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说。”那鲜红的嘴巴一张。
“他病得比你的闺女要重,会死在她前头。算算日子……喏,会病入膏肓,活不过成年!”
魔鬼咬着烟口,含糊不清道:“等他死了,把他的尸身用火化掉,用骨灰酿成药酒,能救女娃的命——这叫活药引!”
“之前我们给的药,也都是从他心口的血汲取出来的。等儿子死了,做给女儿吃,她就可以彻底痊愈。”
结果呢,夫妻俩都不吭声了。魔鬼说:“他们一定要做做样子,哭天喊地说是造孽。我们就说那我们不管了,他们又开始低三下气地留我们。哈哈,人类就是贱。那之后他们就接受了,我们定期给他们送儿子的药……其实就是营养药水,他实在太瘦小了。”
魔鬼卖弄玄虚道:“怎么样?听到这里,是不是觉得有意思起来了。”
小耳说:“……是有点意思。但你们这样骗他们,人类就信了?”
“女的信了,男的疑神疑鬼的。他甚至半夜拿着刀去划养子的血,捧着他蓝色的血液喂闺女,闺女的脸立马就红润了。他当时就信以为真了,还神神叨叨地说,这把刀扔不得,以后长大了用来降他。”
小耳都忍不住后背发凉,他说:“那你给儿子的药一直都是营养药水?给女儿的药是什么?”
“如果一开始就让他们搞死养子,那可太没意思啦,还没产生感情呢!我们给女儿施了障眼法,让她的病看上去没有那么严重。跟他们说,现在病情稳定了,吃我们的补药就可以。其实哪有什么补药呢,就是些苦水儿。哦对,因为儿子快成年了,我们怕女儿赶不上我们赌的时间,就开始给她换药,换成了慢性的毒药水……哈哈,那个女的现在可是说什么都照做!”
小耳立刻问:“你们赌的到底是什么?”
说到这里,魔鬼开始唉声叹气:“本来一切都很完美,就连咱们酒馆的老大,虚伪魔鬼,他最近都被我们这把赌局吸引了,还热情地帮我们扮演神明去骗他们……但是怪事儿出现了!那个女儿身上的病突然有好的趋势了。还好被咱们老大发现,现在又病上了。他说这次谁都拿她的病没办法了,嘻嘻嘻。”
虽然有点奇怪,因为老大斥责了他们:“我说怎么到处都找不到这个孩子,原来被你们抱走了!”
至于找这个孩子干什么,虚伪魔鬼没说。
有飞虫落在他腿上,魔鬼扇了一掌过去。他拍了拍自己的脖子,侧着脸道:“但你们都知道喽。”
魔鬼们笑了,露出黄色的大牙齿。
“这男孩儿根本没病啊!”
“现在看来,小时候长成那样,都是营养不良!”魔鬼打了个酒嗝,醉眼朦胧,“呃,现在,现在过了多少年了?”
他低头看自己的手指头,一根、两根,三根。
“啊啊,”他烦了,随意道,“总之,我记得养子今年就要成年了,他们很快就会发现这个意外啦!”
养子的病居然痊愈了,而女儿却快要死去……魔鬼不久后会再次托梦,说养子抢走了女儿的命数,他们的亲生女儿可能会死。
对面的魔鬼嘻嘻道:“但是药引是真的,有他,还是可以救女儿的命。”
赌注一推,魔鬼看向小耳,懒洋洋道:“来呀?猜猜最后先死的是养子,还是女儿。”
对面的魔鬼说:“肯定是养子!”
“不一定吧!养了这么久,肯定有感情了……我看那男的很正直,未必就下得了手。养子又没病,继续养呗。”
这魔鬼笑嘻嘻地说:“那咱们就赌!我赌他们会弄死养子,反正只要拿他的血喂饱闺女,闺女就得救啦。”
小耳突然回想起那个夜晚。
错了……都错了……
他偷听到的那场夫妻间的争吵。
因为在这之前,许识敛曾对魔鬼说出了他的猜测:“家里没有钱了,我们的药很贵,他们可能要放弃一个人了。……我觉得是小呓,我的药比她的便宜……而且程度也要轻,医生说她的病非常难治。”
这导致小耳对后面的内容判断出现了失误。
……
“我不想他这样,”妻子哽咽道,“我想他快乐,我要我的小石头快乐。”
“这些年,试过的还不够么?”丈夫轻声问道,“没有办法了。不会好了。跟你说过,是时候道别了。”
“我做不到。”她说。
“你可以继续向神祈祷,”丈夫提醒她妥协,“但你真的认为小岛存在神吗?神,不应该是慈悲的吗?为什么还要惩罚别人?”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母亲又开始崩溃,“这是现在我唯一能做的事情,你快救救我,我不能呼吸了……”
“我早就跟你说过。”父亲冷静道。
“在她还没断奶的时候,就跟你说过,不要抱她……”
错了,都错了!一字之差——失之千毫,差之千里!
不是“她”,是“他”!
“在他还没断奶的时候,就跟你说过,不要抱他……”
“我一直做得很好,若桐。”丈夫对妻子说。
他提醒:“是你出了问题。”
【作者有话说】
我最近也太勤劳了吧!
第73章 小孩的礼物
“主人,我知道你又要伤心了,但是……”
小耳在雾里拉着许识敛的手,他们朝外走去。好奇怪,他摸着自己的心口,居然是不疼的。难道许识敛并没有多难过?
小耳走一步,他就跟着走一步。许识敛像这个世界上最听话的影子。
小耳隐隐不安,问背后沉默的影子:“你还好吗?”
没有回答。啪嗒,啪嗒地,有什么东西落在他手上。
是眼泪吧,他在雾里摸索上去,摸着他的脸,还有温热的泪。
“唉,”魔鬼叹气,“哭吧,哭一下就好了。还好咱们知道这件事了,接下来……”
好痛!小耳忍不住叫出声,他捂住自己的眼睛,为什么宿主流泪都这么痛?红色……泪是红色的吗?
这不是泪,是血。
等小耳回过神来,许识敛的脸上已经都是血,大片的红色从他眼睛里涌出。魔鬼就这么看呆了,没有他的搀扶,许识敛倒在地上,像是被锋利的斧头劈开的木头,被人踩在脚下咯吱咯吱地散裂。
“许识敛!”小耳大惊道。他反复叫着宿主的名字。
宿主吃力地睁开流血的双眼。
字符……魔鬼头上悬浮的血色字符。他以前看到过,这次却非常清晰……
“第一条:人类和魔鬼不允许相互背叛。”
这是,血契!他下意识抬起右手,这些显灵的字好像听到了某种召唤,竟如鱼儿顺溪而去般,流向了他的手指。
小耳用力地握住他又湿又冷的右手:“许识敛,你还在呼吸吗?”
“不是真的……这不可能是真的……”
魔鬼喊道:“大口吸气!大口吸气!”
许识敛的声音像是病了,他不知道在地上摸索什么:“太黑了,我看不清……”
“你先呼吸,听见没有!”
没有办法了,小耳去捏他的鼻子,逼迫他张开嘴巴。空气灌了进去,满脸的血,没有生气的眼睛……魔鬼想到了家门口那具山羊尸体。
许识敛在咳嗽。生病的小孩向魔鬼求助:“小耳,我好难受。”
他说:“我快不行了。”
小耳用翅膀把他包在怀里,尽管他还在流血,但魔鬼在尝试安慰他:“你听我说,没关系,被人放弃不能否认你的价值。”
他拍他的背,给他唱歌,又在地狱里哄着他:“别难受,过了今天晚上就好了。明天你就会忘了的。他们不就是不爱你?也没有什么大不了。”
许识敛的表情空荡荡的。看来安慰不起作用。
小耳很担心他犯傻:“就这么难过吗?你不会还……他们先入为主,都信了十几年了,肯定觉得你就是怪物。别告诉我都到这个份上了,你还对他们保留幻想!你要想的是怎么做才能活下来,知道吗?”
他突然一愣。
虚伪魔鬼……为什么要给他这个画像?
同为魔鬼,他一定清楚魔鬼不能离宿主太远,自己是不可能单独回地狱的,他一定会和许识敛共同前往。
他们的计谋……被宿主知道了,也没有关系吗?
翅膀里的人类在发抖。
小耳恍惚着,抱紧怀里快要熄灭的火光。
怎么会……明明真相已经揭露,他们只需要应对就好了!但现在小耳甚至不确定许识敛愿不愿意这么做。
魔鬼无法理解他的绝望,无法理解人类情感里存在的滞后性:伤害的确已经造成,但是信任与亲密感仍然存在。
爱是千吨重的铁锚,谁抛出去的时候都做不到轻易收回。
尽管听上去非常不可思议,但是在许识敛得知养父母对自己或许存在杀意之后,他依然选择回到家中。
已经是傍晚了。木屋前站满了身穿燕尾服的假面猫咪。他们围绕着木工与设计师,正在商讨如何改造这间简陋的木屋。
钮小姐雷厉风行,说一不二。她说到做到,要把许识敛的家改造成小城堡。
不仅如此,她还对“婆婆”投其所好,知道温若桐是岛主教的教徒,于是在神的受难日为她带来十几只刚宰的新鲜山羊,将开肠破肚的它们倒挂在外面的树上,供她随时使用。
阔绰的钮小姐就这么风风火火地来了,不料想见的人一早就出门了。她于是在白日里左等右等,又一次扑空了,最终怒气冲冲地离去,只剩下猫咪们继续作业。
现在,许识敛终于回来了。假面猫咪们想上前客套一番,不想对方和往日截然不同,冷如金属不说,还开口就叫他们滚。
黑暗中,猫咪们如树叶般随风而去。
好冷。即使在人类的体内,小耳都忍不住一哆嗦。他看到一树又一树的死山羊,看着它们歪歪斜斜的尸体,心中止不住的恶寒。
许识敛行步如风,到了家门口,却又猛地停下来,就这么傻傻地、白着脸,满头都是冷汗。
魔鬼说:“怕什么!我看谁敢动你。”
紧闭的门突然撞了上来,一只少女的手从里面扒出来。
是梦呓。无辜的脸,天真的眸。她是拥有一切爱意的那个人,此时打开了门,对他微笑:“哥哥?我就知道是你。”
许识敛一言不发,像定格的遗像画作,双目圆睁,古怪地瞪着她。
梦呓疑惑道:“怎么了?这么看着我……”
但她看了眼树上倒挂着的山羊尸体,猜想这就是原因:“钮小姐来了,她非要留下这些。妈妈说明天就把它们处理掉。”
“快点进来……”她留着门,边走,边扭头说,“爸爸出去的比你还早,也没说去干什么,到现在还没回来。”
桌上摆着山羊骨架。它脸上的肉略有残留,头骨上插着一朵花。看来是早上的那只。
一家人在一起吃饭。父亲缺席了,母亲和养子都像是死里逃生后再回战场的败兵,既疲惫,又各怀心思。
母亲在剃羊肉,她是唯一站着的,手握尖刀,从山羊身上笨拙地刮肉。她将生羊肉片放在白净的盘子里。
硝烟弥漫的饭桌上,只有许梦呓的烦恼是生羊肉。她依然不知道如何下咽。
“这样不是很讨厌吗?”魔鬼在心里问宿主。
所有人都背负罪孽,饱受煎熬。只有她可以天真,可以善良。
但许识敛似乎不在乎谁可以大获全胜,他低着头,看着面前的生羊肉,上面覆着薄薄的一层白色脂肪。他的眼睛还没有恢复,羊肉像在跳动。
他的灵魂在另一个世界。
原来,原来童年里的敏感都是真的。他认为的不够亲密,通通都是养父母有意的疏远。他想起小时候,母亲常常会带他去神殿里叩拜岛主。
“我们在做什么?”他问母亲。
“赎罪。”母亲说,“赎我的罪,也赎你的罪。”
他当时在心底不敢问出口:我做错了什么?你又做错了什么?
妈妈……
现在,母亲不时看他两眼,忽然就说:“吃不下吧?”
养子的眼下是黑灰色的,他抬起眼睛。
母亲又不再看他,温声细语道:“吃不下就算了。”
女儿听愣了,看着母亲端来一盘烤鸡腿,放到了哥哥面前:“来,吃这个。”
“没毒吧?”魔鬼担忧道。
他控制了一下宿主的身体,借助气味判断。嗯,应该没有毒。
许识敛浑然不知。他在想其他事。
由于疲惫,他现在犹如梦中。才过短短一天,生活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出生至今所有的认知全部都错了。
母亲对他越来越偏爱了。
去年神受难的日子,他在吞咽生羊肉时表现出了强烈的不适,母亲也没有给他更换过菜肴。
是因为母亲知道他时日无多,所以才对他越来越好吗?
见梦呓看过来,温若桐又对他说:“不许再给你妹妹!每次都惯着她……”
是啊……比对自己的亲生女儿还要好。
为什么呢?
愧疚。还有不安,不确定,一种病态的补偿心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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