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一吹,梧桐树上千叶鸣歌。
闻亦还是有种恍如在梦中的感觉。
盛星河毫无征兆地消失了两年,直到几个月前,连丘公开宣布了自己的继承人。当时盛星河上了财经杂志,闻亦才知道他居然是连丘的孙子。
短短两年,两人身份完全掉了个。
闻亦看着夜色中的梧桐树影,觉得人生真是世事无常。
时间过去了好多天,闻亦都没有接到盛星河的电话,他最近也忙,忙着找大额贷款。
闻风医疗的股份很分散,那是闻勤生还在世时就有的格局,股东们都是闻勤生创业时就跟着他打拼的元老。
可现在那批人都老了,跟闻勤生一样过世的也不少。股份都由其后辈们继承了,没有了革命友谊,凝聚力就不是那么强。
这次恶意收购来势太凶猛,闻亦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应对,否则闻风易主是分分钟的事。
他准备正好趁这次,把其他股东手里能收回的股份收回,然而就需要大笔的资金。
雨一场接一场,以催逼之势赶走了夏天,天慢慢凉了起来。
这天晚上,闻亦约了银行的人在澄园吃饭,谈大额贷款的事。
饭吃了一半,银行经理听完他的意思,立刻就说今年下半年的大额贷款都批不下来了,又讲了一堆总行下了什么指令什么政策的来堵闻亦的嘴。
闻亦知道对方是在婉拒,原因他也清楚。自己当初在闻勤生死后就立刻把集团分割,动静闹得太大,所有人都觉得他败家又无能。
经营能力都被严重质疑,大额贷款基本就不用想了。
不过没关系,还有b计划,闻亦名下还有不少房产,回头先挑两套好出手的变现,差不多也够了。
于是闻亦也不再提贷款的事,体面地转移话题,开始聊些别的。
澄园装修是园林的样子,包房临水,木窗挂卷帘很有古色,窗外修竹松柏一应都有。
为了透气,门窗没关。闻亦透过窗,突然看到了盛星河,他身边还有几个人。闻亦看到他的脸从帘子下面一闪而过,进了隔壁的房间。
银行经理也看到了,立刻站起来,说:“那不是我们银行的老赵吗?闻总,我过去打个招呼。”
闻亦点点头。没拆穿他,什么老赵,这人是看见盛星河了。
闻亦一个人坐在包厢,窗外水声潺潺,再和着隔壁不停传来的欢声笑语,更显得闻亦这边很寂静。
他给自己倒了杯酒,一口灌了下去。
银行经理把他撂在这边半个多小时才回来。
闻亦已经醉了,问:“他们聊什么呢?”
银行经理随口回答:“也是贷款的事。”
闻亦茫然抬头:“盛星河也要贷款”
银行经理不知道是不是聊嗨了,说:“他肯贷就好了,现在是我们求着他贷。”
话刚说完,他就自觉失言了,想起自己前头还拿贷款批不下来应付闻亦,尴尬地看了看闻亦的脸色,看出他没生气才松了口气。
闻亦没生气,就是有点感慨,也更加直观地看到了现在他和盛星河的差距。
下午时下了一场雨,澄园有些湿漉漉的,树木遇水后颜色更深,像被雨染的。
盛星河没待太久,酒都没喝,时间差不多就起身要告辞。他不让人送,自行离开了。
从包房一出来,他就看到庭院里站了个醉鬼。
闻亦看起来醉得不轻,还站在两个亭子中间的风口,傻子似的左顾右盼,活像电风扇成精。
他有些迟钝地抬起头,看着盛星河,看着,看着。
看了好几秒后,闻亦缓慢地绽放出一个让盛星河很熟悉的笑容。那种吊儿郎当,虚情假意的笑。
现在看真的很假,一种模式型的笑容。
闻亦朝他挥了挥手,语气里带着浓浓的醉意:“小星星。”
盛星河和他距离还有那么远,这声音飘过来时弱得像阵风。
闻亦朝盛星河走过来,亲亲热热地问:“你这么快就要走了啊?”
他说话的语气没有时空感,和两年前一样,听不出任何差别。
如果就着现在这个场景的时光轴折一下,把现在和两年前的图层叠一起,就会发现闻亦的神情态度没有一丝变化。
面目全非的只有盛星河一个。
盛星垂眸看着闻亦,眼中没有温度,仿佛天生的无情无欲。
他没说话,就像没看到似的,目不斜视地越过闻亦,往大门方向走去。
快到大门口的时候,盛星河回头远远看了一眼。闻亦坐在台阶上,收着腿,把额头抵在膝盖上,整个人缩成一团。
冻死你活该,坐在风口。
盛星河冷漠地收回视线,脚步一点都没有停顿地出了大门。
闻亦最近有点焦虑,据他所知,已经有股东将股份卖掉了,这说明对方的触手已经渗透到了闻风医疗的高层。
他找到了那个股东,人家倒是也痛快,直接承认了,说对方出了两倍的价格。
闻亦本来还想着能以高出原价一两成的价格收回股份,但是对方直接开价两倍,这是要打资金仗。
如果自己也出双倍的价格,股东们肯定还是更愿意优先卖给他,可他现在的问题就是缺现金流。
大额贷款没贷到,而他名下的房子单价都不低,变现没那么快。
时间紧迫,情况一下子严峻了下来。
好在白景得知消息后,提出自己可以做白衣骑士,算是解了燃眉之急。
这事儿刚定下来没两天,闻亦接到一个电话。
那边说:“闻先生,我们少爷要见你。”
闻亦差点骂人,少爷,哪家会所的少爷多大的脸,还“要”见他,甚至不是“想”见。
然后那边说,是盛星河要见他。
“……”闻亦放在腿上的手忍不住抓了抓。
下午五点多。
加长型的劳斯莱斯像一条修长的黑鱼游到闻亦面前,然后停了下来,司机下来帮他开车门。
闻亦坐了进去,里面没人。
车辆很快启动,车厢里是好皮革特有的淡淡的香味。司机的车技很好,车辆行驶得像用刀切奶油一样丝滑。
每一个细微之处,都在不遗余力地向闻亦传导一个信息。
盛星河今非昔比。
车子行驶了快一个小时,最后开进一个私宅的院子,在一栋五层楼房的屋门口的台阶前停了下来,闻亦从车上下来。
门口有几个高壮的白人保镖,目不斜视地站着,他们耳朵里塞着耳机,每个人的耳边都有一粒红光在暮色中闪动着。
闻亦走过来时,他们不约而同地将他上下扫视了一遍。确认了闻亦身上不具备危险性,其中一名保镖才推开了那扇厚重的栗色木门,将闻亦引了进去。
屋子里面的装修简直到了恢宏的地步,大厅正中间有一个螺旋形的楼梯盘旋向上。从下往上看,像蜗牛壳精巧的内部。
“稍等。”
白人保镖冷冷说了这么句,就摁着耳边的耳机讲了句什么,闻亦听着像俄语。
应该是得到了什么指示,保镖将闻亦引向二楼靠窗的一个小厅,然后就离开了。
闻亦在沙发上坐下,又一个中年男人上前,自称是管家,自我介绍后,他叫人给闻亦上了茶。然后说:“少爷还在忙,请您在这里稍等片刻。”
闻亦沉默两秒,嗯了一声。
司机、保镖、管家,这么多人夹在他和盛星河中间,无端地就将他们的距离拉得那么远。
闻亦足足等了快半个小时,面前的茶水早就冷透了,身后才有脚步声传来。他转头站了起来,看着朝他走来的盛星河。
盛星河穿了一件深灰色的大衣,尖锐大气的戗驳头领口。整个人寒光闪闪,宛如一柄气场强大的冷兵器。
他目光本来冷漠地下睥,又掀起眼皮,和闻亦的目光相撞。
然后两道视线就纠缠在了一起,像两条打都打不散的蛇。
第53章 跪下
盛星河走到近前,率先收回视线,在闻亦对面坐下。
“坐。”他沉沉开口。
闻亦这才发现自己还站着,慢慢坐了下去,他四下看了看,问:“你现在住这里?”
盛星河变化实在巨大,沉稳了许多,身上还有一种不可接近的气质。他身体慵懒地往后靠,回答:“嗯,在南洲的时候会住在这里。”
闻亦听出这意思是没打算长期在南洲,问:“会待多久?”
盛星河看了他一会儿,突然扯了下嘴角:“那要看事情什么时候办完。”
闻亦觉得他的眼神很奇怪,带着意味深长的冰冷笑意。
两句话的功夫,盛星河听出闻亦说话带着鼻音,于是问:“你说话声音怎么这样?”
闻亦低头看茶杯,沉默片刻说:“我得了流感。”
盛星河:“哦,那要多注意。”
很敷衍的语气。
外面晚霞满天,天空红亮。
闻亦看着他,感觉那么热,他几乎要被四周的空气烫伤。这栋房子似乎燃着熊熊大火,火核是自己。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说:“你变化好大。”
盛星河把他全身扫视了一遍,说:“你变化也挺大的。”
闻亦愣了下,有点警惕地转开脸看向一旁,然后他听到盛星河说:“人一过三十岁,就容易显老了。”
闻亦没说话。
盛星河神色一直淡淡的,问:“听说你的公司最近遭到了恶意收购,需要帮忙吗?”
拿出沙里淘金的耐心的话,可以从这语气里淘出一点关心。
也够了。
闻亦再次望向他,眼神变得软软的,说:“谢谢你,不过不用。”
盛星河有点探究地看着他,微微蹙眉问:“据我所知,你的大额贷款没批下来,真的不用”
听他这么说,闻亦就猜到肯定是在澄园吃饭那天,那些银行的人跟盛星河透露的。
他可以想象他们在盛星河面前会如何讨论自己的无能,用什么语气。想到这里,一向随和的闻亦也忍不住对那些人生出怨怼。
闻亦维持着镇定,回答:“我已经找到人帮忙了。”
盛星河哦了一声,指尖一顿一顿地在椅子的扶手上轻敲,思考了一下问:“是第三方收购吗?”
闻亦点点头:“是。”
盛星河沉默了几秒又问:“谁是你的白衣骑士?”
闻亦不瞒他:“白景。”
白衣骑士是一种反恶意收购策略,遭遇恶意收购的公司可以寻求第三方来争购或者合并。
白衣骑士的要求很高,首先要友好、有钱、不会过度干涉经营。另外白衣骑士需要闪电决策、快速行动,所以来不及对被收购方进行深入调查,自身要担很大的风险。
白景愿意当白衣骑士,纯粹是因为和闻亦友情深厚,两人相互又足够了解。
盛星河点点头,表示了然。
闻亦因为盛星河主动提出要帮忙的原因,感觉两人距离拉近了。他认为盛星河之前的冷漠只是还没来得及破冰的拘谨。这很正常,他想,盛星河本来就不是大鸣大放的人。
想到这,闻亦语气亲切起来,是盛星河熟悉的虚情假意关心的口吻,问:“你在连家还习惯吗?”
盛星河没说话,用一种很淡漠的眼神看着他。
闻亦等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盛星河在以沉默提醒自己,以他们现在的关系,问这话有点交浅言深了。
于是他笑了笑,收起自己一厢情愿的亲切。
闻亦拿起凉透的茶杯喝了一口,想打破尴尬的氛围,又开始开玩笑:“你那时候一声不吭就走了,要不是知道你不可能怀孕,我都怀疑你是要上演总裁带球跑的小娇妻了哈哈哈哈哈。”
盛星河:“……”
他突然好同情过去的自己,那家伙真的是傻得天真,傻得可爱,居然觉得闻亦这种人有改变的可能。
闻亦是有点幽默在身上的,但是不管多幽默,如果不合时宜就会特别招人烦。
闻亦也意识到气氛变得更尴尬了,于是闭上了嘴。心里很焦灼,一种无能为力不知道该怎么办的焦虑包裹了他。
盛星河突然毫无征兆地结束谈话,他站起来:“我待会儿还有客人,让司机送你回去吧。”
“哦。”闻亦下意识地应了一声,又下意识地跟着他一起站起来。
他看着盛星河,然后才反应过来这是在逐客,迟钝地又哦了一声。
盛星河把他送到一楼门口,车已经停在那里等待,他冲闻亦点点头就转身回屋了。
闻亦回头看他,还未全暗的天空挂着沉静圆黄的月亮。
枯坐半个小时,谈话不到五分钟,喝了一杯冷茶。
闻亦又被原封不动地送了回去。
白衣骑士的计划并不顺利。
先是原本说好的几名股东临时反悔,闻亦打听后得知,对方把价格提到了三倍。
到了这一步,闻亦都纳闷了,收购成本高成这样还不放弃,对方竟像是跟自己有仇一样。
紧接着,白景那边也出了状况,一笔原本要到账的尾款迟迟不到。对方支付高额的逾期滞纳金时十分痛快,可一问尾款就是拖。
如此一来,白景的资金链也卡住了。
闻亦连续几天焦头烂额,一边忙着安抚股东,让他们稳定住先不要和对方交易,又一边忙着资产变现的事。对方提价,他也要跟着提。
在同样的价格基础上,股东们也更愿意卖给闻亦,但给他的时间并不多。
这天,闻亦得知一个股东要和对方的人见面,马不停蹄地赶过去,想要制止交易。
到了之后,双方已经谈完了。股东见到闻亦直接找来,怎么着也要给点面子,勉强答应再等他一周的时间。
目送股东离开,闻亦这才转身,冷冷地看着Gavin。
Gavin见状干脆也不瞒了,说:“闻总,这事儿你别怪我。”
闻亦看着Gavin,深吸口气。对方找上Gavin其实也不奇怪,毕竟Gavin对自己的现金流,不动产,股权等资产情况十分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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