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本是要说出口的,谢逢野却眼睁睁瞧着成意眼中露出许多回忆的神色。
他狗腿一蹬就弹坐起来,警惕地问:“你是不是想到别的了?”
那场昆仑雪……
似乎成了永不磨灭的美好,如今快要成他谢逢野的心魔了。
成意也不多掩盖,点了头,见他这么咋咋呼呼地干脆主动按住他的手。
“别乱动。”
“哦。”谢逢野把自己那些嫉妒化为委屈,又放大了好几倍抬到成意面前,“你就想得那么开心吗?”
你就那么开心吗?
冥王精神奕奕地双眸低垂,长睫盖下一片失落,鼻翼也在微微颤动,连抿嘴的弧度都和当年一模一样。
成意瞧得有些恍神,待发现时,自己嘴角已然勾了笑。
“你怎么还吃他的醋?”
这话也顺理成章地问了出来。
谢逢野一愣,更受伤了:“你怎么还能问这种问题?我可醋得很,我想起他就醋,鼻子嘴巴眼睛都是酸的。”
“我是在想,那天我们围炉子饮酒,月光漂亮得很,旁边还有江书姐姐做的糕点,我记得是炸香糕,你醉得不行,还要撑着不肯走。”
成意越讲,笑得越开。
“就怕我和他多说几句话,一转眼就要跟着去皇城。”
“冥王真该找司命说理去,把你写得这般……”成意笑着迎上谢逢野的目光,一时之间歇了音。
“我就是在意。”谢逢野假装没瞧见玉兰泛红的耳朵,梅开二度舒舒服服地又趴了下去,“我记得趁我酒醉,你们俩可没少说话。”
“嗯。”成意轻轻应声,那些微不足道的冻伤早已治好,但两人都像忘了这茬,手还搭在一起。
“那天他问了我很多。”
城才安定,诸事繁杂也进了正轨,于公与私都该畅饮一回,借酒抒怀,
虽有春寒料峭,却也是清风明月满堂。
山蛮子醉得睁不开眼,还要死死地抱着柴江意的腰,就把头搭媳妇膝盖上。
一开始还能瞪着眼对朱柳做那些毫无用处的威胁,到了后面也听不清在念叨什么,自说自话地就睡了过去。
“我听闻,这家伙是柴公子捡来的。”朱柳问道,顺手拎过火钳来挑了挑炉子里的碳火。
柴江意扯过一开始山蛮子给他披的绒毛外衫,将将好把现在膝盖上这一大团人给围住,又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确认无恙才说:“是。”
他见朱柳又挑了碳,想他或是有话要说,便从身旁又拎了坛酒灌进瓮里热上,忽而低头瞧瞧膝盖上的人,抬眼对朱柳笑道:“我病是好了,但他就是紧张我的身子,看得严,今日贪醉多吃些酒,将军莫要明日向他告发我。”
清冷公子瞧着不大爱亲近人,却总是在言及山蛮子的时候眸带明星,蘸着融融碳火暖色,实在难见。
朱柳若有所思地看了看面前二人:“朱某冒昧,只是此类疑惑,恐怕只有柴公子能解。”
柴江意给两人续了酒,身子在动,可全程另一只手都护着山蛮子护着他别从自己膝头摔下去。
他直接问道:“将军是想问男子相合?”
他依旧是那坦然垂目的模样,倒是把朱柳问得呛了口酒,咳了几声又哈哈笑开:“没想到柴公子比我还坦荡。”
“大抵许多人都想问,只是没说出口。”柴江意搁下分酒的长勺,端起自己的酒盏,看着里头水光漾漾,眼底潋滟许多波纹晕开。
“本朝还好,若是前朝发现男子相好,打死人也不是没有过,大家都认为这有违天理。”
他说罢,仰头一口饮尽杯中酒:“我不信命,我只信自己,他很好,我要同他在一起。”
待口中酒劲过去,柴江意才朝朱柳轻笑道:“可是人也要信命,我第一次见到他时,也想不到我如今会这般离不开他。”
“这家伙,我一面见着时可把我吓了一跳。”朱柳的笑在碳炉边绽开,还摸了摸自己侧脸,“那一拳打得可真是……扎实。”
柴江意无奈笑道:“他就是这样,心里憋不住事,我代他向将军赔罪了。”
“哈哈哈,这个倒没什么,确实也怪我,怪我路上耽搁了。”朱柳点了点酒盏侧面,敲出清脆两声响,“说实在的,我才见着柴公子时,很难相信,你愿意选这么一个人托付终身。”
柴江意又拢了拢盖在山蛮子身上的衣服,低头浅笑:“没办法,谁叫我就遇上了这么个祖宗。”
“原本我看他蛮横得很,且半点道理都不讲,而且他自己同我说是山匪出身。”朱柳笑着摇头,“这么不讲道理的人,我也遇着过,也同他一般。”
“憨直诚厚,赤子之心,是个良人。”朱柳把目光停在山蛮子脸上,“可惜,我不是良人。”
“若能如此自省,皆有几分真情。”柴江意问他,“将军的心上人,也是男子么?”
往事如昨,如今寒意虽在,却已不是当年春寒。
成意同谢逢野大概说了遍,那晚朱柳都和他说了什么。
“后来将军也没有深谈,只说自己辜负了一个人,联想至如今,恐怕他当时就想开口让我帮忙,或许还有别的思量,却没想入了皇城就没能再出去。”
成意接着分析道:“我想了想,那尸兵才说百年前见过我,我确实也答应过一批人要他们青史留名。”
正是当夜正式反击叛军围城之时,第一拨跟着柴江意和山蛮子行动的人,之后见红将军来解了围城之困,其中更是有不少人心生向往,追随而去。
“或许,他就是其中一个呢,只是我终究是食言了。”
再说下去,就该讲到玉兰那“不可说”了,谢逢野也从方才那声“心上人”里捞出些神志,反手覆在他手背上,轻拍两下。
“正好,如今给他养着魂,我们也进宫瞧瞧史册上是怎么记的,看一看吧,朱柳到底发生了什么。”
“嗯,我想,或许那问花妖,就是他没能讲出口的心上人,将好那个士兵也认识我,派他来寻估计也是有面熟的原因。”
成意缩回手来:“别揉了。”
“哦。”
待谢逢野目不斜视地盯着成意喝完粥,再悄悄顺走了成意的腰带。
俞思争便上来寻人了,这回见到他俩在一间屋里倒是没多大反应了,只是脸上带着心如死灰的青铜色。
自从当日他从皇宫中回来,成意叫谢逢野收了傀儡,他自己如今依旧做俞思化,同这个大哥说什么倒也习惯,没漏出过什么岔子。
是以,俞思争如今对于谢逢野,何尝不是一种认命呢。
那个叫做净河的小神官坚持要跟着一路,谢逢野临走前带了司命和尺岩,却将捏出来的傀儡娃娃摆在客栈里,再万般不舍地将顺来的腰带挂到他身上。
这才一路进了宫。
宫道上早已见不着打斗痕迹,可见不世天行事颇为干净,尤其是这类擦屁股的活。
尤其是这种有冥王在场的情况。
路上无人为难,他们一路顺遂地进了主殿,皇帝已然等了多时。
问花妖从他的身子里被抽出来之后,妖力覆面散去,他也恢复了原本的模样,瞧着三十上下,很是年轻,眉宇间自由英气。
待内宦服侍了茶,那皇帝才转身过来,面上带着些疲态,但开口听来精神还不错:“免礼吧,虽然你们也没跪。”
向来静言默行的将军不同以往先声道:“谢陛下隆恩。”
谢逢野微微动了动眉头,听隐了身形的土生和尺岩在后面说话。
“这可是人间的皇帝,俞家大哥这么勇的吗?”
“不知道,我们来皇城之前,也不是这样的啊。”
皇帝当真不恼俞思争如此,绕到桌案后面坐定:“同你说的恩赏,可有想好了?”
原来,当日道君诸位把见到神迹之人都消了记忆,唯独没动这位皇帝陛下的。
听司命八卦才知,如今这人间皇帝,好似是不世天上什么仙族的小宝贝,下人间历劫来了。
是以当日才睁眼,就瞧见这大将军着急忙慌地冲到自己身边,二话不说抱起人就冲去太医署。
怎么说呢,也不好猜皇帝当时究竟想了什么。
但是据他自己骄傲又大方地讲,他是知道自己半年来被妖魔入体,神志难清。
如此,无论如何都要给赏。
不管是为了面子,还是为了补偿。
毕竟外头还没解决了那些失踪美人入宫的故事,皇帝需要位将军坐镇皇城,压压乱,也是理所当然。
但又遇上俞思争这个倔的,非要念着无功不受禄。
两人应当先前就倔了一场,乃至现今见面,君不君,臣不臣。
说到这处,谢逢野算是听明白了,感情这皇帝还记着当日之事,怪道要特地宣旨招他这位“玄衣公子”入宫。
他便直说了。
“恕草民不敢欺瞒,我家同将军祖上有些世交,且祖上还认识前朝一位将军,所以陛下还是不要多给我家哥哥什么莫须有的功名,怪害怕的。”
俞思争的脸色更难看了,好歹这个时候他记住了君臣之理,没当场拔刀向冥王。
谢逢野继续开屏:“便是那红将军,当年救过我们百安城的。”
“我和家夫。”谢逢野又牵起成意的手,“皆是白衣,无官无爵,受不住皇恩,如今只有一个心愿。”
进殿不得佩刀,俞思争虚虚往腰侧捞了个空:“你们不想。”
顾念圣上还在面前,他僵着脸把小幺往这面扯了扯。
谢逢野本想说了解下当年朱柳过往,听闻本朝皇帝恩厚,兴起也会做诗感念前朝将军义节,既有向往之心,还在深宫当中,自然知道的要多一些。
如今见大舅哥这样,那更是要迎难而上了,正好愁着没理由带他家小幺走。
他眉一挑,干脆展开笑:“行吧,那我们还是要赐婚吧。”
成意:“……别闹。”
俞思争没想到答应了父亲把小幺带回去,没承想……
谢逢野正得意着,忽地耳中像是被人开了个洞一般,那些失去许久的本事又回来了。
忽而之间听见了殿内所有人的声音。
这能力被青岁压制太久,忽然出现他差点没反应过来。
最先是俞思争暴怒的声音响起:“没有媒妁,没得高堂允许,没有八抬大轿,没有十里红妆!凭什么敢开口!?”
大舅哥的表情配着他这个心声很搭,他又把小幺往自己身边拉了些,正色对皇帝说:“求陛下!”他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往外挤,“还是,赏我,官,名!”
嚯!
人皇帝给你赏赐你都铁骨铮铮拒绝了,你现在会求人了?
谢逢野看得好笑,刚转回脸面向皇帝,却看那赤地金龙纹加身,且风度雍容的皇帝垂目看向将军,满脸高声莫测,喜怒不见。
“哦~啧,亲哥幼弟,将军还有这般,不伦之爱。”
混账如谢逢野都止不住地瞳孔乱震。
这是不世天哪家洞府出来的仙才?!
第73章 寻花(二合一)
在俞思争心中那些怒吼快要突破唇齿而来,泼洒到谢逢野脸上之前,他这才停止了玩笑。
“陛下莫怪,朝堂之上我们不明白,若今日有得罪,还请将这些罪过记在我一人头上就好,同俞家无关。”
他松开成意的手,倒是像模像样地朝着那皇帝行了礼,只是在心中记下这位仙才的模样,届时回不世天或许还能稍做聊聊。
再者,天大地大,无人有资格配为他和成意赐婚,他们缘分如何,无论都不由别人置喙。
只是……
大舅哥的脸面还需顾及一二,所以谢逢野胸中坏水一滚,唇角勾弧浅笑:“即便要赐婚,也需待我自己备好嫁妆,不好这般光着手就嫁进俞家不是?”
他说罢,还特意向俞思争那边偏头,后者半天才反应过来:“嫁进来?”
此事冲击之大,让俞思争一时之间忘了这还是在天子面前,圣上殿中,不好过多放肆的。
末了,他松开小幺的手,艰难吐息过后才说:“陛下赎罪,臣殿前失仪了。”
这场小闹剧到这才算画上了终点,末了,谢逢野只讲自己白身一人,无心于朝堂之争,只是祖上曾受红将军恩德,所以今朝进宫来只想知道些他的过往。
且既是前朝冤案,之后不久也得推翻,现今家中想要为将军建祠立起庙,所以这才冒昧进宫。
这话圆得顺溜,且人间这些大大小小的权利之争,谢逢野作为冥王殿多少也懂些,能坐在皇帝这把椅子上的,绝非善人。
不可能在明知自己半年多被妖邪夺身之后只会单纯想要给出赏赐以作感谢。
如今只需确定两件事。
第一,今日进宫来,先前那些颐气指使的内宦都没了踪影,显然这座琉璃宫城之内先前秘密清缴过一回。
走进来之后一路瞧见的宫娥内宦皆俯首噤声,誓要将自己的存在感落到最低,显然之前定是有场杀鸡儆猴。
此番只需确认皇帝有心无心将这事同俞家牵连起来。
毕竟俞家若是出了什么事,成意定然不会做视而不见的。
第二,那就是朱柳了。
“红将军啊。”皇帝听了他问,倒是也好奇过为何这黑衣男子半分赏赐不肯要,只说要听些红将军的过往,但这个人界皇帝也很快从方才的乱局中正色起来。
“前朝将军红,实在是一位很令人钦佩的英雄,可惜彼时国祚飘摇,奸臣当道,祸害忠良,若是身在本朝。”
皇帝歇了音,谢逢野却听见他心中说:“乱世出英雄,如今四海且算得安定,朕有岂能放下厥词言说定能将宝刀发挥到极致?若是不能,岂非埋没?现观如今,纵使想要赏赐个大将军,也要被再三推诿,难道宝座之上只能迎着畏惧吗?”
97/211 首页 上一页 95 96 97 98 99 10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