土戾气很重,怕是我们都难以度化。”
这一句话立马把矛盾从要不要设立司命转到了不世天有没有本事度化一捧土。
我们。
大家可听不得这话。
要是区区一捧土都搞不定,难道他们不要脸的吗?
青岁将众仙神色看在眼里,叹气道:“我再另想他法吧,细细想来,此法果然有诸多不妥。我们不知那捧土深浅,贸然前往,要是惹恼了他,岂非得不偿失?”
保守派们站出来:“君上,您太过谨慎了,我等修炼这么多年,度化一捧土又有何难。”
激进派们迅速补充:“君上放心,若是它不肯来,我们绑也要把它绑来,区区一捧土而已!”
青岁面上万般欣慰,终于勉为其难地答应了列位神仙的请命。
好吧,是你们自己非要去的。
其实青岁着实没太抱希望当真能建立一个司命,或是非要度化那捧土。
只因要重立规则提出给妖怪们一个公平,也算是试探,看见众位神仙那么激动,他也能大致明白几分他们底线何在。
急功冒进不可取,广积粮,缓称王才是硬道理。
既然他们无法接受这件事,那就找一件事让他们忙去,分散一下注意力。
青岁也趁着这段时间熟悉天界,谢逢野也就此被散养。
毕竟,青岁真的很忙。
可他没想到自己随口一提,竟砸了脚。
去了许多批仙君,不谋而合地铩羽而归。
青岁温和笑着,安抚完一批又一批。
事情逐渐变得棘手起来,那捧土几乎都要化成许多神仙的心魔了。
他们嚷嚷着那捧土太过狂妄,说不世天的威信受到了挑战,甚至讲那捧土蔑视天帝。
说白了就是没打过。
青岁:?
其实他无所谓。
但眼见着大家跃跃欲试,而他想要为妖怪寻一丝生路被一拖再拖。
青岁坐不住了。
他决定亲自走一趟北山之丘,但有一个前提。
青岁以神格起誓,他此去必定带回那捧土,前提是不世天上下将他之前发布的那些推进妖怪得以公正活着的法例推行下去。
因为一捧土。
青岁这一次再开口,大家都变得很好说话。
他干脆激流勇进,悄悄又在里面多加了几条对抗天道的。
之后,专心对付那捧土就好了,想来,有个司命在不世天也颇为重要,哪怕能为人间拂去几分痛呢?
临行前,他好不容易从天头灵云堆里把睡得天昏地暗的谢逢野翻出来,叮嘱他:“要是饿了,就去路上随便拦一个顺眼的神仙,说话好听些。”
谢逢野逐字铭记。
青岁越过天际而去,路过昆仑虚不自觉地停住了脚步,他在那座冰川雪山上,感受到了一抹和白影相同的魔气。
但昆仑虚他是知道的,听闻这里住着一位性格孤傲的老神,因着某些不可说的缘故常年停留在此。
他不知道这位神君和那白影有什么关联,决定回来后再去问问。
就此直奔北山之丘而去。
*
北山之丘。
其地并非传言中是一座荒凉上岗,倒是生机盎然无比,空中灵气浓郁。
在最高处,有一小撮土壤暗放光芒。
是它没错了。
青岁不欲打草惊蛇,捏诀隐匿身形靠近。
但这捧灵土修为比青岁所预料的更高。
它感受到有什么在靠近,立时剧烈翻滚起来,在光芒中化作一个清瘦男子。
若按人间标准,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
也是按人间标准,这样的男子,好看得惊心动魄。
脊背挺直得倔强,如同利刃难掩锋芒,本是生了一双笑眼,又格格不入地藏了许多野性。
他正用这双眼睛警惕地四处张望,疑惑于什么都看不见,但面上狠戾并未散去半分。
浑身上下写着“不可驯化”四个大字。
青岁鬼使神差且毫无道理地想:长成这样,也难怪那些神仙一败涂地。
可惜,好看是好看,就是不会说人话。
他用那张好看得嘴巴说:“为何还不现身!天界的杂碎,你身上的味道臭得我能把去年吃的饭都吐出来。”
青岁:“……”
天帝都被说得不自信了,不由低头闻了闻自己。
那男子见依旧不得回应,干脆双臂一挥捏风做刃,开始无差别劈砍周围所有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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