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土生究竟为何会被镇压在此,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样的孤寂,让土生怨气深重成那般。
但是青岁明白,这世上苦难万千,没有谁能把所有苦都吃一遍。
但有些苦,即便不知道,也不代表它们不存在。
土生天性赤诚,直来直往,并非阴邪之辈,改进空间很大。
与其劝他放下仇恨,不如教他开开心心朝前迈开步子,大胆走向明天。
青岁告诉土生,鲜花可以随心所欲地开在任何一处地方,哪怕是戈壁荒漠。
和睦,静谧,美好。
面上是这样。
但在北山之丘这些时日,青岁并非全都游刃有余。
好几次,他自己都恍惚起来,想着来这里是干嘛来着?
其实青岁自认是个胸无大志的。
想当天帝,因为他要为龙族正名,所以他当天帝,改换规则。
不让妖魔再屠戮无辜,所以他要忤逆天道设立司命,就需要带回土生。
他的理想并不远大。
那么,多相处一段时间,慢慢引导就没问题。
接下来,他需要亲自带着土生去人间多逛逛。
所以又一次梳头的时候,青岁提议道:“马上就到元宵节了,山下会有花灯,还能吃元宵,我们一起下去逛逛吧。”
他说得开心,一双含着星光一样,亮闪闪的,自信地认为土生一定会同意。
土生并没有。
“你是不是,想回去了?”土生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明所以的颤,“你想回去找家人朋友是不是?”
旋即,他眸光冷冽起来:“他们抛弃你,你不能想他们。”
如此反应实在超过了青岁的预期,他愣了片刻,意识到土生心中的痛苦远比他想象中更为复杂。
孤单是一条难捱的界限,稍有触及,土生内心那些不安和恐惧就会卷土重来。
土生听自己的凡人没有说话,越发确定他是要抛弃自己,急着就要坐起身来,但肩膀很快被一只温热的手按住,强硬地把他往回按。
“你……大胆!”土生面颊一瞬之间就烧红了,心跳加速,不知是为了恼怒还是什么。
他下意识抬起手想捏风做刃,可那只手也很快被用力握住,不容挣扎。
这凡人力气这么大?
土生很想把他再甩出浴室一次,但又想着万一又摔断他的骨头怎么办。
这么一愣神。
温暖又好听的笑声铺洒在他耳边,痒意之下,土生脸更红了:“你放开!”
眼看着他就要炸毛,青岁温温和和地将他引导着靠回浴桶,很快松开了手,哄道:“我是你的凡人,我能去哪?”
接着,他蹲身下去,与土生平视,真诚地说:“因为花灯很漂亮,像你的眼睛一样,所以我像和你一起去看。”
“而且,我想让你尝尝元宵,那是又软又甜的食物,很好吃。”
青岁说罢,不怕死地揉了揉土生脑袋:“求仙君莫要生气。”
土生极为不自然地瞥了他一眼,才硬生生地说:“原来如此……”
青岁笑眯眯的:“我自然不会骗你。”
“那,下次吧,下次……明年,本,本仙君一定带你去。”
青岁道:“我什么都听仙君的。”
他没有多问为什么,及时地托住了土生的不安。
土生很吃这一套,表示:“我会做尽责的仙人,养好你,保护你。”
他做这些,青岁看在眼里,再硬的心都软和了许多。
土生没敢说自己还是不放心带凡人下去他会离开,但终归愧疚,于是当年上元节,灯会那几盏最夺目璀璨的花灯不翼而飞,照亮了北山之丘那片不再孤寂的方寸之地。
招安行动仍在继续,有条不紊,乐不思蜀。
时日长了,土生甚至自己就能拉着青岁说上半天在人间所见趣闻,只是每每说完之后,会假装自己不在意实则相当明显地一遍遍打量凡人有没有想要离开的意思。
他真的很怕孤单。
青岁明白,所以再也没提起下山之事,反而着重引导土生做仙君该如何,偶尔还会问几句他对于命之一途如何看待。
土生确有天赋,说的每一个字都是青岁爱听的。
虽在北山之丘,青岁封闭魂台做一个凡人,但也时常会放出神识游览四海,检查当时自己临走前立下那些条例可有按部就班地执行。
青岁真的很忙。
但土生的成长令他欣慰。
甚至,天帝开始琢磨起时间差不多了,或许时机已到,可以表明身份了。
等带他上不世天,青岁一定好好养着土生。
那夜星繁月明,土生欢欢喜喜拉着青岁晒月光,他已习惯身边有这么个凡人,也习惯并坐时把脑袋靠在他肩上。
他们在说着山下人间的笑话,不记得是谁先偏过头,总之土生笑着笑着嘴巴就擦过青岁侧脸。
温软稍纵即逝,酥酥麻麻的。
一瞬之间,两个人身体都被雷劈了。
青岁连演都忘了演,土生反应却比他快许多。
他不满于凡人这个反应:“怎么?你不喜欢我碰你?”
青岁:“……”
半晌,他才说:“不是,我是……太激动了。”
“是吗?”土生不信,打量着问道,“可我看你分明是,讨厌我。”
说最后三个字时,他又下意识地垂下眼,同以往每一回他想起自己被抛弃在此忍受孤独那般。
失落难掩。
青岁确实慌了神,被划过的那片脸颊还烧着余热。
但眼瞧着土生越发失落,岂能功亏一篑?
青岁迅速做出反应:”我真是太激动了,没想到能和仙君一又如此亲近的机会。”
土生略有动容,认真地盯着凡人问:“当真?”
青岁重重点头:“一字不假。”
他想,下次要注意些了。
土生也垂下脑袋,想了半天。
青岁看他这样,只当他还没全然信自己,不由得往前倾身预备为自己多辩解几句。
脑袋却被一双手按住,随后,土生猛地抬起脸,递上了唇。
温润带着湿意就这么毫无预兆地贴了过来,那双紧张无措的睫毛颤个不停。
唇齿间的触感做不得假,生涩又霸道。
青岁:?
青岁:!
土生又凑近些,睫毛微微扫过青岁脸颊,天帝为此难以控制地颤了一抖。
青岁手悬在半空,他想推开,但怎么也没有动作。
一直犹豫到土生退开身子,青岁恍然察觉:自己居然不认为这是冒犯。
土生努力坐直身子,手脚都忙了起来,用余光瞥着身边的凡人:“我……你感觉如何?”
青岁有些懵,但夸赞的本能还在。
“你很厉害。”
这句是实话,在不世天上游刃有余的天帝,从没如此嘴笨过。
“那就好。”土生搓了搓自己的衣袖,“我这几回去人间看过,对喜欢的人,都会这么做。”
“我……本仙君很喜欢你这个凡人,我就这么对你做了。”
青岁从混乱的思绪中清理出来点思路。
他问土生:“你知道喜欢是什么吗?”
你就敢亲我。
土生此刻也是头胀脑热,否则一定会先纠正凡人没有称呼他为仙君这个问题。
“我知道啊,因为我养你,所以我一定要喜欢你。”
他说得振振有词,好像一切都应该是那样合情合理,说完土生又凑上来,笨拙却努力地啃啃咬咬。
青岁被啃得陷入沉思:“……”
“土生。”凡人放肆地叫了仙君名讳,语气无奈至极,“让我来教你。”
土生迷茫地抬起来。
青岁确认着自己的心意,一点一点郑重地抚上土生的脸,一寸一寸,把思绪一捋再捋。
可以吗?
这样算不算趁人之危……
渐渐地,他目光坚定起来,隐隐烧出几点暗色,无声在心底进行了某种承诺。
终于缓缓俯身过去,柔软滚烫,怀里这具身体变得有些僵硬,青岁抚着他的后劲:“嘴要张开。”
声音温柔得不像话,另一只手却牢牢拦住所有土生可以撤身的退路,让他无可选择地仰头回应。
“你……唔,你怎会如此熟练!”
青岁失笑,咬着他耳朵说:“亲你是本能,不用学。”
土生不服气了:“那我怎么不会!”
“你也会。”青岁稍稍往后一些,留一段足够土生自己靠过来的距离,“除非你不喜欢我。”
他声音低沉蛊惑,带着一丝玩味。
青岁深知土生执拗,果然他红着脸倔强起来,咬了咬牙,双手环上凡人肩膀靠了过来。
夜莺低吟,微风朦胧。
从这次莫名奇妙地嘴碰嘴之后,事态走向彻底脱了缰。
越发不成体统。
土生发现,虽然嘴对嘴之后,他总是会浑身无力半天。但这个凡人总是比往日里更加温柔,什么话都听,吩咐什么他都愿意去做。
土生认定,于如何掌控凡人这一项上,他手拿把掐。
亲着亲着,就上瘾了。
没事亲,有事也亲,高兴亲,不高兴也亲。
亲亲抱抱,又是一年过去。
青岁已经想好了,他要带这个人回不世天。甚至想好了给土生安置在哪个殿,才能离自己仙殿近一些。
可是他总没能寻到合适机会开口,表明身份。
近来,他发现土生总喜欢沉默地在山巅上仰头看天。
“仙君在担心什么吗?”
天越发冷了,青岁给土生多披上一件衣裳,顺手不已。
土生转过头来,凉凉地瞥了他一眼,继续转回去望天。
青岁很快明白过来他是在看什么。
如今,也的确到了该带土生回不世天的时候。
青岁这几年来日夜灌输那些想法起了成效,土生开始想,他果然还是得上天去。
但凡人要怎么带上去呢?
他要如何给这个凡人一个名分。
青岁看他望天惆怅,心下一定,就准备开口说自己是谁,为什么来这里。
但随即又停住了,因为他还没想好说完这些,该怎么把土生哄好。
他不想再穿着这层虚假衣衫和土生相处。
青岁认土生。
可此时想要开口,龙不勇敢了。
张嘴的机会稍纵即逝,土生也不知下定了什么决心,重重地瞧了青岁一眼,毅然下山去了。
青岁:?
他望了许久土生离开的方向,终于打开魂台,向不世天发去灵笺。
“不日,我将带司命回来。”
事与愿违,土生当天晚上没有回来。
之前也不是没有过,土生自从喜欢上研究人间习俗,时常出门溜达就是三五天。
可自从他们亲得越来越顺嘴,土生就没在外面过夜过。
青岁在土生身上悄悄施了护身咒,咒法未被牵引,土生就无性命之忧。
或许他有什么一定要做一整晚的事情。
青岁有些暴躁地这么想。
面色不佳地坐山道上等了一整晚。
越等,心里越没底。
天光渐清,土生才悠悠然现身,他一脸肃穆地对上青岁视线。
也没等凡人说些什么,一把扛起青岁就往山上走。
到了屋里,他又严肃万分地关好门窗,这才把带回来的东西摆给凡人看。
青岁不明所以,低头看去。
这一看,眼皮跳了又跳。
桌上赫然摆着的是一方喜帕——一尺见方,绣着富贵吉祥的牡丹。
在喜帕的一角,被人格格不入地用笔写了“土”和“青”字。
青岁一瞬不瞬地盯着这方喜帕。
沉默是今时的北山之丘。
青岁试图开口,舌头先在嘴里绊了好几跤。
“你,仙君这是何意?”
“我在求娶你。”土生从善如流,甚至贴心介绍,“这是人间嫁娶之物,你未曾婚嫁,所以可能没见过。”
青岁抬头看过去,发现土生眼中光芒闪烁且坚定——他是认真的,想要求娶自己。
甚至还安慰道:“你也莫怕,过程我都明白了,我看了一整晚。”
“现在,你只需把这个盖头挂到头上,我们就去洞房。”
土生跃跃欲试,主打一个万事从简。
青岁深吸了一口气。
他知道之前土生给自己从山下找来的吃穿全是偷抢而来,所以青岁会悄悄下去给那些人补偿。
天帝出手很大方。
以至于,直到他和土生离开北山之丘后很长一段时日里,当地都有一个习俗。
那就是把好吃的食物或者好看的男子衣服放在显眼位置,如此,要是幸运的话,会有心软的神降临,带走供品,并且留下金银宝物。
之前那些就算了,偷人家喜帕算怎么回事。
土生打量凡人这是被吓到了,反省一下自己确实冒进了些,也愿意软着性子解释:“你知道我是仙君,我要上天去。”
青岁眨了眨眼,又点了点头。
土生继续说:“所以,你作为我的凡人,我自然要给你一个名分。”
他这么横冲直闯地想要立马喜结连理,真切无比地说着如此莽撞又真挚的话。
青岁为之失神一刻 ,脑子已经想好了要如何补偿这户才办了喜事的人家。
土生继续说:“所以,我们需要洞房,生米煮成熟饭,这样谁都不能拆散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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